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066章 第 66 章
池柚回到家, 洗漱完就直接睡覺了。
也沒看時間,可能大概就七八點的樣子。
池秋婉本來還想問問今天約會的細節,但看到女兒沒精打采的模樣, 便大發慈悲放過了她,想着明天再問也不遲。
這一晚, 池柚的睡眠質量很一般, 她總斷斷續續地做夢。
一會兒夢見和柴以曼在餐廳裏聊天, 一會兒夢見地下室的門被打開了,門裏黑洞洞的一片。
一會兒又夢見她蹲在床邊,給一個很像白鷺洲的女人擦臉。
一會兒又夢見那束垃圾桶上被摔碎的玫瑰花。
夢裏的她最後走向了垃圾桶, 撿起那束白色的花。有什麽肌肉記憶似的,又用沾滿紅顏料的筆刷耐心地将所有花瓣塗紅。
把花塗成紅色,一直以來都是她安撫白鷺洲的方式。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想要塗紅這束花,或許是因為今天下午的白鷺洲看起來狀态很不對, 一向冷淡的表情有好幾次沒斂住。
也可能是她看出白鷺洲的病仍舊沒有好全, 瘦瘦長長的一個人蒼白又單薄地站在那兒,随便一個人過來拍下她的肩都能把她弄折一樣。
在淩晨兩點的時候,池柚在睡夢中被突兀的微信語音電話的鈴聲吵醒。
她朦胧地眯着眼睛摸到手機,沒細看就接通了放在耳邊。
困頓地:“喂?”
電話那邊有音樂聲, 略有嘈雜。
那端的人沉默了片刻才開口:
“抱歉, 打擾你睡覺了。”
池柚霎時睜大眼睛。
遲疑地喊對方:
“老、老師?”
白鷺洲“嗯”了一聲。
“我想見見你,你方便出來嗎?”
池柚一下子清醒了, 清醒的剎那腦子裏浮現出很多想法。
白鷺洲多年來都是雷打不動的早睡早起, 甚至晚上十點之後手機都是關機狀态,這深更半夜的怎麽人還在外面?
那邊的背景音有點吵, 是在什麽地方?
又為什麽要找她呢?
池柚坐起來,清清喉嚨, 問:“您在哪裏,有什麽急事嗎?”
“我在酒吧。”白鷺洲的嗓音襯在音樂聲中,凜冽的音色顯得格格不入,“沒什麽急事,但就是想見見你,有話想問你。”
酒吧……
白鷺洲那兩杯酒就醉的體質,跑酒吧去了?
心頭湧上的擔憂一時間漫過了所有疑問。
池柚應了句好,讓白鷺洲把地址發給她,然後挂斷了通話。她匆匆地去衛生間洗了把臉,換了衣服,輕手輕腳地穿過客廳出了門。
夜間不好攔出租車,池柚有點急,也顧不得深夜叫網約車不太安全的事,直接用手機叫了輛滴滴。
半小時後她到達目的地酒吧,一進去就找服務員問路。服務員将她帶到二樓的卡座區,遙遙地朝一個位置指了一下。
池柚深吸一口氣,走過去。
她以為會看到滿桌的酒瓶,一片狼藉的現場,還有面色酡紅意識模糊的白鷺洲。她的手機都沒有退出打車頁面,已經做好了馬上再叫輛網約車來送白鷺洲回家的準備。
但她走近了,才看見桌上只擺了一壺清茶,還有兩盤沒怎麽吃的烤串。
白鷺洲端着茶杯正襟危坐,雙眼清明地望着她。
并且白鷺洲已經沒有了下午的奇怪狀态,恢複到了和往常無差的樣子。清冷的五宮平和又寧靜,眼底的情緒壓得很嚴,讓人一眼看不出喜怒。
好像也換了件衣服。
下午穿的還是件白襯衣,現在卻是一件矢車菊藍的襯衣。輕薄的襯衫布料妥帖地伏在她骨骼清晰的雪白肩頸處,藍天白雲般,澄淨又遙遠。
“您……”
池柚一時語塞。
“坐吧。”
白鷺洲抿了口茶,放下茶杯。
“我叫服務員拿菜單,你看看你想喝什麽。”
池柚在距離白鷺洲一米遠的沙發上坐下,又掃了一圈桌上的東西,欲言又止,“您……來酒吧就點這些?”
白鷺洲:“我是想找個能坐一坐的地方,這個時間點,正常餐廳都不開放了。這是個清吧,不吵,只放放音樂。他家主營業務是烤肉,聽很多朋友說這裏的烤肉很不錯,你要是想嘗嘗,我再點份熱的。”
“奧……”池柚松口氣,“沒事,我不餓。”
服務員走過來,将菜單遞給池柚。
池柚點了杯度數很低的龍舌蘭日出,剛過來得太急,确實口渴了。
等服務員端着做好的龍舌蘭日出過來,放到池柚的面前,白鷺洲才又開口說話:
“我為我今天下午的失态,還有現在半夜不合時宜地吵醒你,和你道歉。”
池柚捏着酒杯往自己跟前挪了一點,淺淺一笑。
“沒事的,剛好今天睡得很早,這會兒醒了也特別精神。”
頓了頓。
“而且您幹嘛突然這麽客氣。”
白鷺洲再次端起茶杯。
卻不喝,只是轉着小杯子看裏面的茶沫。
背景音樂切換到了一曲英文歌,是Adam的《Outlows of love》。
舒緩又悲傷的一首囚徒之愛。
“那天晚上的事,你是不想負責,還是不記得了?”
