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075章 第 75 章
白鷺洲是清冷寡言, 是處事淡泊,外表看起來總一股子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她從不認為,自己的內裏是一個真正寡欲的人。
她的欲望向來都很強。
想被長輩們肯定的欲望, 想被堅定選擇的欲望,想拿到每一個第一的欲望, 想擁有一段最好的愛情的欲望。
以及對身體的欲望, 對池柚的欲望。
在極度想要破局卻無奈受困的時候, 她選擇了床頭櫃上的東西,就已經說明,她并沒有像旁人以為的那樣矜持脫俗。
牽扯到感情問題時, 她就是很俗。她不否認,她就是和所有最普通的世人一樣,深夜裏會做夢,清醒時會妄想。
她也不否認, 狂歡派對那一晚, 如果池柚真的想做點什麽,她那時不會拒絕。
她甚至在壓抑的理智夾縫中存有期待。
在發覺池柚只是想照顧她時,有期待落空的失望。
白鷺洲到現在都沒有對池柚做過什麽過分的事,不是她不想, 而是她覺得池柚的那份感情太過美好, 她不忍去玷污。
她的道德感告訴她不能玷污,可她的欲望一刻不停地蠱惑着她:如果玷污一下呢?
她沒有一秒停止過這樣的想法。
如果……玷污一下呢?
就像這一刻, 白鷺洲明明知道, 她說出這句“允許我現在做一點更越界的事”,本意只是想逗逗池柚。但話說出口, 看着面前開始臉紅的池柚,她的心, 也控制不住地亂了。
白鷺洲的目光緩緩游移在池柚的臉上。
牛奶一樣生嫩的臉頰泛着一抹淺粉,低垂的睫毛正微微顫抖,濕漉漉的眼睛被眼皮暫且蓋住,看不見那雙漂亮的黑瞳仁。
池柚的脖頸很細,但因為她偏過了頭去,下颌線連着脖子、鎖骨,便叫領口處顯露出的皮膚白成明晃晃的一大片。
看一眼,就讓人想起北方冬日的窗外,那種沒被踩過的雪地。
池柚的白和白鷺洲的白不是同一種。
白鷺洲的膚色更像清透的玉,可以隐約看見她薄薄皮膚下血管的顏色,因為透,類冰,所以總含着股冷意。
而池柚的膚色像羊脂白玉,細膩,溫潤,血管被很溫柔小心地嚴實包裹住,骨頭凸起的輪廓都柔潤得可愛。
她會讓人産生通感。
觀賞着這身皮膚,就仿佛能聞到嬌柔花瓣上溫暖的露水香。
這樣的人近在咫尺時,怎能不叫人想踩踩雪地、嗅嗅花露。
白鷺洲擡起手,指尖向着池柚的脖頸探去。
雪花輕輕落在了雪地上。
池柚卻被雪花驚醒,本能地後退了一步。
“老師,你……”
她咬住嘴唇,單臂環上了自己的身體。
“不行,現在不行。”
就算那條底線已經作廢了,也不能猛地跨這麽一大步啊。
白鷺洲收回了手,似笑非笑。
“這種接觸對你來說,應該就是單純的身體的器官部位相碰而已。”
她言下之意是:在意身體接觸的一直都只是她白鷺洲自己,對于池柚這種能把所有器官物化成課題的醫學生來講,這種事本沒有任何暧昧色彩才對。
下午的時候,池柚也沒有否認這個說法,不是嗎?
池柚:“這、這單純麽?”
白鷺洲反問:“碰一下你的脖子,算什麽不單純的事麽?”
池柚語塞,“碰一下脖子當然不算,可是你……難道不是打算……”
白鷺洲的目光瞥向了地面,熟稔地撒謊:
“誰說我打算別的了。”
池柚紅着臉反應了一下。
片刻後,她氣道:“您又逗我!”
白鷺洲極輕地笑了一下,“你的語言系統也又紊亂了。”
池柚愣了愣,“啊?”
