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成果
成果
一大早,陳竟沖了半個鐘頭冷水澡。搭着毛巾出來,恰見劉傑回寝,臉色差似鍋底灰,已熬得沒了半條命去。陳竟一驚,“我操,你昨晚一晚上都沒回來睡覺?!”
劉傑疲道:“沒辦法,設備才回收上來,需要處理的數據和資料太多,時間有限……”看着陳竟,劉傑似乎欲言又止,“陳竟,這是沒辦法的,我們……在‘進化號’上沒有太多話語權,所以……所以只能別人要我們做什麽,我們就要去做什麽。”
陳竟心裏頭還在挂念着昨宿的豔夢,聽得直打問號,劉傑去衛浴間用冷水抹了把臉,出來拍了拍陳竟的肩膀,其中有種不言的安慰意味。
不過到晨會上,陳竟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陳竟睡得早起得早來得早,去會議室過路實驗室,正見華真思手舞足蹈、歡欣鼓舞地在用衛星通信與華善明通訊。陳竟還記得這位和藹的老頭兒,還關切過他學業如何,不過如今是一副嚴父口吻,在詢問華真思什麽,不過約是德語,陳竟過路略略一聽,什麽都沒聽懂。
可華真思餘光見他,卻臉色一變,疾步過來,用英文冷冷道:“陳先生,偷聽是種不文明的行為。”
陳竟用普通話道:“你說什麽?我沒聽懂?”
華真思臉色變幻,勉強擠出一個微笑,用蹩腳的中國話道:“那……那很好。”然後“砰”地關上了實驗室的門。
乍進會議室,會議室當中竟已有不少人,看來昨夜也許果真有了什麽了不得的進展。其中一道尖銳目光直直地朝陳竟射來,陳竟低頭一看,見是個約有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個頭不太高,留着好似上世紀港星古惑仔,或說上世紀日本男星樣式的長卷發,樣子在一幹研究人員裏算是時髦。
雖說陳竟這陣子的八成注意力都在他爺的日記本子和他爺姨太太身上,但對“進化號”的人員組成也不能說是一摸黑,當即模糊認出這約是日本某某海洋研究所的參與人員,叫什麽安川,同“進化號”的輪機長是父子倆。
按照克拉肯簡單粗暴的分類,應當屬于除達華氏基金會、華善明的阿爾弗雷德海洋研究所之外的“第三方”參與人員。
陳竟之所以會對這一號人物有印象,是因為當初釣魚,聽見一幹閑暇的日本海員吹牛逼說人魚肉什麽滋味的時候,其中就有這個什麽安川的老子。
從安川的眼神裏頭,陳竟品出一種來者不善的意思。果不其然,晨會開始不久,安川要求發言道:“我認為本次的人魚捕捉項目已有了極為關鍵的進展,今日以後的晨會以及其他方面的各類會議中,也難免會讨論一些重要的、需要保密的內容。對于這些珍貴的重要內容,我們是不是應該更慎重,不叫不相幹的業餘人士參與讨論和旁聽?”
頭一回,數道目光集中向陳竟。
雖沒有點名,但會議室中已沒有第二個“不相幹的業餘人士”。“進化號”的業餘人士并非只有陳竟一人,但例如王家望、萊妮、海員、後勤人員,這些人員都是不參與晨會的。
克拉肯頭也未擡,好似不知說的是誰,再尋常不過道:“今日在會議室裏參與讨論的所有參與人員簽訂的合同都是完全一樣的。你的意思是相同的合同,只能約束你,但不能約束別人?”
安川謙遜道:“首席,我絕非是這個意思。我僅是認為,一個同海洋學,甚至同人類的科學事業毫無相幹的人,不會真正明白這次項目的重要性,對于保守秘密,也會采取一個更輕率的态度。這是一種合理的推斷。”
“合理,但不合合同。”克拉肯道:“相同的合同,相同的待遇。”他用一種寬容,但叫人冷汗涔涔的目光看向安川,“安川理,我不建議你因為國別不同、立場不同,對同事采取這樣刻薄的态度。”
開足冷氣的會議室,陳竟卻見安川的汗噌地便下來了。安川立馬起立鞠躬道:“首席,我絕對沒有!”
克拉肯只是微笑,不作反應。在這種無形的壓力下,會議室裏鴉雀無聲。陳竟想起早上劉傑說的“沒有話語權”,才回過幾分味來。
會議桌上一位年長些的女士率先打破僵局,這位女士個頭高大,陳竟有印象是大西洋岸某某海洋研究所一位非常有資歷的學者,據劉傑所說,早年還有過海軍服役經歷。
這位女士道:“我們不應該在這樣的小事上浪費這麽多寶貴的時間。這樣吧,民主投票,如果對這個年輕人認可的人數更多,那便叫他繼續參與我們的工作。古斯塔夫教授,你認為這樣如何?”
