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074章 第 74 章
“出國?!”
奶奶的反應趕在所有人之前, 宋七月話音剛落,她就震驚地脫口而出。
池柚沒想到出國的事是這麽被捅出來的。她暗暗懊悔,分明之前自己還提醒自己要盡快和白鷺洲說一下這事, 今天也有單獨相處的時間,卻因為白鷺洲主動握她手臂的行為弄亂了她的大腦, 搞得她又忘了。
白鷺洲有些遲疑, 聲音裏帶着一些僅存不多的點點希望:
“你要……出國?”
宋七月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闖了禍, 嘴裏的菜都顧不上嚼了,瞪大眼睛看向池柚:“你、你沒和她說嗎?”
爺爺也停了筷子,凝重地看着池柚。
池柚被幾個人盯得渾身不自在, 她回避了所有人的目光,低聲說:
“是有這個可能來着。”
白鷺洲眼裏的希望滅掉了一半,還剩一半,岌岌可危地微弱亮着。
“是旅游, 還是……”
“如果确定要去的話, 應該是長時間定居。”
池柚垂着頭,用筷子戳碗裏的排骨。
“計劃是去瑞典,我的姥姥和姥爺在那邊,他們已經幫我聯系好了很好的醫學院, 媽媽也希望我可以過去深造。”
“聽你的意思, 還沒有完全确定。”白鷺洲用所剩無幾的理智問:“你方便告訴我嗎,确定要去的概率, 大約是多少?”
池柚如實回答:“百分之八十吧。”
百分之八十。
聽到這個答案, 白鷺洲将伸出去的筷子收回來,放在自己的碗上, 手指連着筷子有明顯的顫抖。
“要去多久?”白鷺洲又問。
池柚:“至少3年。”真實時間應該是3到6年,更多年也有可能, 池柚選擇了一個最小的數字說出來。
見白鷺洲很久都沒說話,池柚不禁開口:“對不起,我……”
“不用和我說對不起。”
白鷺洲緩緩坐了下來,表情斂得很平靜,夾了一根青菜進自己的碗裏。
“先吃飯吧,別影響吃飯。”
爺爺和奶奶還想問些什麽的樣子,但白鷺洲給他們分別夾了一塊肉,像是某種暗示。老兩口和白鷺洲進行了幾個來回的眼神交流後,嘆着氣閉了嘴巴。
宋七月這朵敏銳的交際花很輕易地讀出了白鷺洲和池柚之間的氣氛變化,本來沒清醒徹底的意識現在完全清明了,暗暗罵自己沒腦子。
白鷺洲的筷子同樣夾了一塊肉,放進宋七月的碗裏,“你也吃。”
宋七月:“表甥孫女,我……”
白鷺洲猜到了她要說什麽,道:“不是你的錯,安心吃飯。”
不知道為什麽,宋七月寧願看到白鷺洲生氣的樣子,哪怕是冷冰冰地和池柚吵一架,或者狠狠諷刺一番她的漏勺嘴巴,甚至掀桌,摔門,直接轉身離開。
她從池柚那裏知道過白鷺洲和池柚之間的約定,所以她懂,出國的事一旦不是從池柚嘴裏親口說出來,而是被旁人告知了白鷺洲,白鷺洲的心情會是如何的失落和憤怒。這一下子,性質就不單單是出國本身的事了,還會包含欺騙、隐瞞。同時也意味着,池柚不僅沒有把白鷺洲納入未來的計劃,還根本覺得:白鷺洲這個人都不配知道那未來計劃是什麽。
所以正常的劇情難道不該是誤會産生後,白鷺洲氣得奪門而出,池柚追上去立馬解釋嗎?
