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第33章
說起銜霜, 歲歡就跟忽然間打開了話匣子一般,絲毫沒有留意到霍則衍變得有些不對的神情,開始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我告訴你, 我娘親可厲害了, 她可不單單是寫字好看,做的飯也超級好吃!尤其是我娘親下的素面, 那味道,簡直是一絕。”
歲歡說着咽了咽口水,又道:“不止是我,我爹爹也最喜歡吃我娘親下的素面了!娘親也知道爹爹喜歡,所以每隔幾日就會特意下給他吃......”
聽着歲歡的話語, 霍則衍的面色愈發不虞。
他終于忍不住開了口,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聲音, 有些嚴肅地糾正她道:“朕說過了,徐文州不是你的父親, 朕才是。”
聽到霍則衍這麽說, 歲歡原本還咧着的嘴也立刻撇了下去,反應甚至比上回還要大。
“你騙人!你才不是我的爹爹!”
她騰地一下子從樹下站了起來,用圓滾滾的眸子怒視着他, 生氣道:“你和我爹爹一點也不一樣!我爹爹他, 對我和娘親都可好了,才不會像你這麽兇,這麽可怕!”
歲歡甩下這句話後, 就抱着泥人,一溜煙小跑回了屋子裏。
只是霍則衍這一回沒能再攔住她。
他微微有些發怔地坐在杏花樹下, 看着歲歡逐漸跑遠的小小身影,耳邊卻回響着她适才所說的那句話。
難道他真的同歲歡說的那樣, 很兇、很可怕嗎?
所以銜霜才會不再喜歡他,喜歡上那個對她溫柔的徐文州?
老實說,即便已經知曉,銜霜并未和徐文州成過婚,歲歡也并不是徐文州的女兒,他心中也仍是嫉妒極了徐文州。
嫉妒他代替自己,陪在銜霜身邊的那幾年時光;
Advertisement
嫉妒他不僅能手把手教她寫字,還能吃到她親手下的素面;
嫉妒自己怎麽也親近不起來的女兒,卻親昵地将他這個外人視作為“爹爹”;
更嫉妒如今銜霜心中喜歡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
可他一邊無法克制地嫉恨着徐文州,一邊卻又控制不住地去想,若是他也同徐文州一般,待她好,待她溫柔,她會重新喜歡上他嗎?
會嗎?
霍則衍在杏花樹下坐了整整一個下午,直至傍晚時分,才站起身子,慢慢地走進了屋內。
那時已經到了平日裏用晚膳的時辰,膳食也已然被端上,銜霜正帶着歲歡坐在圓木桌前,準備用晚膳,見他重新走了進來,略微有些許意外。
他卻只是自然而然地,在靠近銜霜那側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随後又吩咐站在一旁的珠兒道:“去再添雙碗筷吧。”
銜霜看了一眼桌上擺放的素淡膳食,心下不免有些猶豫。
這幾道簡單的家常菜肴,都是她和歲歡平素所喜歡的,但于霍則衍這樣養尊處優慣了的人而言,恐怕就成了粗茶淡飯,定然是吃不慣的。
因着他并未提前交代過她,她也沒想到他今日還會留下來用晚膳,便也未提前囑咐小廚房,讓其多備一些精細的膳食。
她思忖了須臾,比劃着告訴将新的碗筷端進來的珠兒,讓珠兒再去知會一聲小廚房,再添上幾道菜肴。
霍則衍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對她道:“不必了,朕陪你一起吃這些就好。”
銜霜不着痕跡地抽出了手,看着他像是為了證明什麽似的,往瓷碗裏搛了個白面面馍,沒再比劃些什麽,只是低下了頭,安靜地吃了起來。
不知是不是因着霍則衍的加入,這頓晚膳比起往日,她吃得分外不自在。
就連一向喜歡在飯桌上,同銜霜叽叽喳喳個沒完的歲歡,這回竟是也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埋着頭,飛快地扒着自己碗裏的飯。
擔心她吃太快會嗆着,銜霜忍不住同她道:【慢些吃,又沒人同你搶。】
歲歡一邊點着頭,一邊放下了筷子,用絹布擦了擦嘴,歡樂道:“娘親,我吃好啦,和珠兒姐姐一起去外面玩啦!”
她說着,悄悄地用餘光瞥了一眼霍則衍。
哼,她可一點也不想和這個可怕的騙子繼續待在一個屋子裏,多一會兒都不行!
