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076章 第 76 章
某種意義上來說, 白鷺洲身上的矛盾性,不亞于池柚血液中的善邪矛盾性。
白鷺洲可以在做完需要扔一地衛生紙團的事後,不緊不慢地洗完澡, 穿上一件再禁欲不過的旗袍,扣子都仔細地扣到最上面的一顆, 然後淡然地坐在院子裏準備一碗泡豆子。
她也可以面對窗戶裏那張剛剛在她做那事時幻想過的臉, 收斂起所有旖旎思緒, 平靜地和對方聊天,說,明早會為她做一碗甜豆花。
一如今日的早晨。
白鷺洲在熬完自己要喝的中藥後, 将廚房收拾得不留一點痕跡,氣味都散得幹幹淨淨。她就站在剛剛熬藥的位置,一邊用吸管喝杯子裏酸苦的中藥,一邊慢條斯理地做甜豆花。
很難想象, 白鷺洲的身上會同時出現這麽多的反義詞。
冷與烈, 淡與欲,苦與甜。
反差很大。
但出現在此時的她身上,又覺得好像很正常。
冷,淡, 苦, 是她的人生底色。
而烈,欲, 甜, 是她的目光終于真正落到池柚的心裏時,被池柚染上的新色。
仿佛過往那些, 曾被池柚親手用顏料染紅的,白色花朵們。
池柚也早早地來到了廚房, 昨晚的晚餐她沒幫上什麽忙,今早她準備親手給大家做早餐。
她來的時候看到白鷺洲在喝東西,随口問喝的是巧克力奶還是咖啡,白鷺洲咽下口中的苦藥,直接将杯子伸過去讓池柚嘗嘗。
池柚當然沒喝,她把頭探到杯口的時候就被那味兒沖到了。
“老師,你怎麽老想騙我呢?”
她捂着鼻子控訴。
白鷺洲收回胳膊,繼續優雅地用吸管小口喝藥,品茶一樣,“騙到你了嗎。”
池柚:“沒有。”
白鷺洲:“那你氣什麽。”
“……”
池柚無話可說。
過了一會兒,池柚往碗裏打雞蛋時問道:“你這個病,到底還要養多久才能好呢?”
白鷺洲:“醫生說,還得再喝一個多月的藥。”
“中醫啊?”池柚皺了皺眉,“還是吃西藥吧,見效快點。”
白鷺洲:“不是見效的問題,西藥我也在吃。病程長是因為身體底子不好,所以得慢慢養。”
池柚點點頭,又問了一些白鷺洲的病的相關事情,聽過後細細思索,以自己的醫學知識儲備補充了一些注意事項。
兩個人在廚房各做各的菜,不時搭幾句話。白鷺洲話少,池柚也不是會主動找話題的性格,她們聊得并不多,不像柴以曼和池柚相處時總是用對話将時間撐滿。
奇怪的是,這樣的安靜并沒有給池柚帶來任何尴尬的感覺,而是另外一種舒服。
可以不用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交談上,能專心致志地想自己的事、做自己的菜,偶爾嘟囔出一兩句自言自語,對方淡淡地回幾個字,過不過耳都随意。
如果池柚是在咕哝關于做菜的小問題,白鷺洲就言簡意赅地提點。
比如醬油瓶子在哪裏,冰箱裏有沒有新鮮的蔥。
如果池柚只是在喃喃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白鷺洲就輕輕笑一笑。不接話,不強聊,就那麽做着豆花,淺淡地彎彎唇角。
池柚在切肉的時候就在低喃着一件無關緊要又可可愛愛的小事。
——她在自己給自己報出每一刀下去精确的肉片厚度毫米數。
“2.1毫米,2.2毫米,2.1毫米,2毫米……”
也不知道她這個0.1毫米是怎麽掐出來的。
神奇。
白鷺洲擰開醪糟瓶的蓋子,将勺子探進去,“對了,你今天還要繼續留在白柳齋玩嗎?要是有別的事忙,你看好要走的時間,我開車送你回去。”
池柚認真地切着肉答:“有啊,吃完早飯就得走了。”
白鷺洲“嗯”了一聲,又似不經意地問:“什麽事?”
“早上柴姐姐給我發消息說,要我去她那裏一趟,她有點工作上的事需要我幫下忙。”
池柚被打斷了思路,忘了剛剛切下來的這篇肉是2點幾毫米了。她沒多在意,随手将肉片撂進了盤子裏。
白鷺洲聽到池柚提起柴以曼,舀醪糟的動作頓住。
半晌。
她撈起勺子,“她一個寫書的,需要你幫什麽忙?”
“她之前寫過一本書,是以我為原型的法醫刑偵類小說。”
池柚坦誠地說出了兩年前柴以曼和她的間接交集。國刊上的論文,天才法醫女主,印成鉛字的本名注腳。
“最近這本小說在改編廣播劇,聽她說,編劇準備擴寫劇本,需要很多專業知識。剛好編劇也是雲州人,今天她約了編劇老師去她家,就把我一塊叫過去,想三個人好好聊聊。”
白鷺洲沒說話。
她沉默了一會兒,繼續給豆花澆汁。
挪開勺子時,勺子卻不慎從她的指間滑落向瓷盤邊沿,碰碎了嫩豆花的一角,砸在盤子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
聽到勺子和瓷盤相碰的那聲清脆動靜,池柚擡起頭,看了眼白鷺洲的方向。
“怎麽了?什麽摔碎了?”
