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獻祭-4
第74章 獻祭-4
阿洛的最後一隊機械鳥已經出發十分鐘。
目前還沒有巨獸現身。
骨龍仍舊百無聊賴地繞着門徒步, 一邊走一邊故意甩動尾巴拍地,每步都弄出噼裏啪啦的脆響,噪聲催得人神經緊繃。
阿洛卻沒有受幹擾。他耳朵裏塞着靜音蠟丸,靠着石壁緊閉雙目, 坐着睡着了似的, 但眼珠和睫毛都在快速移動。
派出的每一隊機械鳥都附着了他的意識。同時控制四隊機械的移動占據他全部注意力, 盯梢骨龍還有周邊情況只能由迦涅負責。
她盯着洞口側前方的錐形石堆。
阿洛剛剛已經悄悄溜過去,在石頭後布置了一個小型傳送魔法陣。這樣事先确定瞬間移動目的地可以大大增加精準度, 還能節省魔力。只要時機到了, 他們可以立刻從藏身處傳送到石碓後, 随後見機靠近異界之門。
石堆最上方的小石塊忽然晃了晃。
一只巴掌大的古銅色小鳥翻過宏偉的峽谷山坳, 朝地面俯沖。
下一刻,紫色塵土揚到半空,灰色的長身巨獸破土而出。它張口精準地吞下機械鳥,頸部擺動,無毛的頭顱轉動,呼哧吐氣,立刻鎖定了不遠處的骨龍。
它數不清的短小下肢靈活擺動, 頃刻間, 這‘無毛蛇’就碾上焦黑的空地, 用自己的身體圍住了骨龍。
骨龍似乎對突然冒出來的大家夥有些吃驚,眼窩中金色的火焰跳了一下, 卻沒有做出任何動作。
巨蛇毫不猶豫進攻,它直立起身體前段, 張嘴露出森森尖牙, 伴随着嘶嘶的吸氣聲,身軀開始如氣球膨脹。
噗。濃紫色的煙霧從巨怪口中噴薄而出。
骨龍和門瞬間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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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粗啞的怪叫響震天空,兩只利爪尖喙的雙頭翼獸結伴在上方盤旋,身軀在地面投下龐大的陰影。無毛蛇再度直起身體嘶叫,擺出警戒态勢。
第二波怪物也到了!
阿洛嚯地啓眸,快速交代:“有一隊撞上山體了,最後一隊引到一頭兇獸,也快到了。”
“我準備好了。”迦涅攥緊右手掌心的三顆魔石。
阿洛點點頭,一眨不眨地盯着無毛蛇吐出的紫色毒霧。
煙氣逐漸散開,隐約漏出後方的情況。先是慘白的骨架輪廓,而後,是明晰的兩團金黃之火跳動。
骨龍長聲嘯叫,搖頭甩尾。
尾巴掀起的淩厲氣流攪散毒霧,布滿尖刺的尾身如金屬質地的荊棘條,橫掃出去!
這一擊正中無毛蛇的身軀。
就像熱刀破開奶酪,布滿堅硬鱗片的巨獸來不及發出任何聲音,身軀便倏地斷開。長條的身軀後半截直接飛了出去,遠遠砸在岩體上,順着山勢無力滑落了,蜿蜒拉出異色血河。
骨龍向前撲出。它徹底脫離了煙氣籠罩範圍,肢體健全,動作靈活。
毒霧對它沒有任何作用!
