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朋友
第0034章 朋友
小尼胃口很好,一連吃掉了四塊豬肘,順便往嘴裏扒了兩碗米飯。她吃得暢快淋漓,毫無儀态可言,仿佛餓了許多天。從前的朱小尼回來了,她吃什麽都快樂,有飯吃就不煩惱。
張震威看着她,感到碗裏的青菜都奇香無比。小尼對着他笑,他心一酥,低下頭吃飯。小尼早就不生他的氣了,也只是不生氣罷了,兩人的關系并沒有實質的進展。但他感到朱小尼的身上,有什麽困住她的東西解開了,豬籠草還存在,那個籠已經沒了。
張震威很為她高興。
這天的晚飯,是三元的母親萬悅寧準備的,一桌子的家常菜,非常豐盛。
萬悅寧見到海音,眉開眼笑,親切地把他按在餐桌旁,不停地給他夾菜。邬三元坐在旁邊,沒心沒肺道:“又來吃白食。”
母親苛責:“你不也吃白食?這些肉跟菜你給錢了嗎?”
大家紛紛應和道“是啊三元吃最多的白食”“三元鐵公雞,每回都是我們帶吃的來”“海音天天上供甜點,你啥都不貢獻。”
三元咬牙想,這些人個個向着海音,我人緣咋就混得比不上個外來的富二代?
海音在桌子底下抓住他的手。三元下意識一縮,又被海音敏捷地捕獲了。暖意從掌心一路流到臉上,三元轉頭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別搗蛋”;那家夥卻得寸進尺,把三元的手拉到他大腿上。
“這塊肉好,”母親把一大塊排骨夾到海音碗裏,“平時都在外頭吃飯吧?”
“我不會做飯。”
“那就來這兒吃,三元會做。”
邬三元瞪大眼,“我只會下面條,別的都是恩公們施舍的啊。”
“學學就會了,”看着這一圈的年輕人,萬悅寧滿足道:“吃得好比掙錢更重要,聽到沒?”
“嗯哪,”“阿姨說得對,”大家又紛紛應和。飯桌上氣氛歡快,清淡的飯菜蘸上辣醬,新鮮的蔬菜在嘴裏咔嚓作響,倒也不是為了健康,而是有人關懷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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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仔咽下豆腐絲:“三元雖然不怎樣做飯,但我們都喜歡來這裏,這裏跟我們自己的家一樣。”
邬三元笑罵:“臉皮真他媽厚,你們一個個,想進來就進來,不管什麽時間,門都不敲的。”
“三元的鑰匙又放回仙人掌了吧?”
三元痛苦道:“暑假那幫崽子沒事幹,就想來看書,我不把鑰匙放回去,怕他們把門給砸了。”
“那你就別鎖門。”
“那可不行,”三元抽出那只被海音捂熱的手,拇指指向海音:“我得防止這些居心叵測的大人!”
海音笑道:“防什麽啊?你的秘密,每一處,我全知道。”
三元心頭一酥,這家夥說話真不避忌!環視一圈,大家仿佛沒對這話有什麽反應,沒人知道桌底下的秘密吧?海音的腿貼着他的腿,幾乎沒有縫隙。海音一動,三元的心就酥酥麻麻的,完全管不住自己。他是什麽個意思?三元又在琢磨這個未解之謎,嘴裏卻說:“老賊!”
“今天不做賊了,我在你這兒睡,先知會你。”
“诶?”
這明目張膽!
“行不行?”海音的神色認真起來。
小尼起哄道:“他肯定行啊。”
萬悅寧笑:“你們倆孩子能和睦相處,還成了好朋友,真真想不到。畢業後我以為我們這幫人以後都很難相聚,緣份從此就斷了,”語氣裏很是唏噓,“聚聚散散,都是無常,你們都要好好的,能在一起不容易呢。”
“媽,喝啤酒,別灌雞湯了!我現在信了,你跟邬有義一樣都是漫畫迷。”
小尼道:“友愛。”
番仔道:“熱血。”
張震威道:“拼博。”
阿庚:“lo裙。”
三元道:“但現實不是這樣。”
母親挑釁地反問:“那現實是怎樣?”
大家都答不上來,魚兒很難回答什麽是海。“別把自以為的現實挂在嘴邊,經歷挫折就喊現實殘酷,喊人生全是痛苦。生活辛苦是現實,那現在你們好端端坐在這裏吃飯,旁邊是好朋友,這不也是現實嗎?這就是做人的好。你們說,漫畫哪裏說得不對了?”
