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影像
影像
陳竟寒噤道:“我……我不知道。”但陳竟這張臉上是一派太平,“你的意思是說這條人魚一直在‘進化號’附近打轉?那這是應該研究一下為什麽。”
霎那之間,克拉肯的眼神中似有某種似笑非笑的意味,不過定睛細看之下,仍是凝眉思索的神色,“你說得對。”
陳竟道:“那……能把你說的人魚影像給我看一下嗎?在我簽過的保密合同裏,我有這個資格嗎?”
克拉肯用一種長輩的安撫口吻笑道:“陳竟,作為我的助理,你有參與本項目任何一項工作的資格。”
在某些方面,陳竟并非是遲鈍的,恰相反,他的敏感性非常高,因而早在今日晨會之前,便确定他在“進化號”上,是毫無話語權的。劉傑是華善明的學生,而且已拿到德國永居,按照劉傑所說的規劃,明年便會入籍,所以也許會比他好一點……但也并非是好太多。
但幸好出于某種尚未可知的原因,克拉肯對他有過分的寬容和庇護。作為一個有血性、有志氣的年輕人,陳竟并不喜歡這種庇護,但出于實用的考慮,這種庇護又也許是必要的……一個叫他畏懼的人,卻竟在庇護他。
可說實話,陳竟仍有種不真實感。或幹脆說,難以相信……難不成在“進化號”的船底,當真“尾随”着一條人魚,引發他的幻覺,叫他在噩夢中前去“捉龍號”?
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而他比起“進化號”上幾十號其他的參與人員,又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首次拍攝到人魚是在前天夜裏的淩晨兩點五十四分,”克拉肯說,“第一次算是意外所得。當時因為海上雷暴,暫時失去了設備定位,沒想到恰好在這段時間內,拍攝到人魚捕食廣鳍八腕鱿的影像。”
“……廣鳍八腕鱿?”
克拉肯好心地微笑道:“一種生活在深海的巨型鱿魚。可以長到小幾百磅重,小幾米長……不過研究資料不是太多。這種鱿魚在捕獵的時候有兩條腕足會發光,這次能拍到人魚的高清影像,可以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這條廣鳍八腕鱿捕食設備誘餌的時候,也同時被人魚捕食了。”
陳竟禁不住心道:“媽的,克拉肯的中國話怎麽說得這麽好?”但心裏話按下不表,他愕然道:“人魚還真吃鱿魚?”
克拉肯笑了下,“你認為它們不應該吃嗎?”
這話說得怪怪的,鱿魚又沒建立過海洋鱿魚公國,立法規定說該不該吃。陳竟只是想到做的噩夢,在噩夢裏,人魚是吃人的。不過這說來就有點驚悚了。在克拉肯的示意下,陳竟打開了第一段影像。
陡然,“嗒”、“嗒”、“嗒”的聲音響起,同陳竟在“捉龍號”桅杆上聽見的響動竟如出一轍!陳竟悚然,險些脫了椅子站起來,“這是什麽動靜?噠噠噠?克拉肯……你聽得見嗎?”
陳竟猛然擡頭,幸見克拉肯滿是關切神色,替他暫停了影像播放,“我當然聽得見。”他關懷地、微笑着望着陳竟,“這是抹香鯨在捕食時會發出的信號聲,可以傳播得很遠。‘愛麗兒’族群離設備不算太遠,只不過在這段影像裏沒有拍到。”
片刻之間,陳竟額頭已冒出冷汗。克拉肯抽了張濕巾,給陳竟擦了一擦,半晌,陳竟才反應過來,往後一躲。克拉肯卻似好心,把濕巾遞與他,“好吧,你自己擦。我去把實驗室溫度調低一些。很熱嗎?”
“不……不熱,不熱。”
克拉肯去調低了空調溫度,叫陳竟冒出的汗冷透下來,更加黏膩,甚至聯想起他爺相好如同才從海裏出來,滑溜溜、冷膩膩的雄健肌理。陳竟強捺下胡思亂想,把濕巾甩冷了,擦了個囫囵臉。
克拉肯說:“不過我們剛才聽到的信號聲,也不一定是抹香鯨發出來的……根據昨天我們對收集的聲學資料分析,我們有理由認為人魚也有籍由聲波溝通的習性。”
“所以你是說——”
克拉肯撐着陳竟的椅背,俯身下來,高大的身形有如陰雲,罩在陳竟頭頂,其中包含有某種濃烈的雄性荷爾蒙意味,叫一股激流沖進陳竟脊骨,通身發麻,下意識便要後退。可陳竟一擡頭,卻只見一張柔和的、學者的、古典美人似的面頰。克拉肯說:“剛才的信號聲,也就是你說的‘噠噠噠’……也不排除是人魚發聲的可能性。”
陳竟戰栗道:“你剛才不是說……說這是抹香鯨發出的聲音嗎?”
