第36章
第36章 第36章
他所言非虛。
這碗壽面的味道确實很好, 香氣四溢,溫和細膩又鮮美可口。
一如當年在雀嶺山下的醫館裏,她端給自己的那碗素面——
他本以為, 自己早就已經将那碗素面的味道給忘得差不多了, 可不過嘗了一口這壽面,便又立刻想了起來。
【陛下喜歡就好。】看着霍則衍一口一口地吃着那碗壽面, 銜霜緊張的心也一點一點安了下來,【若是不夠的話,奴婢再去為陛下下一碗。】
她一面比劃着,一面悄悄留意着霍則衍的反應,在心裏默默地數着時間, 等待着蒙汗藥藥效的發作。
同銜霜心中所預料的那般,約莫過了一盞茶不到的功夫, 藥效似乎就已經發作了。
她試探性地碰了碰伏在桌案上的霍則衍,确認他的确沒有什麽反應, 已經沉睡了過去後, 才徹底地放下了心,開始在他身上摸索着尋找起了令牌。
不慎将他腰間系着的同心鎖碰到桌角時,發出了一聲清響, 她心驚了一瞬, 看了一眼寂靜無聲的前廳和緊閉的正門,定了定神。
找到令牌的過程,總的來說還算得上順利。
銜霜看着那塊雕刻着祥雲瑞獸的小巧令牌, 小心翼翼地将其揣進了懷裏。
前廳的正門前必然守着宮人,為了延緩些被人發覺的時間, 她便打開了前廳極少用過的後門,越過靜谧無人的小徑, 将霍則衍扶到了偏殿的床榻上。
做好這一切後,她在屏風後快速地換上了早已備好的宮女着裝,去自己的寝房找歲歡和珠兒會和。
珠兒早已帶着歲歡在寝房等着她了,見她走了進來,将先前就已經收拾妥當的行囊交給了她。
銜霜接過行囊,對等着自己的兩人比劃道:【都好了,我們快些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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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兒牽着歲歡的小手走到她跟前,面色卻有些猶豫,少頃後方開口道:“姑娘帶着公主走吧,奴婢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留在宮裏。”
【為什麽?】見她臨時變了主意,銜霜急了起來,【先前不是說好,我們一起走的嗎?】
歲歡也着急道:“是啊,珠兒姐姐,你就跟我和娘親一起走吧。”
“姑娘并非獨身一人,帶着公主已是不易,若是再添上奴婢,被宮中找到的風險就又更多了一層。”珠兒眸中含淚,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奴婢不能拖累姑娘和公主。”
【要走就一起走。】銜霜對她道,【我不能自己一走了之,眼睜睜看着你在宮中死無葬身之地。】
“姑娘,事已至此,便沒有回頭路了。不論姑娘到頭來走不走,陛下醒來後,都一定會追究此事。”珠兒嘆道,“既然如今令牌已經到手,姑娘就快些帶着公主出宮吧,走得遠遠的。”
銜霜被她說得有些松動,但思慮及珠兒事發後在宮中的處境,還想比劃着說些什麽來勸她。
寝房的門正是在此時,被人倏地推開。
銜霜心中一驚,下意識地側過頭,看向了來人。
看清走進來那人的面容時,她身子一僵,抱着行囊的雙臂也一下子失了力道。
行囊重重地落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本該沉睡在偏殿榻上的那人,現下卻完好無損地站在她的面前,目光冷冷地掃過她身上的宮女裝扮,她身後站着的人,與掉落在地上的行囊,勾着唇問她道:“要去哪裏?”
他分明是笑着的,只是這笑意,卻讓她覺得不寒而栗,全身發冷。
見她似是木住了一般,霍則衍又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問題:“銜霜,你帶着朕的女兒,這是要去哪裏?”
銜霜望着他,眸中仍滿是驚駭,【陛下,你不是......】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為什麽你的藥對朕毫無作用。”他死死盯着她,利刃般的目光似是要将她整個人看穿。
“朕也很想知道,為什麽你為了離開朕,可以做到這個份上。”
他竟還以為,她這幾日的那些變化,是因為想通了,是因為願意好好留在他身邊了。
他竟還以為,她邀自己共進晚膳,為自己親手下那碗壽面,朝自己笑,是在同自己示好,是願意和自己重修舊好。
原來,她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要離開自己,離開這個地方。
原來她一早就計劃好了,讓自己放松警惕後,再給自己當頭一棒。
就連那碗說是賀他生辰的壽面裏,也摻了蒙汗藥。
若非他少時曾服用過與蒙汗藥相制的藥物,使此次蒙汗藥的藥效并未在他體內發作,否則,這次或許還真的就這麽遂了她的願。
其實初嘗那壽面時,他便敏銳地覺察出了其中的不對之處。
探她口風時,她不自覺間流露出的本能反應,更是坐實了他的這個猜想。
但許是無法相信,亦或是無法接受,她真的會給自己下藥,又許是實在太過想念記憶中的那碗素面,他還是将那面一口口吃了下去。
順着她做的局,假裝昏迷時,他心中還抱有着一絲希望。
他想要知道,她給自己下藥,是究竟想做些什麽。
感受到她從自己身上拿走那塊令牌時,他便也大致明了了。
可他仍舊是不死心,在她走後,悄悄地從榻上起身跟了過來,看到的,卻是眼前的這樣一幅情景。
她換上了宮女的着裝,拿着早就收拾好了的行囊,要帶着他們的女兒離開。
他也聽見了她們的密談。
原來在她們的眼中,自己就宛如洪水猛獸一般可怕。
霍則衍說不出來,自己心裏現下到底是何感受,他只覺得,自己像是一個笑話。
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看着面色有些發白的銜霜,他慢慢地擠出了幾個字:“銜霜,朕從前,還當真是小瞧了你。”
他的語氣聽起來無甚波瀾,銜霜卻覺得,這樣看似平靜的他,卻比起歇斯底裏,更加要讓她懼怕。
“陛下!”