如果是這樣,能夠早一點解釋清楚,哪怕就早一頓晚飯的時間,宋七月也不會像現在這麽煎熬自責了。
但白鷺洲沒有。
她除了捏筷子的手輕顫過一下,別的什麽也沒表現出來。
她把所有的情緒都壓了下去,沒有任何地任性,将這一頓本該安穩的晚飯完完整整地保全給所有人。包括這個嘴上沒門的大漏勺,和那個此時在她眼裏的欺騙者。
她甚至還在為他們每個人夾菜。
宋七月吃着嘴裏的肉,感覺眼角都有一點酸了。
自己竟然忍不住替白鷺洲委屈了起來。
這頓飯吃得比想象中沉默許多。
爺爺奶奶準備好的很多問題,似乎都不适合在眼下問出來。池柚心裏想了很多,有些話想說,可是飯桌上有旁人,她不好開口。
平時話最多的宋七月也不說話了。白鷺洲,不論她開不開心,她都寡言。
晚飯結束後,白鷺洲去幫爺爺奶奶洗碗,去廚房前和池柚小聲說了句:
“迎客堂的茶幾上有水和糕點,你先坐會兒。等我忙完了,開車送你回家。”
一切看起來沒什麽異常。
但池柚知道不是的。
下午來的時候,白鷺洲還給了她兩個選擇:想走的話晚上可以送她回家,不想走的話,她也可以在白柳齋留宿一晚。
然而現在沒有了第二個選擇,只有送她回家這一項。
池柚拉住要走的白鷺洲:“我要和您解釋一下。”
白鷺洲沉默片刻,說:“可以,等我洗完碗。”
池柚:“您手背上還抹着藥,不能洗碗,我去洗。”
白鷺洲:“不必。”
一旁的宋七月很有眼色地插嘴:“我去洗我去洗,哪有讓傷員和客人洗碗的道理?你們忙你們的,不要操心別的!”
說罷,她一溜煙地向廚房跑,生怕那兩個人跟她搶,這輩子從沒這麽勤奮過。
白鷺洲目送宋七月消失在門口,又沉默了一會兒。
“那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提步,準備去房間拿包和車鑰匙。
池柚卻說:“我不想回,我想住一晚。”
白鷺洲沒有停下腳步,繼續向自己的房間走,“有話也可以在車上說。”
池柚追在白鷺洲後兩步的距離,鮮有地頂嘴:“我不要在車上說,我就要和您面對面地說。”
白鷺洲:“有區別麽。”
池柚:“有。”
白鷺洲拉開房間門,走到桌邊,伸手去拿桌角收納盒裏的車鑰匙。
池柚快步走過去,一着急,也顧不得許多,直接按住了白鷺洲的手腕。
她花了兩秒鐘的時間來讓自己習慣這種皮膚間的直接觸碰,咽了咽口水,說正事:“我不是故意想騙您,我真的是忘了說。”
“……忘了說?”
白鷺洲側過頭,看着池柚。好半天,眼底終于流出一絲苦澀。
“所以你要和我解釋的事,不是想說其實你并不想出國,而只是‘忘了說’這一點嗎?”
“我……”
池柚也不知道從哪開始分辯。
“就算解釋,我不是、不是也得一件一件來麽?”
白鷺洲見池柚都急得又結巴了,才帶起一點情緒的語氣随着一聲輕嘆散去,轉過身,靠在桌邊,雙手撐在桌沿上。
“好,那我一件一件地問,你一件一件地答。”
她來列出題幹,池柚只需負責解題。不用組織紛亂的語言,僅僅思考問題的答案,這樣,緊張的池柚或許可以輕松點。
池柚點點頭。
白鷺洲:“什麽時候開始籌備出國的事的?”
池柚回憶起這件事的起源,說:“在海島上,露營的那一晚,媽媽第一次提起。”
白鷺洲:“……這麽早。”
這不是一個問句,池柚不知道該不該接話。
白鷺洲緩緩呼吸,繼續問:“柴以曼會跟你一起出國,是嗎?”