“……沒事。”
白鷺洲連眨了兩下眼,若無其事地撿起勺子,收拾幹淨。
“那吃完早飯,我送你過去。”
池柚:“她家太遠了,我還是自己打車過去吧。”
白鷺洲:“我正好今天也有課,反正得出門上班,順便送送你。”
池柚抿了抿嘴角,“……不會很奇怪嗎。”
白鷺洲側過頭看她,“奇怪?”
池柚:“嗯,我們三個,現在這樣的關系……”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麽。”
白鷺洲皮笑肉不笑了一下。
“你是擔心我會直接開車把你拐到深山老林裏去,還是擔心我和柴以曼見面會打起來?”
池柚抽了抽嘴角,“那是倒不會。”
白鷺洲端起甜豆花,“我知道,她比我有優先級,沒關系。你先去吧,等你回家了有空了再聯系我,我有件事還想找你。”
池柚:“什麽事啊?”
白鷺洲:“之後再說吧,現在一句兩句也說不清。而且我也得……”
白鷺洲話沒說完,然而她似乎也不打算再補全,就懸着半句在那。
她單手解開了圍裙,端着豆花走出了廚房。
這頓早飯吃得很平靜。
宋七月要睡懶覺,沒起來吃早飯,飯桌上一下子安靜不少。白鷺洲只低頭吃東西,吃得不多,但她吃得慢,所以用餐時間也被她拉滿了整頓早餐。
爺爺奶奶第一次吃到池柚做的飯,很驚喜,誇了好幾句。池柚在每句誇獎後面,都會禮貌地點綴上一句“謝謝”。
飯後,白鷺洲依照承諾送池柚去柴以曼家。
去的路上,一開始兩個人還時不時說兩句話,但後半程池柚就一直在看手機。白鷺洲瞥了一眼,看到她是在回複柴以曼的消息。
在那空隙間的匆匆一覽下,柴以曼的新消息連着彈來,池柚盯着手機,咬起手指認真地思索回複。
白鷺洲收回目光,下颌骨繃住,握着方向盤的手無意識地縮緊了。
長時間的車程後,她們抵達了東郊的半山腰。
柴以曼提前走到了小區門口來接池柚。
她站在一片樹蔭下,握着亮屏的手機,車才開進她的視野,她便遠遠地舉着握手機的手揮了揮。
柴以曼今天明顯仔細打扮過,妝發精致,穿衣講究,耳飾和項鏈都精心搭配過。
只是她手腕上的檀木手串一直沒摘,畫風稍稍有點不協調,但她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車子停在柴以曼面前,白鷺洲和池柚一起下了車。
柴以曼見到白鷺洲時眼底沒有很驚訝,但還是做出了一副驚訝的樣子:“呀,白教授,是你來送小柚子?”
白鷺洲繞車走過來,三個人都站在了樹蔭底下,“昨天太晚了,她回家不方便,就在我奶奶家待了一夜,今天我剛好送送她。”
柴以曼:“辛苦了,要一起進屋喝杯水嗎?”
“不了,你們忙你們的事,我還要去上班。”
白鷺洲擡腕看了下表。
“說完這兩句話就得走。”
白鷺洲的“兩句話”肯定不會是對她說的,柴以曼一副懂了的表情點點頭,“哦哦,好。”
白鷺洲看向池柚,聲音放輕。
“這裏位置太偏,不好打車,你忙完了要回家的話和我說,我來接你。”
池柚還沒來得及說話,柴以曼就先笑了出來。
“我說白教授,這人才剛送到,你就想着要往回接了?”
柴以曼覺得好玩兒,白鷺洲的樣子好像是送池柚來上學的,囑咐她放學後記得和家長說一聲好早點回家吃飯似的。
白鷺洲欲言又止,“我……怕她不好回家。”
柴以曼:“你不來,我也會送她回家的,不用擔心。而且——”她擡起胳膊,胳膊肘輕輕壓在池柚一側的肩上,“我有優先送你的資格,對不對,小柚子?”
池柚愣了愣,老實地回答:“是啊。”
白鷺洲的雙眼瞥向地面。
“開個玩笑而已,不是真的挑釁你啦。”柴以曼笑着認真道,“其實誰送她回家都行,到時候看誰有時間。”
白鷺洲:“……我都有時間。”
柴以曼:“你不上班了?”
白鷺洲沒說話,但她心裏想:
她可以和同事換課。
雖然最近請病假和換課有點頻繁,她的職業道德良心有點過意不去,可誰叫生病的時間剛好碰上了這三個月的當口,所有的煩瑣都累積到了一起。
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裏,白鷺洲分得清事業與感情在生命漫長的道路上孰輕孰重。但如果她可以允許自己有百分之一的偏差,她希望,這百分之一就用在這三個月裏。
三個月後再好好補償工作上的事吧。
眼下,她就想任性地讓感性壓倒理性這麽一小段時間。
池柚心裏在想的是:不知道最快多久可以考到一張駕照。
考完駕照媽媽會給她買車,買了車,她就再也不用總夾在這種“白鷺洲送她還是柴以曼送她”的令人抓狂的問題裏。
池柚突然就很後悔,這幾年上學,身邊的同學都抽空去考了駕照,就她一門心思放在學術裏。
媽媽老早就提過考駕照的事,巴不得池柚早點考完好給她買臺車,還說,池柚要是再晚幾年去考,她給池柚攢的購車資金都可以買個便宜的保時捷了。
不知道現在有沒有攢到一臺保時捷。
而柴以曼現在心裏在想:
兩分鐘了,她的問句還懸在那兒沒人回答,這倆人不說話也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麽。
……她快要被大中午的溫度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