一旁的珠兒忽然跪了下來,同霍則衍磕頭請罪道:“是奴婢!藥是奴婢偷偷從宮外運進來的,也是奴婢給姑娘出了這個膽大包天的主意,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甘願認罪受罰,只求陛下千萬不要怪罪姑娘和公主......”
【不!不是這樣的......】見珠兒要替自己頂罪,銜霜慌忙擋在了她的身前,【是我逼迫珠兒的,是我逼迫她幫我出宮的,不關珠兒的事情!】
霍則衍靜靜地看着她們二人在自己面前,互相努力地為彼此開脫,眸中郁氣卻愈發沉重。
恰在此時,憋了好久眼淚的歲歡,忽地放聲大哭了出來,邊哭邊抽抽噎噎地對銜霜道:“娘親,我,我好想回家......”
霍則衍積壓在心底許久的怒火,似是終于被歲歡的這句話徹底點燃了一般。
“家?回哪個家?你還以為,江南當真是你的家麽?”他眸色陰沉地看着自己小小的女兒,聲音中滿是壓抑不住的愠意,“朕是你的父親,這裏,就是你的家!”
歲歡愣愣地仰頭望着他,被吓得一時間忘記了哭。
銜霜擔心霍則衍在盛怒之下,将火氣一股腦全撒在了歲歡身上,連忙将她護到了身後。
即便心中懼怕不已,卻也仍是硬着頭皮迎上了他的目光。
霍則衍亦凝眸看了她良久,朝她伸出了手,對她道:“将令牌交出來。”
想起那塊自己好不容易才拿到了手的出宮令牌,銜霜自是不甘心就這樣交還給他。
要知道,她若是失去了這一次機會,估計也就什麽都沒了。
有了這一回未能成功的出逃,霍則衍今後只會對她防得更緊,不再給她任何機會。
而這塊令牌,今後也只會更難拿到手。
看着沒有任何反應的銜霜,霍則衍的眼神冷了幾分,“朕不想搜身令你難堪,銜霜,你不要逼朕。”
見她仍是沒有什麽動作,他攥緊了拳,又慢慢地松開,再度開口道:“把令牌還給朕,朕便考慮饒了這個教唆你出宮的宮女一命。”
“銜霜,你自己選。”他頓了一下,寒聲道。
珠兒看着銜霜從懷裏拿出了那塊令牌,微微張了張唇:“姑娘......”
銜霜置若未聞,心中雖是一萬個不情願,但顧及到珠兒,還是将那令牌放到了霍則衍手上,同他比劃道:【陛下說到做到,今後不會再為難珠兒。】
霍則衍緊緊捏着那塊令牌,力度大得似是要将其捏成碎片。
她可真會偷換概念,他是答應了她放過那個宮女一命,但可沒說不再追究那宮女在此事上的責任。
他掃了低着頭的珠兒一眼,冷笑道:“既是如此,還不快退下!”
珠兒看着銜霜,遲疑着卻是沒有退出去。
瞧着陛下眼下這般震怒的樣子,想來是不會輕易放過姑娘,她若是就這麽出去了,留着姑娘一人在裏頭面對,恐怕......
她放心不下。
銜霜自是也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朝她搖了搖頭,比劃道:【珠兒,不用擔心我,你就先帶着歲歡出去吧。】
“不!我才不出去!”歲歡這時又哭鬧了起來,“娘親,我們走了,這壞人指不定怎麽欺負你......唔!”
珠兒生怕歲歡再說出什麽大不敬的話,更加激怒了本就氣極的霍則衍,趕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向兩人行了一禮後,抱起她匆匆退了下去。
霍則衍看着被掩上的門,目光又重新落在了銜霜身上,“那宮女的賬,朕明日再同她算,現下先來算算朕與你的。”
眼看着他步步朝着自己逼近,銜霜遽然從懷裏拿出了一把尖銳的匕首,橫在了自己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