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克竟
克竟
陳竟大駭,竭力看一眼外室的鐘表,還有一個多小時哪!同時,他也終于搞清楚他爺姨太太是怎麽進來的了,原來不是鬧鬼,是他媽的他方才沒關窗戶啊!
陳竟恨不能再倒退一百年,直回大清朝,叫他可以借題發揮,作為小妾,怎麽敢這樣大膽?自己來找老爺?知不知羞?知不知恥?而他作為滿腹仁德的道義之人,安能這樣大剌剌地在外頭站着做這檔子事?甚至屋裏頭還睡着別人,知不知羞?知不知恥?
可他爺實在太不争氣,別說讀成秀才,就是讀三字經,也讀不下來,叫他如今想借題發揮,也無的放矢。
陳竟汗濕浃背,佯作配合地柔意道:“寶貝,我……我覺得你的中國話說得好多了,辛不辛苦?是不是下功夫了?要是累了……今夜我摟着你歇一歇吧?”
他爺姨太太的尖牙咬着他頸肉,笑道:“你當真,想同我一起睡覺?”
陳竟一個寒戰,“改日……改日一定!改日寶貝想怎麽睡,就怎麽睡!”陳竟把自己惡心得一哆嗦,一聲暗唾,但面兒上仍是柔情似水,“再說今日時候也不早了,春宵苦短,我哪裏忍心你受累……寶貝,我們歇一歇,只說說話,好不好?”
他爺姨太太挲着他喉結,陳竟完全不懷疑,只消他姨奶動一動指頭,他爺這一生的英雄意氣,就到此打住了。不過幸好,他爺姨太太的心情似好轉一些,“這幾日……怎麽叫我寶貝了?中國人也是這樣稱呼?”
陳竟暗道一聲不好。他爺不叫寶貝,那叫什麽?這條人魚不會有名字吧?!
陳竟作出調情口吻,笑道:“寶貝不愛聽?那愛聽我叫你什麽?親愛的?夫人?還是……”他壓低聲音,“你們人魚,愛聽自己的名字?”
他爺姨太太卻委實沒有多餘的嘴來說話,陳竟仍叫他姨奶制着回不了頭,只覺後脖領子都叫他姨奶親得濕漉漉的,槍袋子也落在他姨奶手裏。說實話,他爺與他姨奶搞在一起,這是天經地義,可這能順帶上他嗎?!
陳竟心驚膽戰,更是叫他姨奶作弄得上不上、下不下,不過好在他槍始終沒上膛,叫陳竟心裏好不安慰,心道他果真還是有道德底線的。
陳竟還惦記着可不能露餡,撫着他爺姨太太的胳膊道:“寶貝……你還記不記得,我們認識多久了?我都叫過你什麽?我同你最愛一起做什麽?”
但不料他爺姨太太倏地一口咬在陳竟肩膀頭子上,疼得陳竟一激靈,立時一聲暗罵:“他媽的,哪來的畜生?!”繼而他爺姨太太卻再輕柔地舔了舔他的傷口,不太娴熟的中文語調當中,有種陰沉的意味,低聲笑道:“這幾日你是……自己瞞着我弄過了,還是……找人給你弄過了?”
陳竟聽得一愣,不過馬上明白過來他爺姨太太這句話的意思……奶奶的剛才他竟還在洋洋自得,不論他爺姨太太使什麽花招,他都巋然不動,槍不上膛哪!
可不然……他能怎麽辦?這樣境地,還能怎麽辦?如今騎虎難下,兩相為難……難不成他竟還真要和他爺姨太太不倫,光屁股蛋睡上一覺?
陳竟這心裏頭是百轉千回,有苦難言,可想也白想,不過走神的這功夫,兩腳陡然一空,低頭一看,竟是他爺姨太太徑直把他抱小孩似的抱起來了。
陳竟登時大驚,正要厲聲斥一句“你這是做什麽?!”,卻冷不丁見他爺姨太太步履穩健,可用來走路的……是兩條人腿,而非在“捉龍號”甲板上,至今想起仍不知是真是幻的粗壯的人魚魚尾。
陳竟腦袋轟地一下,駭然心道:“這他媽是人,而不是人魚?!”
也就是說……這兩日,與他爺私會的,都是人,而不是人魚?!可在“捉龍號”見過的,壓着他問為什麽不同他一起走的雄性人魚,都是幻覺嗎?
還是說……也不是幻覺,而是他爺,根本他媽的有兩個男相好,有兩房沒擡進門的男姨太太,一個外國男人,一條雄性人魚?!不,不對……如果是兩個男相好,方才他問起人魚,這人怎麽會毫無反應?
三觀沖擊之下,陳竟頭暈目眩,見他爺相好已把自己放在沙發凳上,先看見他爺相好光-裸的、濕淋淋的強健胸膛,繼而察知他爺相好要做什麽,立刻彈立起來,困獸似的來回踱步。
踱到窗前,終于再捺不住,哆嗦着手打開一盒周家備下的西洋煙,點起呷了一口。約是因為使的他爺的五髒六腑,只覺這煙難抽,羊糞蛋燒着了似的,不過不嗆口。
他爺相好始終緊緊盯着他,奇也怪哉,明明是人,那眼神仍舊叫陳竟直打哆嗦,好似要活吃了他似的。這種險惡意味,同人的壞脾氣不相幹,全然是因其下含有的某種非人的兇戾特性。
大半夜這樣一個照面,真叫人吓得三魂離體、七魄升天,可今日已是探魔窟的第三回了,陳竟終于有心察覺,自己心裏頭的這點耗子見着貓一樣的不寒而栗,似乎有幾分熟悉,已并非是頭回,且并非是單單只怕在他爺相好。
屋裏頭黑黢黢的,只有一點銀亮的月光,照出他爺相好高聳如刀背的鼻梁骨,雙眼深深凹在眼窩裏,陳竟看不見,唯獨見那雙眼時不時鬼火似的一閃,射線探頭似的,鎖着他。
陳竟正呷着煙挨近,想好好打量打量他爺相好的面貌,到底有沒有這樣鬼煞閻羅似的駭人,可不料才一矮身,已叫他爺相好十根手指頭好似鈎索,将他緊緊釘縛在沙發凳上,他爺相好壓着他後顱,用要活吃他的力道來同陳竟接吻。
陳竟這輩子還沒同人親過嘴,沒成想頭回是和個男的,且二回、三回也是男的,登時心神大震,再顧不得他爺相好到底是人是鬼是人魚,下意識便要去拔-槍,七發子彈,還他媽不能把這不知是人是鬼的畜生腦袋上打個窟窿?!