海音給她倒上了啤酒:“漫畫劇情誇張,但友情熱愛是真實存在的,阿姨說得對。”他又在桌底拉住了三元的手,這回三元沒有躲開。
海音轉頭看,竟發現三元的臉色柔和、眼睛泛着光,“被感動了?”海音問。
三元确實被戳中了,瞪着他說:“我媽說得對……但不包括你,你是來收我房子的,算什麽好朋友!”
“行了,你倆別在那兒卿卿我我了,”張震威打斷他們的對視。三元捏了捏海音的手掌,海音輕哼一聲。
“跟你們說一個消息。”
“怎麽了大狀,你要官宣女朋友了?”
張震威給了三元一個哀怨的眼神,“跟大家夥有關的事。那個水塔終于決定要拆了,按計劃最晚下個月。”
大家默然。水塔對大家都沒什麽好處,甚至還是恐怖傳聞的來源,但一根電線杆對久了都會有感情呢,何況那麽大根的水塔?
“就這麽拆了?這算不算古跡?”海音問。他的情緒最是複雜,他在盤算,哪天上去把父親和邬有義的塗鴉給鏟了,免得被人看見。
“不算古跡,算是舊生活遺跡,也有記錄的意義。我不是說過有個朋友做這方面的研究?下周他會來水塔拍點照片,做些記錄和測量,你們誰有時間陪陪人專家?”
“我!”三元和海音慌忙一起舉手,卻不小心舉起了相握的那只。兩只手十指相扣,貼得緊緊的,像拳擊比賽一樣——宣告了勝利。
梅雨季節結束得斬釘截鐵。某一天,雨不再下了,太陽無縫接班,馬上把大地照得金光燦燦。天變涼快了,福星街迎來最好的季節。
那家韓國咖啡館終于開門接客,對福星街是個不小的沖擊。這條街從來沒有過那麽漂亮的店面,從大片落地窗往裏看,可見昂貴的中央空調和設備齊全的開放式廚房。
“這個名字怎麽念啊?”三元眯着眼看招牌。“Chiffon,雪紡綢的意思,也可以翻譯成戚風蛋糕。”在試營業的第一天,海音和三元就被邀請去吃飯。三元對他們挺不滿的,“名字不怎麽樣。他們賠償大夢了嗎?”
“賠了他幾千塊錢,還上門道歉了,态度算可以吧,”海音拍拍他的臉,“你真是老古董。發展是好事,沒必要對這家店有那麽大的敵意。”
“我沒說發展不好,”三元側過臉,小聲說:“海老板,跟你商量一事,在大庭廣衆之下,我們能做個斯文守禮的好市民嗎?大家都在議論了。”
“議論什麽?”
“議論……議論我們……”饒是三元臉皮跟牆皮似的,這句話卻說不下去,“啊,肉來了!嘿喲,這麽小一塊賣188塊錢。”
“不用我們付錢。”
也是。三元很少吃這麽精致的餐飲,便甩開肩膀吃了起來。海音吃得少,心思全都在三元身上,三元每次擡頭,都能對上海音的目光。“看什麽?”三元忍不住嘴角含笑,“快吃!”
“我看你吃。”
三元左看右看,店裏沒有認識到熟人,但從玻璃窗外一看,就能發現兩人在“約會”。“約會”這詞浮現心頭,三元就呼吸一滞。他剛想起,兩人從沒一起在外面吃飯,不止吃飯,除了弄那破摩托,他們沒怎麽和平相處過。而他們就這麽上了床!還不止一次。
這關系算什麽呢?
與海音四目相對,三元放下叉子,清了清嗓子,“海老板,在房東和房客之外,我們算朋友吧?”
“嗯,算朋友。”
三元深吸一口氣,腦裏想:是什麽樣的朋友?難道真要我直接問出來?問就問,怕他是小狗!
“呃……”話到嘴邊,他膽怯了。海音這麽理性上進一人,如果他真想要,一定會主動提出。可見他是當成了娛樂消遣吧。何必給機會他嘲笑我?