池柚很不想在這個時候點頭,可她沒有選擇,只能給出肯定的回答,“對,也是露營那一晚,媽媽給我介紹了柴姐姐。她給我介紹柴姐姐的原因之一,就是柴姐姐也有出國的打算,媽媽希望我們可以搭伴。”
白鷺洲:“所以你和柴以曼不是前幾天才接觸,而是在幾個月之前,你們就已經認識了。”
池柚忙說:“我們加好友是很早,可是一直沒聊天,前幾天那次确實是第一回見面。”
白鷺洲苦笑了一下。
“那既然這麽早就有了出國的打算,在酒吧裏,為什麽還要承諾我三個月後的事?”
停頓須臾,“你在國內,還能待夠三個月嗎?”
池柚明白這個原因很扯,可這就是事實,她加重語氣,想努力讓白鷺洲相信她。
“我真的是忘了,而且我沒有确定一定會出國。我知道您可能不信,但真的,我自己也總是忘了出國的事,和您一說話,就更想不起來了。”
白鷺洲看向池柚,審視着她的微表情,“為什麽?是舍不得我?”
池柚紅了耳朵,“算……算原因之一吧。”
白鷺洲:“還有什麽原因?”
池柚沉默。
“你既然能說出‘原因之一’,就說明你很清楚有別的原因,也知道那原因是什麽。”
白鷺洲撐在桌沿邊的手指不動聲色地摳住了桌面底。
“當然,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你。”
“不是不想說,其實我以前和您說過的。”
池柚抿了抿嘴唇。
“我去國外,是要去醫學院進修。可我從來都不喜歡救人,我也不喜歡當醫生,我讨厭和病人與病人家屬,還有同事,上級,所有活着的人的社交。我就是覺得,瑞典沒有我想碰見的人,也沒有我喜歡的未來。”
白鷺洲沉思半晌,說:“所以,心底在排斥,導致你很多時候都下意識地回避出國的事,然後就總是忘。”
池柚點頭:“對,就是這樣。”
白鷺洲:“既然排斥,為什麽你會說,出國的概率達到了百分之八十?”
池柚嘆氣,“畢竟家人們都那麽上心,好像所有人都認為那是我最該走的光明大道,我……也想不到還有什麽別的路可走,如果沒有一個硬性理由留下我,就……”
白鷺洲:“我懂了。”
池柚:“您懂了?”
白鷺洲:“嗯。”
池柚:“都懂了?”
白鷺洲:“嗯,都懂了。”
池柚:“沒有別的問題要問了嗎?”
白鷺洲:“沒有了。”
白鷺洲直起身子,沒有再去拿車鑰匙,而是說:“走吧,我幫你收拾客房。”
這段對話結束得比預料中要快許多,白鷺洲就這麽輕易地放過了她,甚至不曾逼着她,讓她現在就回答到底要不要出國。
白鷺洲沒有強求她立馬做選擇,沒有要更多的承諾,從進門到現在,表情都沒什麽太大的變化。叫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池柚猶豫着問:“您……已經不生氣了嗎?”
白鷺洲:“不生氣了。”
“可是——”
池柚總覺得這是件挺大的事,她應該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精力去安撫白鷺洲的。
“我确實做錯了事,一直沒和您說清楚,少給了您一條‘可能要出國’的前提條件。您千萬不要忍,您要是覺得沒辦法接受,可以再慎重考慮一下酒吧那晚我說的話,現在拒絕也來得及。”
“……我沒忍什麽。你解釋得很清楚,我聽得很明白。至于這三個月,不管三個月後你在國內還是國外,我說過會等,就是會等。你能回來最好,不回來,我也不會後悔付出的時間。”
“不過你要是真覺得很對不起我……”
白鷺洲注視着池柚,忽然,緩慢地向前逼近了一步。
“或許你可以給我一點補償。”
池柚看着白鷺洲向她又逼近了第二步,大腦驀地空白。
“什麽……補償?”
白鷺洲逼近了第三步,站在離池柚咫尺之近的地方,低着頭看她。
她的聲音很輕。
輕得但凡再遠一點點,就會聽不清了。
“比如,允許我現在,做一點更越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