阿洛用力抓住迦涅的手:“準備。”
她心神一凜。
敵人進食正是他們等待的好時機。
骨龍果然沒有就此作罷,它張嘴銜住無毛蛇還在蠕動的前半段,仰頭将屍體殘塊抛上天空,張大嘴接住,毫不猶豫地咬合。
骨骼碎裂、咀嚼血肉的聲音大得讓人毛骨悚然,也蓋過了魔法陣運作的細微響動。
迦涅和阿洛身形悄然勾勒在石堆後。他們步調一致地确認狀況。
無毛蛇巨大,骨龍還在繼續啃噬它的屍體。而天空之上的那對翼獸明顯有些遲疑,忌憚着骨龍一擊必殺的兇悍,沒了剛才随時會飛撲下來的氣勢。
兩人對視一眼。
不能猶豫了,現在骨龍正在撕咬戰利品,還要分心注意頭頂的翼獸,錯過這個機會可能就再沒有第二次。
不需要多餘的信號,兩人同時行動起來。迦涅用目光鎖定門的位置,将手中魔石投擲到地。二次利用的傳送魔法陣亮了起來。阿洛将剩下的所有魔石全都用完,快速念出的巨人語咒文也到了最後一小節,他們身上凝結出繭殼般厚厚包裹的防護壁。
阿洛吐出咒語最後一個音節,魔法陣幽光閃爍,兩人立刻從石堆後消失。
也在此時,雙頭翼獸持續盤旋的動作也倏地變化。它們飛出兩道交錯對稱的弧線軌跡,右邊那頭驀地俯沖,飛向無頭蛇的後半截屍體。
翼獸的巨喙咬住殘肢,翅膀用力拍打,它瞬息間便再度沖上天空,毫無留戀地飛遠。另一頭翼獸也扭轉方向,當即展翅撤離。
宏偉堡壘般的紫色岩壁高處,一頭兩腿直立的巨獸奔襲而來,卻在看到翼獸撤退後同樣迅速離去。原本被寄予厚望的第三頭怪獸還沒抵達戰場,就悄然選擇退出。
而在焦黑的空地正中,阿洛和迦涅的身影在門洞邊勾勒出來。
最好的時機一下子變得極為糟糕:飛天巨獸離去了,地面陰影消散,少了一層遮蔽,他們陡然出現在灼燒過的焦黑土地正中,近旁再沒有別的巨獸攪亂場面,頓時無所遁形。
骨龍有先覺能力一般,在兩人閃現的前一刻,它便驀地咬着怪物殘骸側頭,轉向異界之門的方向。
兩人頓時與龍正面相對。
骨龍的巨大眼眶正中,金色火焰兇惡地躍動了一下。
阿洛和龍同時動起來。
他一個側身展臂,猛力将迦涅往異界之門中推。
骨龍身軀龐大,動作卻迅速得驚人,長尾擡高橫掃。前一秒龍尾還盤在腳邊,随即它就倏地閃電般揮出去。
布滿尖刺的尾骨每一節都有如綢帶柔軟靈活,瞬息間繞到兩人側後方,從刁鑽的角度狠狠抽下!
當先受擊的會是迦涅那側。
她被阿洛猛地一推,身體失去平衡,電光火石之間,她卻沒有順勢往門洞中滾去,反而試圖穩住重心,轉向阿洛。
龍尾即将掃至,阿洛不假思索地朝她撲去。
咚——!
厚厚的防護繭殼吃下骨龍的淩厲一擊,竟然沒有和無毛蛇那樣飛出去,只朝外滑出兩步便再度落地,發出沉悶的巨響。
迦涅被阿洛緊緊從後抱着。
心跳和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她被拉着站起來,有些頭暈目眩。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泛着柔和熒光的繭殼,心頭一瞬間升起微茫的希望:他們……他們撐住了?
兩人随即聽到了一聲脆響。
輕輕的,卻又震耳欲聾。
一筆細痕爬過灰藍色的繭殼內部,迅速蔓生出河道支流般的更多裂紋,越來越多,眨眼間便如蛛網密布。
防護壁在崩毀。
門明明就在兩步外了。
偏偏骨龍不給他們留求生的空隙,又已經在擺尾的同時發動新一波攻擊:它張開嘴,長聲嘯叫。
迦涅和阿洛的思維和身體都凍結了。
用龍語施加震懾效果的法術效果絕佳。魔法體系的力量來自于本源,那也意味着,真正的龍嘯足以讓任何智慧生命暫時停擺。
而後,雷光伴随着龍嘯噴湧而出。
刺目的電光吞沒了無頭蛇的殘骸,有如岩石堅硬的皮肉立刻燃盡,化作焦黑的齑粉灑落。雷霆源源不斷,蛇行游走,呲呲撞上包裹兩人的繭殼,爆裂出亮白的火星。
迦涅身上的精神護符終于發揮效果。她有一絲思考的餘力了。冷汗從鬓邊滑落,她勉力催動快要脫力黏在一起的嘴唇,念出咒驅除震懾效果。
兩人身體齊齊一震。恢複了!