這位女士看向克拉肯,克拉肯卻看向陳竟。陳竟壓力陡增,不過克拉肯仍是微笑着,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你不應該問我,而是應該問我的助理,問他願不願意讓你借用民主投票的名義,剝奪他在‘進化號’的合理待遇。”
克拉肯的話中已有針鋒相對的勢頭,叫陳竟打了個冷戰。同時,克拉肯看向陳竟的目光仍舊溫和,可在溫和之下,陳竟隐隐體會出某種可怖的意味,甚至在剎那間産生幻覺,好似看見克拉肯的人皮剝落下來,露出一張深海兇獸的面目。
但這剎那的幻覺,只如節拍器的纰漏,頃刻間便重新校正了。
陳竟咬緊後槽牙,暗罵一聲,竟聯想起昨夜的“豔夢”。可克拉肯大抵是不會知道他腦袋裏頭這些香豔的情景與混亂的念頭的,克拉肯還在關心他的“助理待遇”,低低地用普通話問他:“陳竟,你怎麽想?我不會叫他們排擠你,不過你是想更清閑些,還是稍忙碌些,就看你的想法了。”
把克拉肯和他爺相好攏到一起想,饒是陳竟心理素質強悍如斯,面上也險些沒挂住,連忙道:“沒事兒……這個班上不上的,和以前一樣行不行?我幹點兒雜活,但不參與你們的‘核心研究’,這樣行嗎?”
說完了,陳竟才反應過來說的是中國話。
但已來不及再說一遍,克拉肯道:“沒辦法,看來我的助理也認為他不應該被‘進化號’剝奪合理待遇。他的工作照常,這個話題到此結束。如果你們有意見,可以在項目結束後再追加一份補充合同。”
克拉肯的神色并沒有什麽特別,連口吻也是舒緩、篤定的,沒有憤怒、失望、咆哮、吼叫,陳竟也心知肚明克拉肯是在為他說話,到目前為止,克拉肯仍與他保持在同一陣營……可克拉肯說完,陳竟仍本能地戰栗,誕生出某種不詳的意味。
這種個人感知與他人感知的鴻溝區別和顯著分裂,大約已是如今“進化號”唯一能留住陳竟注意力,叫他無法全心思考他爺的“捉龍號”的問題。
晨會結束,陳竟匆匆收拾文件,忽聽見克拉肯用中國話低聲問道:“陳竟,你就不好奇‘進化號’在昨夜取得了怎樣的重大進展嗎?以致會有人急着把你排除出接下來的研究?”
陳竟一頓,也壓低聲音道:“老板,這是能說的嗎?”
“老板?”
“叫老板……也不可以?”
克拉肯注目了陳竟一陣,不過心情大約是不錯的,“我沒說不可以。”他寬容道:“陳竟,昨夜在回收設備的資料檢查中,人類史上首次拍到了高清的人魚影像,也完成了人類史上首次的人魚聲學數據收集,在三千二百米的深海。這個成果,你認為怎樣?”
陳竟愕然,“真拍到了?!”
克拉肯微笑,“嗯,你想看麽?”
陳竟陡然有種“進化號”與“捉龍號”的交錯感,而這個交錯點,就是迄今仍是似真似幻、神秘莫測的人魚。他登時寒毛倒豎,聯想起先前的猜測,“克拉肯,我可以問問……你說的影像,是在哪裏拍到的嗎?距離‘進化號’多遠?”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克拉肯的眼神中,陳竟好似看見在剎那間的險惡神色,酷似他爺相好故作的捉弄。可定下神來,克拉肯的眼神明明是柔和的、帶有淡淡成就感的。
“如果我和你說實話,你可能會很意外。”克拉肯說,“拍到人魚的時候,這條人魚和‘進化號’的水平距離不足一百米,和它相對于‘進化號’的縱深相對比,完全可以說……它就在‘進化號’垂直方向的船底下。”
克拉肯似有不解,英俊的眉頭微皴,“陳竟,你說是什麽吸引了它?讓它在‘進化號’的附近海域多次往返,前後逗留了這麽久,絕不單單是為了捕獵……難道是‘進化號’吸引了它嗎?”
克拉肯短短幾句話,已無限推斷近真相。陳竟的冷汗唰地就下來了,不管這條人魚圍繞“進化號”的目的是什麽,至少……他會去“捉龍號”,也許這條人魚正是罪魁禍首!
陳竟完全已是冷汗涔涔,克拉肯卻毫無察覺,不知覺地靠近他,望向他,仿佛人魚問題已成為難以證明的哥德巴赫猜想,一副疑難神色,“陳竟,不要走神,和我說說……你覺得這是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