這回他爺相好沒再按他的手,只壓覆着他,額頭抵着他的,濕淋淋的長發滴下幾滴海水,骨碌碌滾在陳竟面頰上。他爺相好低聲道:“陳克竟,你是後悔了……不願意再同我好了嗎?”
他爺相好的學習能力可謂驚人,如果忽略猶有生澀的口音,他爺相好的中國話已快要與中國人說得一樣了。可目下陳竟哪裏注意得到這等細枝末節?聽見“chen-ke-jing”三字,先是一愣,心道:“這誰?”
繼而悚然,這不會是他爺的大名吧?國業乃是他爺學文化人起的表字,可不是大名啊!
他爺這樣大字不識的小流氓,竟還起得出這樣文绉绉的名字?他爺在日記本子裏未曾提過大名,陳竟還以為他爺會叫什麽陳鐵柱、陳二狗,他爺的起名水平,在王勝仗這樣直抒胸臆的大名之中已盡數彰顯了。
雖聽不出是哪三個字,但陳竟仍陡然反應過來,他這是做什麽?他爺相好不過親他一下,他就要斃了人家?如果當真是不相識的歹人,事發緊急、逼不得已,斃了也就斃了……可如今這能是一回事嗎?!
陳竟把按槍的手松了下去,“咱倆……認識多久了?”
他爺相好把冰涼、潮濕的臉頰埋在他的肩膀裏,“三年零六個月。”
陳竟一陣目眩,心道這他媽可真夠久啊!看來他爺相好與他爺不是露水情緣,是他爺正兒八經沒過門的姨太太哪!他爺相好的手始終游走在陳竟後頸骨上,叫陳竟産生某種強烈幻覺,好似只要他敢說一聲“确實,咱倆拉倒吧”,他爺相好就要他這好孫子血濺當場。
陳竟真是進退兩難、無處施展,抖了抖沒滅的煙星,柔聲哄道:“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哪裏說不同你好了?抽不抽煙?”陳竟生怕叫他爺相好再親上來,叫他話也說不出,只好把煙遞到他口邊,不料他爺相好還真接了,不過抽不太慣煙似的,嗆了幾口。
陳竟叫這一支煙解放出來,當即一個抖擻,思量着他爺大約什麽作派,摸了摸他爺相好濕淋淋、滑膩膩的臂膀,“我只是……想同你慢慢來,不要叫你老是逼着我。你我明明是兩情相悅,何必搞得這樣緊張?”
這是陳竟頭回這樣親密地撫摸男人的軀體,換作別人,絕無可能,可約是他爺果真與相好有一腿,他竟只覺得怪怪的,而不太過惡心。
這樣一想,陳竟心裏更加悲痛……“進化號”何時返航?這樣下去,早晚要和他爺相好真刀真槍地幹上啊!
他爺相好由着他摸,夾煙的手也同時撫着陳竟的頭發,低沉道:“陳克竟,我同你說過,我并非是逼迫你……我只是希望,你會早些成為我的伴侶。你不是說過……你也喜愛我嗎?”
果真與上回是同一個人。陳竟心中暗慨,聽這位老兄的意思,“伴侶”似乎不單單是叫他爺與他成親,而且是去教堂裏辦西式婚禮。在這年頭,實在是離經叛道,都不必他這好孫子打馬後炮,就是不能預知後事,也知來日一定會一拍兩散。
多情常受無情惱,他爺不安分,欠的情債,叫他這好孫子來對付。陳竟只好推托道:“寶貝,來日方長,我也說過,你要先等我回國……他媽的,你做什麽?!”
從道義、道德、倫理上講,陳竟已竭盡全力,掙得氣喘籲籲,所以倘若他爺在天有靈,想來也該寬諒寬諒他這倒黴催的好孫子。不過從事實上講,陳竟做的全是無用功,仍是無濟于事,只能眼睜睜地、不可置信、難以啓齒地瞧着。
他爺相好把他爺這把稀罕勃朗寧的好鄰居捋出來,竟還有心思給陳竟比了個噓,可看那夜色之中隐約的險惡神色,可以猜想出他爺相好是絲毫不在意會不會叫別人發現的,甚至……可能還恨不能叫內室裏正在睡覺的女人出來看看情況。這種比噓的行為,是一種捉弄。
他爺相好矮下陰影深刻的頭顱,一陣啧啧有聲,半晌才擡頭起來,露出一點滿意的笑意,到陳竟耳朵邊壓低聲音,學舌他道:“寶貝,這樣才對……沒有別人的味道。你舒不舒服?”
哀莫大于心死,陳竟終于捱到天色熹微,氣如游絲、心痛如絞,心道:“爺,孫子對不住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