但不需要和阿洛交換眼神,迦涅就知道原計劃來不及實施了。
思緒飛速運轉,每一秒都拉長為十倍百倍,不同想法同時展開。
面前那原本足有手掌厚的繭殼,在擊打和雷暴的雙重沖擊之下,已經只剩下薄薄一層。
而他們手頭的魔石之前已經全都用在了加固這道防護壁上,迦涅現在體內的魔力所剩無幾。
再看阿洛。他的情況和她應該差不多。不,只有更糟。畢竟他負責了構建維系防護防護壁,她所做的只是将自己的那一份魔力分享給他。他是真正地再無餘力了。
最後是雷龍芬坦。只是一瞥,迦涅就差一點再次因為恐慌而僵住——
用骨龍、用它來指代已經不合适了,森森的白骨外,已經凝聚起一層血肉。
進食會幫助龍重塑身體。這是他們計劃最大的纰漏。他們并非沒想到這個可能性,只是下意識覺得,哪怕是神話生物的骨骸,面對這個世界的巨獸,雙方也要過上幾招才會出結果。
然而結果是一邊倒的、眨眼間結束的橫掃。
兩拍心跳長短的時間,防護壁開始搖搖欲墜地閃爍。迦涅結束分析,鎮定地得出結論:瞬間移動和維持防護壁,他們只能選一個。
賭前者,就要在閃現到門洞前的那一瞬間用肉身硬扛雷暴。
賭後者則完全是祈禱奇跡降臨,祈禱防護壁能支撐到他們跑進門後。雖然更可能的結果,不過是稍稍拖慢死亡到來的腳步。
無論哪一種選項,理論上都是阿洛的生存幾率更高——然而前提是,如果他不和剛才那樣,急着把她先扔進門洞裏的話。
他不會抛下她獨自逃生。但正因為那樣,他們都會死。
又一拍心跳。
某個念頭就那麽唐突又自然而然地跳了出來:不如換個前提,以确保阿洛存活為條件拟定對策。
事情的條理突然就變得異常簡單清晰。
迦涅揚聲道:“芬坦,你可以和我一起回玻瑞亞。”
阿洛反手抓住迦涅:“你要幹什麽?!”
她給他一個含糊的微笑:“我有個計劃。”
不可思議的是,雷暴竟然真的暫時止歇了。通體雪白的雷龍那雙金黃的眼眸仍舊幽幽地燃燒。
“你出來。到我面前,”祂謹慎地命令,“我剛才沒有用全力。任何小動作,我就讓你們兩個化作飛灰。”
阿洛的指掌用力得迦涅手腕骨頭發痛。他的聲音因為倉皇有些變調:“你有什麽計劃就由我出面——”
迦涅還自由的那只手蓋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安撫似地,停了格外漫長的兩秒。
下一刻,她的指尖滑動,貼着他的皮膚勾勒出一個符號。
雷龍惱怒地張口,卻半途停下了。
阿洛渾身一顫,無力向地上坐倒,關節不受控地痙攣着。
麻痹定身術。又是麻痹定身術!
卻又比滿月節時的那一下更加精準并且強效。
即便使不上力氣,阿洛還是死死抓着迦涅不放開。
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猜到了她的全盤計劃。但他眼下眼角都開始泛紅,顫抖的唇齒間滾落的只有同一個詞語:
“不要。迦涅,不要。”
“抱歉,如你所見,我有點脫不開身,所以我先解釋起來。”迦涅轉頭對雷龍說。她随後俯身,壓低視線,只看着阿洛箍住她不放的手,輕柔卻堅定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
雷龍沉默地盯着兩人。
龍的注視讓迦涅後頸竄過電流似的寒意。但只有一瞬,旋即消散。
她将沉默視作許可,繼續說下去:“你以龍身無法通過這道門,但你原本就是一縷精神。如果我沒判斷錯誤,雖然你沒法控制我,也沒法像影響我母親那樣緩慢侵蝕我,但我和你還有一絲魔法層面上的聯系,并不曾完全斷開。”
“哼。”雷龍冷笑,但沒有否認她的說法。
“既然如此,如果你放棄肉身,重新以精神的形式附着到我身上,從門的判斷基準來看,你也只是我身上靈魂烙印的一部分,而通過門洞的我當然依舊是人類。你想回玻瑞亞,我們也想活着回去。我們完全可以這麽合作。”
說到這裏,阿洛搭住迦涅的最後一根手指也被她掰開了。
她終于擡眸,與他四目相對。
他盯着她,翠綠的眼睛驚疑不定地閃動着。
或許因為麻痹術剝奪了阿洛控制面部肌肉的能力,真實情緒無處掩藏,他前所未有的好懂。
迦涅看到疑惑,驚慌,懊悔,惱怒,還有一絲他都感到難以置信的樂觀:
他懷疑他誤讀了她的意圖。如果只是帶着雷龍的精神殘餘回玻瑞亞就好辦,只要回玻瑞亞,一定有辦法抑制祂,事情或許也沒有他預想得那麽糟糕……
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臉。
一層散發着微光的球形保護罩展開,安穩地裹住他,也将他關在原地。這瞬息的觸碰或許出賣了什麽,阿洛瞳仁駭然擴張。
他那一點淡薄的期冀瞬息間變質為龐大得像要吞沒他的恐懼。
但迦涅已經收手,轉過頭不再看他。
她向前一大步:“你考慮得怎麽樣?”