白鷺洲:“一會兒‘你’,一會兒‘您’。”
池柚:“我* ……”
“這個補償,我可不可以要你以後,不要對我再稱呼‘您’?”
白鷺洲本來還想說,讓池柚也不要再那麽尊敬地喊她“老師”,不過想到這些習慣總得循序漸進地改,便沒有貪得無厭。
“辛苦你,刻意地去改一下。每次說出口的時候,有意壓一壓以前的習慣,可能會花費你多一點的精力,但……”
白鷺洲停頓少頃,“這應該不算會打破約定的事。”
沒有過分到越界的性質。
池柚沉寂了好陣子。
她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什麽拒絕的理由。
“好。”
白鷺洲轉過身去,解開了襯衣的第一顆扣子,說:“你先出去吧,我等會兒去幫你收拾客房。或者你急的話,叫七月幫你收拾一下。”
她細長的手指撚着衣領敞開了一點,叫裏面的薄汗熱氣散出去些許。
池柚不懂為什麽剛剛白鷺洲還說要直接去幫她收拾房間,現在卻要趕她出去,得等上一會兒才能幫她。
她還不懂,剛剛那短短的一瞬接觸,給白鷺洲帶來了怎樣的悸動。
池柚只是盯着白鷺洲的背影,看了很長的時間,想看出點什麽。
而在這次難得長久的凝望中,她也終于發現了那個不對勁了很久的點。
“怎麽……好像再也沒見過你穿旗袍了?”
池柚也記不清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她每一次見到白鷺洲,白鷺洲都穿的是襯衫。各種各樣冷色調的襯衫,白色的,黑色的,藍色的,青色的。看得她的意識都學會了默認這個改變,從未覺得哪裏異常。
白鷺洲回過頭,身體卻沒轉過來,“你不是喜歡我穿襯衫麽。”
池柚:“我說過嗎?”
白鷺洲:“海島上的時候,你剛醒,看見我穿了件霾藍色的襯衫。你那時說,覺得我穿襯衫比穿旗袍好看。”
池柚:“……”仔細想想,她好像還真說過。
白鷺洲從眼角尾端看着池柚,問:“你忘了?”
池柚老實地承認:“是忘了。”
“……你這樣說,襯得我像個一廂情願的傻子。”白鷺洲回正了頭,繼續背對池柚。
池柚的情緒被揪了起來:“對不起,對不起。”
白鷺洲:“開玩笑的,別緊張。”她走到床頭櫃邊,彎腰去拿一會兒要用到的護膚品,“不過,你可以告訴我,你說我穿襯衫更好看是不是真心話嗎?”
池柚在心裏慎重地想象了一下兩種服飾的白鷺洲,答道:
“老師怎麽穿都好看,各有各的好看。”
穿襯衫是随性矜貴的好看,穿旗袍是清冷優雅的好看。
“其實你不用管我的看法的,随便穿就好,老穿一樣也會看膩。”
話落,池柚馬上意識到這話說得不好,立刻找補:
“我不是說看膩了的意思,我就是想說,您……不,你,你可以換着穿,旗袍也很好看,要是一直不再穿了很可惜的。”
白鷺洲笑了笑,拿着滿手的瓶瓶罐罐,不再繼續發問,只輕掠地說:
“你能出去一下麽,我要洗澡。”
池柚如夢初醒:“啊,好,我這就走。”
池柚匆匆地退出了白鷺洲的房間,緊緊地關上了門。
天完全黑了,幽暗的院落裏只有零星幾扇有人的窗戶亮着燈,夜風吹過,石榴樹上的新葉摩擦出簌簌聲響。
宋七月還在洗盤子,廚房那邊傳來她和奶奶交談的聲音。
爺爺提溜着一塊抹布,在用餐的房間和迎客堂兩處擦桌子椅子,尤其仔細地擦奶奶最愛的那把太妃椅。
池柚記得上次來住的客房位置,她在回廊上站了一會兒,就去了客房。
她自己有手,不用非得白鷺洲或者宋七月來幫她收拾。不過是一些浮灰,再鋪一下床,估計不到半個小時就可以收拾幹淨。
