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第27章
晚間的時候, 霍則衍的确來了一趟蘭溪苑。
他走進蘭溪苑的裏屋時,銜霜正抱着雙腿坐在矮榻上,出神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輕咳了一聲,示意她自己的到來, 狀若無意地問她:“聽珠兒說,你今日的午膳和晚膳皆未用?”
銜霜卻只是側頭看了他一眼,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霍則衍走上前,在她對側坐下,對她道:“朕已經命膳房做了幾道你過去喜歡的膳食, 想必很快就好了。”
他說完,耐着性子等了少頃, 見身側坐着的女子看都沒看自己一眼,像是壓根沒聽見自己說話一般, 到底有些按捺不住了。
“銜霜, 朕在同你說話,你聽不到麽?”他壓着幾分不悅問她。
聞言,銜霜終于擡眸望向了他, 比劃着反問他道:【陛下希望我說些什麽?】
“你!”霍則衍被她的态度氣得一時噎住了話語, 強忍着心中的惱火,讓自己不要發作。
好在這一觸即發的時候,有宮人端着幾道菜肴走了進來, 恭敬地見過禮後,同霍則衍道:“陛下, 您吩咐的膳食已經做好了。”
霍則衍的面色稍霁,示意宮人将膳食放在裏屋的圓木桌上。
宮人退下後, 他指着前頭的圓木桌,對銜霜道:“現下去用晚膳。”
見她始終無甚反應,霍則衍忍不住将她從矮榻上硬生生扯了起來,拖着她走到了圓木桌前後,又按着她在圓木桌下的椅子上坐下,将玉箸塞到了她手上,幾乎是命令般的口吻對她道:“吃!”
然而她仍是一動不動,看着她這副不願理睬自己的作态,他冷着臉開了口:“也是,你走了這麽些年,口味應當也變得差不多了。看來是這桌都做的不合你如今的口味?那朕便命人将這桌撤下去,再重新做一桌。”
他說着就提高了音量,對外頭道:“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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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不必麻煩了。】銜霜見他要喚來宮人撤菜,伸手想要勸阻他。
【并非廚子做的不好,是我自己沒有胃口,吃不下去。】她搖着頭,比劃道。
“你這是沒胃口,還是故意在絕食給朕看?”霍則衍看着她,眸中醞釀着愠意。
他說着,停頓了一下,又沉聲問她道:“銜霜,你到底想怎麽樣?”
到底想怎麽樣?
霍則衍竟問自己想怎麽樣。
銜霜聽着這句話,默默地心想,這句話,應當由她來問他吧?
他到底想怎麽樣?
他強行将自己帶回了宮中,逼迫自己留在這個地方,到底想怎麽樣?
她想着,聽見霍則衍聲音冷冽,再次問自己道:“你這是在以絕食來威脅朕麽?”
她怎麽敢威脅他?她又能拿什麽來威脅他?
更何況,她哪裏還能威脅得到他嗎?
銜霜心中這樣諷刺地想着,面上卻只是搖了搖頭。
【我有自知之明,不敢威脅陛下。】她比劃着,唇角也泛起了一縷苦笑,【我只是想懇求陛下高擡貴手,放我離開。】
“放你離開?好讓你們一家人團聚?好讓你和那個男人遠走高飛?”
霍則衍似是終于忍無可忍一般,從椅子上霍地一下站了起來,眉目間滿是陰郁,怒不可遏道:“銜霜,朕今日便告訴你,絕無這個可能,你就徹底死了這條心吧。”
他陰鸷的目光掃過桌上一點未動的膳食,緊繃着下颌,冷哼道:“愛吃不吃,總歸不吃挨餓的人,又不會是朕。”
看着霍則衍負氣離開,銜霜靜靜地在桌臺前坐了良久,才吩咐珠兒進來将桌上的膳食撤了下去。
看着面色顯得有些蒼白的銜霜,珠兒心中擔憂不已,但到底也不好以強硬手段逼着她進食,只能小心翼翼地勸上她幾句。
好在這樣的時日也僅僅只持續了一日左右。
翌日午後,霍則衍又來了蘭溪苑。
不過才過去了一日,她整個人瞧着便委頓了許多,依舊那樣失神地坐在窗旁,身影單薄得就像是一層薄薄的紙。
看到這樣的銜霜時,霍則衍心頭處猛然一緊。
他未做多想,就大步走上前,一把拉起了盤腿坐在窗側的她,有些氣急敗壞地同她道:“起來,你給朕起來!”
銜霜看到他時微微怔了怔,昔日盈盈秋水般的眼眸,此刻卻顯得有幾分無神。
“朕帶你去一個地方。”他說。
她眨了眨眼,沒明白他說的是什麽意思,也沒明白他現下到底想做些什麽,只是不解地看着他拽着自己的手腕,步子很急地往外走去。
要去哪裏?
他這是又要把自己帶到哪裏去?
走到蘭溪苑的宮門前,霍則衍帶着她坐進了一輛早已備好的馬車裏。
眼看着那輛馬車駛出了皇宮,銜霜死寂了整整一日的心,終于開始有些不平靜起來。
難不成霍則衍這是良心發現,終于要放自己出宮了嗎?