“不排除可能性。”克拉肯說,“根據我們昨天的研究,目前猜測認為也許……人魚有模拟其他生物發聲的能力,就像鹦鹉學舌。人魚的聲頻範圍比我們人類更廣,模拟出抹香鯨的溝通信號,對人魚來說,也許不困難。”
陳竟禁不住道:“那……人魚有沒有可能模拟人類發聲,模拟人類的語言?”
但問出這個問題,陳竟便清醒了一些。他這樣的門外漢問這樣的話,就是劉傑,也許也要認為他是海妖塞壬這樣的西方神話故事看太多了,沒有科學的務本精神。
“如果可以,那真是個大發現。”但克拉肯的神色之間,竟毫無輕視的意思,甚至可以說正色地微微笑道:“不過……陳竟,你說的這一點還需要進一步驗證,希望我們可以早日有所進展。”
陳竟隐約聞到克拉肯身上仍說不上是哪種香水的混香,心跳加快,連忙撇過頭去,匆匆重新播放了剛才暫停的人魚影像。
在一段漫長的,叫陳竟聽來格外難熬的“嗒”、“嗒”、“嗒”聲之後,赤影一晃,克拉肯所說的“廣鳍八腕鱿”在設備搭載的深海探燈之中遽然出現了,只見一條按照克拉肯所說有兩米以上的赤紅“槍幹”掠過,其上還有幾條深深的、慘白的傷痕。
如果不知道這段影像的目的,也許會叫人猜測那是某種肉食性巨型深海魚的齒痕,可既然知道這是一段人魚影像,便不得不叫人猜測,那是否會是人魚的齒痕……甚至抓痕。
在這幽靜的、昏暗的深海之中,已仿佛進入另一個陌生世界,連巨型生物的度量衡都在這龐巨的海洋之中失效,陳竟睜大雙眼,連忙把影像放到十分之一倍速,恰好趕上這條廣鳍八腕鱿向設備上的誘餌展開腕足,其中兩條腕足發出刺目的,甚至過曝的閃光……
只在同時同分同秒,人魚出現了。
如果克拉肯所給出的廣鳍八腕鱿的長度是可靠的,那麽這條人魚約有三米半以上,看性征是一條雄性人魚,海藻一樣的長發攏住了它的頭顱,設備探燈與獵物的腕足閃光,照出了這條人魚蒼白的肌理,且在深海海壓之中呈現出一種與鯨類類似的皮膚褶皺,叫它看上去與其說像人,不如說像是某種未知的、令人恐懼的,甚至聯想起谵語一樣的神話故事的怪物。
即使以十分之一倍速,這個“捕獵”過程仍只有短短幾秒。
只見它飛快地掠過這條巨型鱿魚,好似疾射過的一排聯排刀片,徑直撕裂了正在大快朵頤,全然不知禍到臨頭的這條已可稱作為海霸的深海巨型鱿魚。
慘白的鱿魚肉飛花一樣炸開,兩個體長相近的巨型海怪之間甚至未曾搏鬥過,這場捕獵已完全結束,快得好似人類按動板機,射-出一發子彈。
在探燈之中,這條雄性人魚甚至似乎向人類的鏡頭窺伺了一眼,好似鎖定了下一個獵物……在這太過短暫的捕食過程中,這種行徑完全無法判斷出是有心還是無意,但仍叫任何看見這段影像資料的人,發自心底的不寒而栗。
尤其是陳竟……他不确信是否別人也會與他有同樣的感受,但在那張模糊的、類人的、皺縮的面孔之中,他似乎看到了一晃而過的、邪惡的……笑意。
“吓到了?”克拉肯輕笑道。
陳竟猛然回神,“沒、沒有!”
克拉肯客觀道:“你臉色不太好。”他捏了捏陳竟的頸肉,低聲道:“放輕松,不用怕……這拍得是不太好看,但說到底,人魚也只不過是生物的一種,威脅不到你。”
陳竟頹然心道:“他媽的,威脅不到我,那‘捉龍號’是怎麽回事?”有苦難說,而且克拉肯也實屬好心,陳竟強撐面子道:“真沒怕,這有什麽好怕的?我膽兒也沒這麽小……我剛才是在想別的。”
“哦?在想什麽?”
陳竟心裏發愁,下意識摸摸褲腰帶子,摸見空空如也,才記起他又不是他爺,褲腰帶裏哪有旱煙袋?做了幾回他爺,怎麽叫他爺的旱煙袋子給腌入味了?
陳竟登時好不懊惱,更沒辦法,一邊心裏頭琢磨着到底是不是這條死人魚搗的鬼,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叫“進化號”早點把它捉上來擊斃,一邊應付克拉肯,“我在想……我在想這人魚吃東西還挺浪費的,吃一半扔一半……你看看,是不是這什麽八腕鱿不好吃?”
克拉肯順着他手指頭指着的,看了看屏幕裏的鱿魚花,沉吟片刻道:“這種巨型鱿魚的口感是要老一些,味道算是差強人意……不過優點是天敵少、數量多、易捕捉。”
乍一聽,陳竟覺得有理,但過後一愣,“你還真吃過?!”
克拉肯只是微笑,“偶然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