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打架魚
第0035章 打架魚
梅雨季節過去了。太陽盡責地暴曬每一寸土地,很快地,水坑幹了,牆上的黴菌褪去,腐爛的枝葉被河水和下水道沖走,天高氣爽,你最喜歡的秋季要來了。
這裏四季不太分明,秋天最顯著的特點是,很多建築工程要開工了。雨季之後冬季之前,蓋樓的、修馬路的、挖坑築牆的,全都在這時節加緊幹。
你知道,福星街的水塔要拆了。水塔拆了,福星街就不再是死路,風水流通,說不準這條路可以輝煌起來!
跡象早就有了。
走過賣煎餅的店、福利彩票店,一家新的咖啡館坐滿了人。你有聽說過這家店,說是咖啡店,其實是cafe的意思,人并不只為了喝咖啡而來,主要是吃花樣繁多的簡餐。老板好像是一對韓國夫婦……是誰都無所謂吧,總之它有名氣,不愁客源。
福星街的好處顯現出來了,好停車、街面素淨,坐下來便感到放松。店裏種滿了綠植,與人行道上的野狗有微妙的和諧感。對了,福星街為什麽還有野狗也是個謎,城裏所有的野狗幾乎都被撲殺了,這些狗卻大剌剌地在睡懶覺。
許多車子停靠在路兩邊,你看到那個長頭發的理發師,在車窗前一張張地夾傳單,動作很輕柔很仔細。你被感動了,整條街你最不喜歡他的店,花裏胡哨,品味也不高,但他每回都在努力更新。
咖啡館走出一個穿着絲綢花襯衫的服務員,你定睛一看,竟是那個喜歡穿女裝的coser。他給理發師拿了個三明治和咖啡,那張化了妝的臉轉過來,發現了你,對你笑道:“要不要吃三明治?我們店新出的越南牛肉法棍,味道可好了。”
你有點不适,雖然不想歧視他,但還是覺得他太怪異了,生怕自己露出不體面的表情。好在那人見慣不怪,對你擺擺手,便走進店裏。
你松了口氣。環視一圈,咦,那個鐵栅欄消失了?你剛發現,咖啡館旁邊的神秘鐵栅欄,變成了一堵鐵門,那只乖巧的金毛狗也不見蹤影。
大俠,你喊了喊。你聽到鐵門裏有叮當聲,那只狗還住在這裏。門霍地打開!你大吃一驚,剛來得及往旁邊一躲,鐵門裏就跑出了金毛狗。大俠後面,跟着一個很矮小的人,拄着拐杖,走路一瘸一拐,非常艱難。
他神色平靜,對周圍視而不見,只是眯了眯眼,擡頭看太陽。你很意外,原來底下的神秘人是這麽個普通模樣。你對他充滿好奇,于是悄聲問水族館的暴躁老板:“那個殘疾老人是誰啊?”
老板看都不看你:“你不是買魚的?不買魚趕緊走!”
“我買,”死纏爛打這事你很擅長,随便選了兩條魚,你又問:“大夢到底是啥人?”
甄老兒終于肯正眼看你,但眼白多過眼珠子,“他是老居民,住這時間最長。他們說他十歲就念高中,科科全級第一名,是個天才。要我說,天才哪裏會淪落成這樣?就是個書呆子,離開學校啥都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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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憐。”
“可憐個屁啊,老天是個王八蛋,一天到晚不幹別的,專愛折磨人。你可憐這個、可憐那個,可憐得過來嗎?要不可憐可憐我吧,這破雨季我他媽死了五六十條魚,半年賺的都賠進去了。早知不開這倒黴催的魚店,天天打麻将不好?”
你嗯嗯地退出了魚店,有點被罵爽了。你喜歡甄老兒指着老天臭罵的勁兒,兇悍嘴欠,誰都不愛。難怪他的店有那麽多抖M忠實客人。
拎着兩條魚,你愉快地走向烏有鄉。路人多了好一些人,多半也是去漫畫店的。你有注意到,烏有鄉已經成了小有名氣的店,小紅書上有不少客人來這兒拍vlog。網絡時代這一點好,再小衆的店都有露出的機會,尤其烏有鄉是可以吸引評論的店。
店門口擺着的老摩托,也是打卡的一景。那輛摩托,你上次看到的時候還是個殘骸,知道這确實是古董,不是仿造物。淺藍色的機身反射着陽光,金屬流線利落又柔美,不管男人和女人都會喜歡的玩意兒。客人擺着姿态拍照,想騎會兒店主也不阻攔。
畢竟是懶洋洋的、怎麽都無所謂的邬三元啊。
邬三元此刻就坐在仙人掌旁。見到他,你心情愉悅,可他看上去并不怎麽開心。誰欺負邬三元了?欺負邬三元的準不是好人。邬三元旁邊,坐着一個鹹蛋超人。
鹹蛋超人側着頭,望着邬三元,仿佛在問:你有啥不高興的?你也想問這個問題。正當此時,一輛越野車停在門口,這車開得粗魯,幾乎鏟到人行道上。車上下來一個頂着大肚腩的男人。
邬三元無精打采地跟這個人交涉,說着把鹹蛋超人支起來,擺成了站姿。這大手辦關節靈動,工藝上乘,擺起來很有氣勢。那大哥由上到下摸了摸,又拍了許多照片,開口說:“這玩意兒哪值四萬?這樣吧,五千定金我給過了,我再給你三千塊,咱就成交。”
邬三元臉一黑:“說啥呢老哥?這手辦是限量手工打造,成本貴過兩萬,再加上運輸庫存,四萬是我們事先講好的,一分都不能減。”
“呵,”那大哥笑一下,“別跟我吹牛皮了,這手辦确實是日本師傅做的,這種師傅秋葉原掉個霓虹燈可以砸死十個。照我看啊,你買它的成本五千頂頭了。看在你家收了那麽多老漫畫份上,我給你掙個三千塊錢。很仗義了吧?”