她想着,一抹雀躍與歡喜立時便湧上了心頭,面上也多了些生動的神情。
霍則衍坐在她身側,用餘光看着她掩飾不住的歡欣面色,緊緊地抿着唇,一路上沉默不語。
馬車終于在銜霜的期待中緩緩停下,霍則衍拉開車簾,語氣生硬地對她道:“下來。”
走下馬車時,銜霜略微上揚的唇角卻是僵了僵。
看着面前這座高聳的門樓,看着這色調極暗的一牆一瓦,高牆圍繞,她的心也不知不覺中也随之沉了下去。
這座門樓外表的肅穆景象,于她而言其實并不算陌生,因為她曾在四年前來過這裏,不止一次地來過這裏,只是從未有機會進去過罷了。
只是她現下心中仍舊是不解,霍則衍好端端的,帶自己來诏獄做什麽?
總不能是因為自己昨日惹怒了他,他今日就要将自己關進去?
她正想比劃着問霍則衍,可惜他沒給她這個機會,只是一言不發地拽着自己走了進去。
這是銜霜第一次進诏獄。
诏獄裏頭比起外面,更是陰森可怖上數倍。
因其內密不透風,雖點着燈火,卻也仍舊顯得昏暗潮濕,耳畔還時不時地會傳來幾聲鞭子抽落的沉悶聲響,和獄囚痛不欲生的呻|吟聲。
銜霜從心底裏打了個寒顫,根本不敢再四處張望,也根本不敢再繼續往前走。
她想要用力甩開霍則衍牽制住自己的手,想要趕緊從這個陰森森的可怕地方出去,卻怎麽也掙不開他。
“這就害怕了?”霍則衍緊緊地牽着她的手,“你不是一直想見那個人麽?放心,等你見完他,朕自然會帶你回去。”
哪個人?見誰?
銜霜還沒反應過來他話語裏的意思,就已經被他拖拽着到了一間陰暗的牢房前。
借着昏暗的燈火,她看清楚牢房裏關着的那個人的面容時,整個人的身子都有些微微發抖。
徐......徐文州?
他怎麽會在這裏?!
裏面的徐文州顯然也看見了她,忙從坐着的枯草堆裏站了起來,語氣激動道:“銜霜,你怎麽來了?”
【徐大哥,你,你怎麽會在這裏?怎麽會這樣......】
聽見裏面的人開口喚自己,銜霜仍是有些不敢相信,裏頭那個穿着囚服,鼻青臉腫的人竟真的就是徐文州。
她想起了什麽,猛然回過頭,質問霍則衍道:【是你做的?】
【是你把他抓來了這裏?】她想起徐文州身上的傷,咬緊了牙關,面上的神情看起來卻很是悲恸,【你還對他動了刑?】
“是!是朕做的又如何?”霍則衍被她眸中的悲怆刺痛,口中承認得卻是幹脆而又狠戾,“不過朕可不屑于對他用刑。”
“是他自己自不量力襲君,卻又偏偏技不如人。”他語氣嘲諷道,“單憑襲君這一項罪名,就夠他死上千萬次了!朕沒有當場殺了他,而只是将他關押在這裏,已經是給足了你面子。”
聽着霍則衍的話語,銜霜仍是難以置信。
怎麽會?徐文州怎麽會去襲君?
她走到獄檻旁,隔着獄檻,比劃着問裏面那人:【徐大哥,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從徐文州低低的聲音中,銜霜才大致明了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昨日徐文州和友人小聚後回到客棧時,她已然消失不見,從歲歡帶着哭腔的話語裏,才知道她竟是被人帶走了。
歲歡還小,也沒法将來人描述得太清楚詳盡,但徐文州還是捕捉到了一些關鍵信息。
畢竟在這大晟,還有誰人敢自稱“朕”?
聯想起先前一笑而過的坊間傳聞,他很快就敏銳地明白了,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強行帶走他未婚妻子的究竟是何人。
但即便那人是皇帝,他也依舊不甘心,銜霜是他愛慕了三年的女子,更是他尚未過門的妻子,斷然沒有成婚在即,就這樣稀裏糊塗地被人奪走的道理。
他想去讨個說法,卻被看守宮門的侍衛攔在了皇城外,揮刀要趕他走,他卻怎麽也不肯走。
正是雙方僵持不下之時,霍則衍來了。
兩人雖身份相距懸殊,但因着銜霜之事,竟也一時沒了君民之分,相見時分外眼紅,交談不過幾句就起了沖突。
徐文州見他強占銜霜,不肯歸還,沖動之下竟先動了手。
而霍則衍本就看他極其不順眼,便不許侍衛插手,與他厮打了起來。
徐文州畢竟是個讀書人,比不得霍則衍自小習武,武藝精湛,自不能與之較量。
厮打過後,他癱在地上,才逐漸清醒過來,自己适才竟在沖動下犯了襲君之重罪。
霍則衍雖未立即取他性命,卻将他下了诏獄,想來也是難逃一死。
如若真的因此罪被斬首,他也認了,只是希望今後銜霜若還有機會,能多幫襯着些妹妹徐文蓉。
銜霜聽着他的話語,心中難受不已。
她知道,都是自己連累了徐文州。
若非因為她,以徐文州這樣溫和的性子,一輩子也不會招惹上什麽是非,如今更不會背上斬首的罪名身處诏獄。
她轉過身,朝着身後那人跪了下來。
【陛下,徐文州并非是有意不敬于您,此事既因銜霜而起,銜霜亦願代之受過。】她比劃着,又重重地磕了一個頭,【只求陛下,能夠網開一面,寬恕徐文州的性命。】
“朕可以不殺他,甚至還可以放了他。”霍則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慢慢地開了口,“但你今後,必須好好地留在朕的身邊,不準再尋死覓活。”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他今後的性命與出路可全系于你身上,銜霜,想清楚了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