雷龍思考了許久後,終于傲然說道:“如果你打算學習你母親的做法,呵,那不可能了。我現在已經比之前強大許多。只要重新進入你的精神,不被你察覺地控制你、改造你對現在的我輕而易舉。”
“我想也是。到時候我還是免不了會掙紮。但那是之後。現在我只想和他一起安全離開這裏。”迦涅裝作沒聽到身後的響動。
阿洛在地上、在光球裏掙紮着,徒勞地試圖爬起來阻攔。護罩連同聲音一起隔絕,他或許在叫喊着什麽。
但她聽不到。
能抵達她耳畔的只有光球與地面碰撞摩擦的嗡嗡聲。
怎麽能在這種時候突然犯糊塗呢?她帶了點打趣意味地想,卻沒有回頭。阿洛如果抗拒得太厲害,雷龍也會看出來不對勁的。祂雖然高傲、不通人心,但與蠢笨根本沾不上邊。
“那麽你過來,到我面前。不要想着瞬移,除非你想洗個雷電浴。”雪白的龍說道。
迦涅一步步走過去。
雷龍緩慢地俯低上半身,直至整個腦袋都擱到地面。足有半人高的巨大眼睛從近處看更加吓人了,灼熱的鼻息随着每次呼吸吹起她的袍角。
她忘記換身更好看的法袍了,現在這條都破破爛爛了。迦涅冷不防想道。
“手按到我的額頭。任何小動作,我立刻吃掉你。”雷龍每一句吩咐都必然跟着警告。
迦涅照做了。
真正的龍鱗觸感與龍化後的皮膚完全不一樣。像是未經打磨的玉石,但又有溫度,有血液和心跳在堅硬的皮膚下流淌跳動。
掌心微微發麻,刺痛一閃而逝。
白色雷龍行将入睡一般,緩慢地整個趴伏到地。只有那雙冰冷的金瞳還睜着。
迦涅立刻察覺自己有什麽不一樣了,某種難以違抗、不可逆轉的改變正在發生。
龍放聲嗤笑:“費了那麽大勁,我不還是進入這片狹小的水域裏了?”
既嘲笑了伊利斯和迦涅,也連帶着嘲諷了祂自己。但祂好像渾不在意。
迦涅也笑了笑,像是突然間對龍的軀體産生莫大興趣,她掌心蹭着龍鱗,順着鱗片生長的方向撫摸了兩下:“以前有一陣子,我很好奇騎法師禦龍飛行是什麽感覺。”
對方冷笑:“所有的騎法師都已經死了,是好事。”
迦涅自顧自地問:“我能拔一片龍鱗下來做紀念嗎?”
龍的瞳孔收縮,幾乎變成金色虹膜正中一條警惕的細線。
她唇角仍舊勾着,指尖一撥一撥,像在挑選中意的龍鱗。
龍的聲音這次是從她腦海深處傳來:“一片也就罷了。”
迦涅擡頭,雷龍那巨大的金色眼睛終于昏沉地、緩慢地阖上了。
“謝謝。”她禮貌地回道,指腹按住最近的鱗片,迅速勾畫出一個空間魔法符號:
連結。
此刻她的人類之軀與龍身可以視作一體。
而後是下一個法術,只靠意念就能發動。
魔力基盤展開,擴大,全速運轉。
又一重空想,繼續擴大魔力基盤的定義範疇。
“你!!”龍在她腦海中咆哮,撕裂般的劇痛随着每個詞刺穿她的精神,“你在做什麽!”