白鷺洲将杯子輕輕磕在桌面上,手指沒有松開,一下又一下地輕磕。
茶面的漣漪細細地蕩開一圈又一圈。
“噗……咳、咳咳。”
池柚被剛喝進嘴裏的酒狠狠嗆到,一臉收斂不住的震驚,邊咳邊結巴地問:
“什、什麽?”
白鷺洲耐心地重複:“那天晚上,你是不願意負責,還是忘記了?”
池柚睜大了圓圓的眼睛,驚詫又迷茫,“哪天?什麽晚上?什、什麽事?”
白鷺洲:“師大和醫科大聯合派對的那晚。”
池柚目瞪口呆了好久。
好半天,她仿佛确認不是自己幻聽般,小心翼翼地問白鷺洲:“您的意思是,那晚您也去了派對,還……”
白鷺洲:“還和你過了一夜。”
池柚:“……”
池柚用了很長時間,努力地再次回憶了一遍那晚她能記起來的全部細節。這一遍她全程代入了白鷺洲本人,然後,手腳漸漸一點點冰涼。
所以,她拽着真正的白鷺洲拉到了房間,按着真正的白鷺洲躺到床上,拿着濕毛巾,把真正的白鷺洲的臉來回擦了幾十分鐘?
池柚有點想扭頭走人了。
她的臉迅速地紅了起來,連帶着脖子都紅了一大片。
嘴唇顫了又顫,閉了閉眼,強行按捺住心頭翻湧着的想跑的沖動。
“對不起,對不起……那……那我……我有沒有在喝醉的時候做、做什麽……”
盡管她覺得自己應該是什麽都沒做,但面對真正的白鷺洲,她還是動搖了原本非常篤定的回憶。她必須要慎之又慎地确認好才行。
白鷺洲又磕了磕茶杯,擡起眼。
“如果我說有,你會怎麽樣?”
池柚撐住額頭,整個人都開始發抖了。
她幾次張嘴,卻什麽都說不出口。
但她顯然想逼自己說些話,喉嚨一直在上上下下地蛄動,脖子上的青筋浮了起來,跟随脈搏一起跳得亂了拍子。
白鷺洲看見池柚這個樣子,心底最軟的地方被刺了一下。
她沒忍心多騙她一會兒,輕易就說出了事實:
“你什麽也沒做。”
池柚怔怔地垂下手,“真的嗎?”
“嗯。”白鷺洲松開了茶杯,靠在椅背上,平靜地說,“是我,我做了越界的事。”
池柚才松了兩秒的心髒又被狠狠捏了起來。
“什麽?”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這麽聰明,我相信你已經從下午的見面中感覺到了我的變化。但我也明白,我拒絕你太久了,你的本能一定在否認你感覺到的東西。”
白鷺洲停頓了片刻。
她注意到背景音樂又換了首歌,側耳聽了一會兒,當是給自己做的緩沖。
“顯然你已經忘了那晚我對你說的話,那我……就再說一次。”
池柚愣愣地看着白鷺洲。
白鷺洲也看着池柚。
她面對此刻清醒的池柚,将那句話鄭重地說出口:
“希望你,再給我們的感情一個機會。”
池柚只覺得無限的迷茫打進了她的腦海,什麽東西的巨浪在瘋狂洶湧,卷得她沒有能力再找到理智的桅杆。
她不懂眼前的白鷺洲,也不懂白鷺洲說的話。
她感覺她的人生都要被這句話打翻了。
“為什麽?”
池柚只能順着身體的想法問問題。
“因為我去過地下室了。”
白鷺洲坦言。
“我以前拒絕你,是覺得你不夠成熟,怕幼稚的感情耽誤彼此。但那些積木,讓我看見了你的成熟。所以……”
白鷺洲很少和人這樣訴衷腸,她太不熟練了,講這些類似于告白的話也不會直勾勾地說“我舍不得你”“我想追求你”“我想和你在一起”,而是理性又規整地說“給我們的感情一個機會”。
解釋原因也是,省略了所有心理活動和她流過的許多眼淚,以至于幹巴巴的幾句話聽起來缺失了許多熾烈的感情。
缺少修辭的話語仿佛不加添色的幹硬粗線條。
鋼筋鐵骨般,容易硌痛人心。
明明她的內心正在仰視着對方,近乎是在請求,但太過匮乏的內容、以及習慣性含着清冷的雙眼,就是會讓人覺得她仍高高在上,高傲地仰着下巴,給對方一個準許似的。
你的心意我看見了。
那給你個機會吧。
于是她的話給池柚帶來欣喜的同時,附加了更多的刺痛。
白鷺洲這三言兩語太過輕描淡寫,輕描淡寫到像是在碾着池柚的自尊軋。池柚此刻內心被接受的欣喜越多,自尊就被傾軋得越狠。
真不值錢啊池柚。
十三年的感情,十三年拼湊起來的積木,就是別人眼裏這麽一個可以輕易拿來改變态度的轉折點。
好像從頭到尾,決定權都握在白鷺洲的手裏。
白鷺洲搖頭,她就只能離開。
白鷺洲點頭,她就要乖乖回來,捧着雙手等這片難得肯降落予她的甘霖。
以前池柚從不在意這樣做。哪怕白鷺洲把她當皮球一樣踢來踢去一輩子,她都覺得,她心甘情願,她不介意,她本來就是個沒有正常感情的怪物,少一點自尊又怎麽了?就當還白鷺洲的恩情不行嗎?沒關系的啊。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看着冰冷的白鷺洲微垂着雙眸,終于要為她這片久旱之地賜福,她卻……
為什麽呢。
為什麽會是這樣難堪的感覺呢。
“……不要。”
池柚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