銜霜聽着歲歡噔噔噔地跑遠,耳畔卻忽而又響起了霍則衍的聲音:“聽說你在江南的這幾年,在鎮上開了一家面館。”
她不知道霍則衍為什麽會忽然提起此事,但還是點了點頭,比劃着問他:【是歲歡下午告訴陛下的?】
歲歡今日下午雖讓他知道了不少事情,卻不曾告訴過他這個,這是他前幾日,從派去關川鎮打探銜霜消息的侍從口中得知的。
不過霍則衍并不想讓銜霜知道這一點,只是“嗯”了一聲,又開口道:“歲歡還說,你下廚的味道很不錯。”
他略一停頓,覺得自己已經鋪墊得差不多了,便将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了口:“朕......朕也想嘗嘗。”
這簡單的幾個字,他本想裝作不經意般順口提起,可當真正開口時,卻說得別扭極了。
銜霜愣了一下,因着他說這話時的聲音并不算大,她以為是自己沒有聽清,便問他道:【陛下适才說什麽?】
“朕是說,許久不曾嘗過你的廚藝了。”他說着,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想使自己看起來盡量顯得更自然些,“你若是得空的話,不妨簡單做一些。”
【歲歡說話總是這樣,喜歡誇大其詞,奴婢廚藝不過爾爾,實在算不得精湛,較起宮中的禦廚,更是遠遠遜之。】
她想了想,同霍則衍比劃道:【況且奴婢自回宮後,就不曾再下過廚了,在廚藝這方面,也生疏了不少,就不在陛下面前獻醜了。】
霍則衍心裏很清楚,銜霜這是在故意搪塞自己,她并沒有在自己面前說真話。
因為就在前些日子,他還從派在蘭溪苑侍奉的內侍處聽聞了,她親自下廚,為近身宮婢下陽春面的事情。
她不僅願意為徐文州下廚,甚至還願意為宮婢下廚,可到了他這兒,偏偏就一點也不願意了。
他捏緊了手中的杯盞,不死心地又對她道:“你若是不想太麻煩的話,就下一碗最簡單的素面也是可以的。”
銜霜實在不明白,霍則衍今日究竟是怎麽了,不僅話裏話外地想讓她下廚,竟還說想吃她下的素面。
她記得,自己從前是為霍則衍下過兩次素面的。
一次是在寒冬的雀嶺山下,她借了醫館的竈房,給一日多不曾進食的他下了一碗素面果腹充饑。
另一次則是在她入宮之後,那日是她過生辰,便在蘭溪苑的小廚房裏下了兩碗素淡的壽面,想同他一起吃,也算是簡單過了生辰。
只是那一次她的那碗素面,卻因着引起他回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落魄往事,而受到了他的呵斥。
最後不但面沒吃成,兩人間還起了些許争執,鬧得不歡而散。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他那時還同她說,讓她今後都不必再下那素面了。
這些話她都還大致有些印象,霍則衍自己難道全都忘了嗎?
銜霜心裏這樣想着,便也不知不覺間比劃了出來:【陛下不是,不喜歡奴婢下的素面嗎?】
霍則衍看着她,也不知想起了什麽,眸色暗了暗,許久之後才道了句:“你若是實在不願,那便罷了。”
于是這事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只是這日晚上,霍則衍又留宿在了蘭溪苑。
雖未行雲雨之事,只是和衣而眠,但與霍則衍躺在一起,銜霜依舊覺得不太自在。
更別提,他還總是喜歡牽着她的手入睡。
這樣十指相扣的親密姿勢,她其實并不喜歡。
她每每都要等到他睡下後,再在一片黑暗中,将他的手指慢慢地掰開,才能安穩入睡。
這日夜裏也是一樣。
只是這次銜霜掰開他的手的時候,他卻忽然間有了反應。
感覺到霍則衍的手指動了動,她被吓得一激靈,以為是自己将才的動作太大,驚醒了他。
隐約間,聽見他似是低低喚了幾聲自己的名字,銜霜趕忙閉上了眼睛,乖乖裝睡。
誰料他的聲音愈來愈急促,也愈來愈清晰,從低聲呢喃變成了呼喚,似乎還隐隐夾雜着幾分痛苦與不安。
難不成,霍則衍這是在說夢話?
銜霜從榻上悄悄地坐了起來,借着榻旁矮桌上的一盞昏暗燭燈,看向了躺在自己身側的那個人。
眼見他一副緊緊蹙着眉,額間還滲着冷汗的樣子,怕不是做了什麽可怖的噩夢。
看着看着,那個人又有了激烈的反應。
他阖眼搖着頭,口中卻急聲喚道:“銜霜,不要!”
“不要——”
看樣子,這噩夢好像還和她有點關系,總不能在霍則衍的噩夢裏,是她把他給殺了吧。
雖然她的确很想要離開這個地方,但弑君這樣大不韪的事情,她到底,還是不敢去做的。
銜霜正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睡夢中的那人卻忽而猛地睜開了眼睛,從榻上直直地坐了起來。
這回她來不及避開,更來不及裝睡,就這麽在昏暗的燭燈下,撞入了他漆黑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