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辭舊迎新蒸松糕(2)
第48章 辭舊迎新蒸松糕(2)
有痕覺出其中蹊跷來。
詩詩讨厭淩珑到聽見她的名字都要皺眉的地步,怎麽林遂韬對淩珑的問題有問必答,她竟一點反應也無?
吃罷晚飯,淩珑陪安女士回展館附近酒店休息。
預展三天,兩師徒為免于來回奔波,住在了酒店裏。
有痕目送母親和淩珑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這才回過頭來,盯緊未婚夫妻。
“老實交代,你們在搞什麽鬼?”
“我們能搞什麽鬼?”梁如詩攤手做無辜狀。
“想幫伯母造造勢。”林遂韬不諱言,“伯母拿出八幅作品來,如果流拍,總歸不美。我和詩詩當然希望伯母首次送拍,能拍出一個滿堂彩。”
等和未婚夫婦在車庫作別,有痕坐上傅其默的副駕駛座,仍滿心疑惑,“兩個人都奇奇怪怪的。”
傅其默失笑,“有老林看着,不會亂來。”
就是有林遂韬看着,她才擔心啊……有痕在心裏說。
林遂韬看起來就像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又大約是因為梁母罹患癌症,他對詩詩的各種無理要求,完全是一副縱容的态度。
有痕完全不敢想他們會打什麽鬼主意。
未婚夫妻打的,是“捧殺”的主意。
把淩珑捧得不知天高地厚,教她露出狐貍尾巴來。
她總在安女士面前有意無意第排擠有痕,令有痕同母親之間水火不容,必然是野心作祟,那他們就成全她,使得她野心膨脹,再也隐藏不住。
藝術評論家對安女士和淩珑作品的高度贊譽,并暗指淩珑的作品無論從布局還是繪畫功底還是刺繡針法上來說,都隐隐有超越其師之勢。畢竟一名刺繡工藝大師,全盛時期最多也不過二十年時間。
安欣四十歲成為浦繡技藝傳承人,如今已年近六十,眼力體力和手上的穩定性逐年下降,而淩珑還不到三十歲,是浦繡師中的後起之秀、明日之星。
新老媒體帶起一股尋找傳統技藝年輕匠人的活動,為浦繡和淩珑制造了一波宣傳攻勢。
等到德富秋季“絲彩錦繡——當代名家刺繡”專拍開槌,原本可容納兩百人的拍賣會現場,竟然呈現出一座難求的局面。
有痕沒有到德富拍賣會現場,她和傅其默擁坐在他家寬敞的客廳裏,通過網絡電視收德富這場專拍的直播。
有痕在鏡頭中看見熟悉面孔,主持拍賣會的,是仰山齋老板居亦安的那位女伴——白傃。
白傃穿粉藍色西裝裙套裝,頭發燙成微微卷曲的鎖骨發,看起來精明幹練。
她的主持風格和鮑小蘭的激情爽利不同,和有痕的知性朗然也不同,全程有如聊家常,言語親切又有趣,有專業性,也有小可愛。
整場一共一百二十餘幅繡品,除傳統的蘇粵蜀湘四大名繡之外,還有近年來逐漸蜚聲海內外的浦繡和撒尼挑花繡作品。
拍賣現場競價激烈,一座四扇梅蘭竹菊四君子的蘇繡屏風在十幾輪競價後拍出一千三百萬的高價來,為後頭幾幅還未上場的浦繡拍賣标的競拍帶來了壓力。
浦繡晚于蘇繡幾年成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在此之前,名氣也不如蘇繡響亮。這座四扇屏風的成交成為整場拍賣會的分水嶺。在此之後的拍賣标的,如果無法拍出更高價格,它将是本場當之無愧的标王。
一時之間湧入直播觀看的人數劇增,關注拍賣的人群都想知道浦繡作為浦江本地的非物質文化遺産,能否與蘇繡一較高下,拍出一件标王來。
此時坐在現場的淩珑只覺得自己的手心裏全都是汗。