池柚收拾完房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李恩生和白碧英忙完後,跟宋七月一起坐在迎客堂聊天。池柚專門過去了一趟,和他們說了自己要留宿的事,爺爺奶奶拉她聊了幾句,問她出國的事,她能回答都如實作了回答。
爺爺沒有多說什麽。奶奶欲言又止,最後只很小聲地嘟囔了句“洲洲是編制內的”。
白碧英的意思是,編制內,就意味着白鷺洲幾乎不可能放棄工作跟着池柚出國。如果白鷺洲等不到池柚的回心轉意,她們兩個人日後大概率只能是天各一方的結局。
她不知道池柚有沒有聽懂,因為池柚好像在挂念別的事,有點心不在焉。
偏偏白鷺洲不許他們多說什麽,對話的最後,白碧英只得以嘆氣收尾。
和那三人道過晚安,池柚從迎客堂出來,環視一周,還是沒見到白鷺洲。
她暗忖:不知道是洗什麽澡,需要洗這麽久。
時間已經不早,池柚不再多想,回房間洗漱睡覺去了。
關上燈,躺到床上,池柚直接閉上眼。她不愛玩手機,更沒有睡前玩手機的習慣,她睡覺就是睡覺,不會摻雜別的事。
然而今天她有點睡不着,翻來覆去,折騰了很久。她甚至一反常态地又摁亮了手機,卻停留在桌面,不知道要做什麽。
失眠了。
池柚揉了揉眼睛,坐了起來,準備去桌邊喝點水。
她下床往桌子那邊走,走到一半,路過窗戶時,疏而停住了腳步。
随即,她仿佛想印證那不是自己的錯覺,改變路線走到了窗邊,手伸出去一推,推開了吱吱呀呀的舊木窗。
沒有了老玻璃的遮擋,院子裏,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洗完澡的白鷺洲無比清晰地映入眼眶。
纖瘦單薄的人坐在石榴樹下的石桌邊,正低頭擺弄着一個碗。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淋下滿身泠泠岑寂。
她久違地,穿了一襲白色的旗袍。
精致的布料在她細瘦腰身上疊出織錦的細褶,她輕輕地動一動,緊貼的衣服便會将她身體每一處最漂亮的輪廓都描勒出來。
穿旗袍時,她的坐姿儀态會更加雅正。
脖頸連着脊背的一條線筆直得挑不出瑕疵,她低頭看碗,這條直線也幾乎沒受什麽影響。旗袍裙擺下疊放的一雙二郎腿,都規整得像是用數學精密地計算過。
清絕出塵,典雅不凡。
真的很美。
和穿襯衫時完全不一樣的美。
池柚趴在窗口,遙遙地望着白鷺洲,支着下巴看了很久。
“在做什麽啊?”
池柚忽然開口問她。
白鷺洲側目,見是池柚在隔着窗戶和她說話,眉眼溫和了許多。
“在泡豆子。”
池柚:“泡豆子做什麽?”
白鷺洲:“現在泡上,明早起來就可以做豆花了。”
池柚:“甜豆花?”
“嗯。”白鷺洲默契地笑了笑,“只澆一勺醪糟,別的什麽都不加。”
池柚想到小時候在白柳齋住的日子,每天早上白鷺洲都會親手給她做她最喜歡的甜豆花,不禁也會心一笑,“那泡好了嗎?”
白鷺洲:“泡好了。”
池柚:“謝謝啊。”
白鷺洲:“不客氣。”
池柚支着下巴的手放了下去,搭在窗框邊。
“老師,你早點睡。”
白鷺洲點頭。
“你也是。”
“晚安。”
“晚安。”
池柚站直了身體,關上窗戶。
握着窗戶把手,她原地站住,沒有立刻轉身回去睡覺。
良久,池柚忽地垂眸笑了一下。
剛剛那幾分鐘,她并沒有走出屋子,也沒有看見今晚的月亮。
可就在穿着旗袍的白鷺洲看向她的時候,她卻恍惚感覺到,月光照在了她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