祂明明知道她在做什麽。
奧西尼家的傳承中包含了一種生僻的獨門魔法:同時運用空間和空想魔法,将自身的魔力基盤在概念層面擴張到不應存在、超出自身極限的程度。
這魔法一旦發動就無法停止。經過虛假擴張的魔力基盤會一直運作下去,以人類軀體無法承受的強度吸收、轉化、消耗靈性,直至魔力與生命一同徹底枯竭。
步入龍化最後階段的每一個傳承持有者,在判斷自己即将失去理智時,都會發動這個法術,幹淨利落地朝着死亡縱身一躍。
這一法術是奧西尼家數代人的心血,也是一份代代相傳的禮物。
名為恩賜的詛咒無法擺脫,那麽至少,結束的時機與方式由她們決定。
迦涅的腦海之中,龍的吼叫因為憤怒變形變調,祂放棄了通行語,用上龍語:“你竟然!你怎麽敢!整個傳承都會燃燒殆盡,你們這一千年的累積和謀劃……你甘心就那麽毀掉?!誰給你權力毀掉?!”
“我确實添加了一點東西,讓傳承也暫時成為了魔力基盤的一部分,”迦涅笑着對祂說,“所以你……作為靈魂烙印的一部分,也會和我擁有同一個結局。”
“身為奧西尼家這一代家主,這是我認為最妥當的處置。”
這番對答只有當事人聽得到。
從阿洛視角看到的,便是迦涅走到雷龍身前,伸手觸碰雷龍那足有一層樓高的腦袋。
而後,仿若童話故事裏兇獸被馴服的不可思議畫面,金瞳的白龍一點點地徹底趴伏在黑色的大地上,在她身前閉上了眼睛。
迦涅望着停止動彈的雷龍,靜立原地不動。但她身周的紫色粉塵飄浮旋轉,昭示着某種術法正在展開。
十分突然地,迦涅的背影蒙上一層夢幻的清輝。流轉的華彩以她為中心四散,像觸碰不到的紗幕因為突如其來的一陣風狂舞起來,也如失控的極光在不該出現的日子侵染天幕。
美麗的光景喚起最深的恐懼,耳朵裏嗡嗡作響,阿洛聽不清自己在大喊什麽,只是再度嘗試撐起身體。
手指驀地被柔和的力量彈了回來。
他又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了。
麻痹效果正在消退。這個世界的土壤也是防護對象,他觸碰到的是光球護罩。
他于是踉踉跄跄地站起來,第一步就差點踩空,但他還是朝前撲過去,向迦涅的背影伸出手。
不知為何,阿洛印象裏他仿佛一直一直在這麽向她伸手,但她總是在往前走,并不回頭。
然而這次,她終于駐足回首。
耳鳴停止了,阿洛首先聽到的是自己急促的、幾近哽咽的喘息,而後是數步外輕輕的、睡前閑聊般的輕語:
“有個承諾我還沒兌現。你說離開艾洛博之後,就再也沒看過精彩的焰火表演。”
阿洛的綠眼睛茫然地凝滞。
“快走吧。門還開着。”他虛晃地伸手試圖拉住她,喃喃地催促。
迦涅靈巧地向後跳開半步。她的長發散開了,袖口與袍腳破碎,發絲與衣袂在這麽一退間微微地揚起來。
她卻仍舊驕矜地微微擡起下巴,好像她正站在瑰麗廳堂中央臺階最醒目的高處。
令人過目難忘的眼眸在缭繞的華光映照下是純正的金,熠熠生輝,隐約有水光浮動。
她笑眯眯的:“那個時候我說,既然這樣就由我來,給你看一場令你今生難忘的焰火。”
“迦涅!!”
一顆顆燃燒的星辰攀升雲間,奔騰的雷電瞬間失色。炫目的彩光如花開爆裂,倏地點亮昏沉的深灰色天空。
短暫照徹這個世界,而後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