三元老臉一紅,“你打發叫花子呢。”
大哥眼睛一眯:“你真不會做生意。我教教你,賣給我,你拿回本錢;不賣,你啥都沒有,這麽大的進口手辦不好出手,我敢打包票,別人出的錢還不如我呢!”
“老哥,”三元的口氣軟了,“我這小本生意,您要是逃單,我兩個月都揭不開鍋。交易就講個誠信,我相信你,事先沒有簽勞什子的合約,您可別坑我了行不?”
“坑啥啊,你收了我五千。”
三元突然就怒不可遏,你第一次見他把眼睛睜得那麽大,嘴角抿得那麽緊,迫近那個大哥說:“說好了四萬就四萬,一分錢都不能減!你們這些有錢人怎麽個個都不守信諾,就想着怎麽榨幹我最後一點東西!我只有這家店,你們想弄走,沒門!”
大哥倒是氣怯了,退到車門去:“定金我不要了,你這種死腦筋,這店遲早關門。”
邬三元不做聲,靜靜看着那車粗魯地後退,一個急轉駛走了。他的眼睛紅紅的,看得人心酸。你走過去安慰他:“那種爛人甭理他!我幫你發布信息,這麽個好東西,一定會有人買的,說不準出價比四萬高。”
“那多謝了,你人真好,”邬三元露齒笑,眼睛卻依然悲傷。他接着說:“不用賣那麽貴,兩萬也有得賺了,這玩意兒成本就五千塊,運費再加兩千。”
“……”
邬三元把鹹蛋超人移到摩托車旁邊,充滿感情地看着它,眼睛裏閃爍着回憶的光芒。你想,這東西對他來說一定有某種紀念意義。他撫摸着鹹蛋超人的拳頭,自顧自道:“以後你就待在這兒吧……”聲音越來越弱,末了嘆一口氣。
“你……你有啥不順心的,我能不能幫上忙?”
邬三元擡頭看你,愣了愣,随即露出個春風化雨的笑:“我沒事,我很好。你要租書嗎,我送你三個月的會員吧,你要看什麽随便拿,別客氣。”
“這家店不會倒閉的!”你突然脫口而出。
邬三元笑容斂去,過了幾秒,他握了握拳頭,做了個“幹巴爹”的熱血姿勢。
你沒有辦會員,只是圍着水塔轉了一圈。這個水塔讓你很在意,你做過調查,發現這個水塔是在17年前封起來的,跟烏有鄉的開業在同一年。同一年,某知名漫畫家死于腸癌,南美一個國家獨立了,WiFi這種神秘技術在科技公司開始使用……同一年可以發生很多事,一件事或許影響另一件,所謂的蝴蝶效應。
但也可能是直接因果。
你不知道,你只是認為水塔不詳,拆了倒是好事。你的心态有了變化,比起維持舊街風貌,改變是無可避免的,改變也許對居民更好。
你又去了水果店。水果店的大姐臉色也不太好,總在東張西望,好像被什麽人追蹤。你關心道:“咋啦?”大姐小聲說:“老鼠。”
老鼠?
“這條街有鼠患!很多老鼠從水塔冒出來,在這裏流竄。”
“我沒聽說過呢,”這不是小事,記者不可能收不到一點消息。
“你沒聽說就等于沒有?你們這些人,只看自己想看的,不想看的一點都看不見。”
“啊……”
真真姐氣鼓鼓說:“到處都是老鼠,到處!我不敢進貴水果了,生意沒法做了,過幾天我關門回老家啦。”
真真姐的狀況不太好,店裏雜物淩亂,水果好的爛的全堆在一起,神龛上擺着拆開沒拆開的巧克力。你很同情她,多少人在城裏熬不住,只能敗北似的回到家鄉,太可……想到“可憐”兩字,甄老兒的臉就浮現腦子裏。不要像施舍一樣去可憐別人,尤其你對她的境況毫無幫助。
這回你什麽水果都沒買,反倒帶回了兩條打架魚。你還是第一次聽到“打架魚”這個說法,這些魚有色彩斑斓的飄逸尾巴,卻互不相容,只要放一塊兒就會打起來。于是店主用兩個塑料袋來分裝兩條魚。
你把魚舉起來,透過水和塑料袋,你看到三元戴着墨鏡,坐回仙人掌旁邊。兩條魚似乎感應到對方,在塑料袋裏兇悍地擺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