“喝一杯,朋友,”三元舉起白開水,“為友情和熱愛和什麽鬼拼搏!以後會更好的。”
海音笑道:“以後會更好。”
兩人喝着白水,心裏百萬種滋味。
一個起霧的周二,張震威說的專家來了。專家是個年輕的小個子,走路奇快,海音和三元在塔底會見了他。三人寒暄兩句,便跟着專家輕快的步伐爬到了頂上。
海音發現三元心神不寧,小聲說:“怎麽了,怕裏面的‘老鼠’?”
“怕你把我扔進去。”
“怎麽會?你掉進去的話,我跳進去陪你。”
“肉麻死了!”三元沒忍住,笑得桃花盛開。
三元很久沒上這個塔,目光首先去搜尋那個假的愛之塗鴉。巡視幾圈,圍牆上痕跡全無,只有一處有新敷上的泥灰,顯得特別平整。不用說,必定是海音動的手腳。三元的心安定了,“那就好,等于海音幫我毀滅了罪證”。
專家先是往下俯視井口,井口已被封上,上面汪着水。海音問他:“我父親說這裏常有人跳井,是真的嗎?”
“沒聽說過,”他的語速也超快的,“這肯定是傳言啊。要跳樓的話,市裏有大把三十層、四十層、六十層的高樓,現代人自殺是不會選擇這裏的,古人才會選擇跳井。你們想想,跳進去一時半會死不了,在那黑索索的地兒,叫天不應叫地不聞,熬個三天才餓死,忒受罪了。”
三元微微一顫:“确實啊。那這井為嘛封上呢?”
“蓄水池失去了功能、沒啥用了呗。再說了,這裏地勢低,雨量大,水充滿了井裏,會滋養蚊蟲黴菌。這個塔确實該拆了。”
專家風一樣跑到圍牆邊,摸着邊沿,“這整片圍牆倒是新修的。”
“新修的?”海音和三元愕然。
“對啊,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三年前加高的圍牆。這裏臨近學校,常有學生調皮,跑到塔上來玩。家長投訴了很久,終于由學校出錢把圍牆壘了起來。”
海音的表情,從震動、迷惑,終于變成咬牙切齒。三元喃喃道:“啊,這事我居然不知道,是了,我正在外邊上大學呢,之前我爸也不讓我上塔玩,完全不知道以前……”
完了!露餡兒了!三元臉色驟變。如果那圍牆是新建的,那兩位父親的愛情宣言,是怎麽跨越時空刻在上面?難不成兩個大叔舊情不忘,臨到中年來這裏搞密會、刻名字?!
轉過頭,對上海音憤怒的眼睛。三元登時傻了眼,想不出任何合理的借口。
海音仿佛讀到了他的想法,冷冷道:“我爸五年前就去了海南島,沒有回過來。這些字是怎麽回事?我幫你想想理由,這字是你爸自己刻的,為了思念舊愛?”
三元垂頭,牙疼似地說:“對不起……”
海音心裏火燒一樣!這是個什麽爛手段,而自己居然會上當?這些字是三元刻上去的,至于父親的筆跡——那也不難,父親在這裏生活了那麽多年,必然留下痕跡,很可能就是租賃合同上的簽字。
他在心裏罵了海雲天很久,這事對他打擊特別大,父親的形象和父母的感情,也因為這拙劣的刻字而扭曲變形。海音感到愧對父親。
而更嚴重的是,他對三元本不該産生微妙情感,追溯源頭,正是因為這難以啓齒的“密戀”給了他聯想。
原來竟是個惡劣的玩笑。惡劣、幼稚、尴尬!當初他會相信,正因為這事太匪夷所思了,他不認為會有人造假。誰想到邬三元這個人,毫無廉恥,什麽小手段都敢使,甚至拿死去的父親來騙人!海音接受不了,憤憤地瞪着邬三元。
父親的愛情是假的,邬三元卻是真的……海音想要破口大罵,對着這張臉,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收回手,頂了頂眼鏡,轉身離開水塔。
專家奇道,“咋啦咋啦?”快腿奔到樓梯旁,卻只看到海音黑黑的頭頂和肩。回頭問邬三元,“海老板怎麽啦?”
邬三元雕像一樣,不言不動,仿佛他也是水塔的一部分。專家急了,“你又怎麽了?”
“我搞砸了,遭報應了。”
【作者有話說】
這一卷完啦,下一卷是“福星街的煩惱”,應該是最後一卷了,會控制在16萬字左右結束。閱讀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