師傅自矜身份,不願意到拍賣會現場,接受等待別人競價時的煎熬,可她不怕。她交足了保證金,獲得了參加拍賣的資格,就是想到現場,親眼見證她的作品獲得認可的紀念性時刻。
等足兩小時,她才等來師傅的作品,一幅二十四寸的老梅喜鵲圖,遒勁雄渾的梅幹與點點盛開的紅梅和落于其上顧盼自若的喜鵲,寓意喜上眉梢,起拍價五十萬元。
淩珑覺得起拍價定得偏低,但師傅說不可貪功冒進。
到底是年紀大了,做什麽事都瞻前顧後,沒有闖勁,淩珑想。
現場買家對這幅老梅喜鵲充滿了熱情,一則尺幅不算太大,價格也很合理,又是今秋最受熱捧的浦繡作品,拍一件回去,挂在客廳裏,也好同人說這件作品與參與國慶盛典的獻禮作品出自同一位大師之手。
可當淩珑耳聞目睹競價從五十萬、五十五萬、六十萬,一直攀升至兩百二十萬仍未停止,叫價聲不斷在拍賣會現場響起,她感到自己整個人激動得不住顫抖。
這幅老梅喜鵲圖,在師傅的浦繡展示館挂牌也是五十萬,可始終問詢者寥寥,看得人多,願意買的人終究還是少。然而乘着今年國慶獻禮被多加媒體報導的東風,在拍賣會上,五十萬只是起拍價而已。
現場叫價還在繼續,淩珑的一顆心已飛到自己的那幅作品上去。
德富的拍賣圖錄上,她的作品排在師傅的作品之後,同樣是一幅二十四寸尺幅的事事如意,以放雲老人的事事如意圖為藍本,底價二十萬。
當安欣的老梅喜鵲圖以四百八十萬成交,淩珑忍不住坐直身體。
開價五十萬乏人問津的繡作,在一番媒體熱捧市場炒作之後,拍出四百八十萬的高價來,哪怕去除傭金,收入也相當可觀!
淩珑一顆火火燙的心,在自己的事事如意僅以八十萬元成交之後,猛然冷了下來。
之後哪怕師傅的作品拍出一千七百萬元高價,成為本場标王,她的興奮也遠不如開始的時候。
她比師傅差在哪裏呢?淩珑心裏是不服氣的。
師傅這次的獻禮作品,超過三成由她負責繡制的,連評論家都說她已有後來居上超越前人的水平。
難道僅僅因為她名氣沒有師傅響亮,只是工作室的一名繡師,而不是獨立成名的工藝師?
這念頭如帶刺的藤蔓在她腦海裏紮根蔓延伸展,不斷刺探淩珑的內心,散場時幾名走在她前頭的買家的議論,更教她難以釋懷。
“……人人都愛燒熱竈,如今安大師的作品熱度正高,大受歡迎。我倒覺得,她工作室裏另外兩個人的作品,也很有收藏價值,趁現在買進,往後大有升值空間。”
“可惜都挂名在安欣工作室下頭,聲譽都給工作室賺得去。如果能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又拿得出上乘佳作,會有更好的市場表現。”
“我在預展上了解了一下,兩人都還未出師,哪怕承擔了頗多重頭工作,也是以工作室整體名義,個人并不署名,可惜、可惜!”
淩珑聽到如是對話,頭腦渾渾噩噩,随着散場的人潮走出拍賣會現場,心裏一歇歇是師傅對她的悉心教導,一歇歇又是高額成交價背後,她在工作室不眠不休的付出……
走出酒店,外頭十月中旬的夜風一吹,淩珑的頭腦冷靜下來。
看着參加拍賣的藏家們紛紛坐上豪車離開,糾結在她內心深處的天秤終于向一角傾斜。
安欣并不知道淩珑內心的變化,她正陷在狂喜當中,不斷接收來自關注本場拍賣的同事和親友的消息轟炸,手機消息提示音“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逐漸将工作重心移交給年輕人,清閑了許多的陸広植的手機都有被打爆的趨勢,老領導、新同事先後致電恭喜。
“小陸,你愛人不得了啊!一幅刺繡能拍出一千七百萬元的天價!啧啧!小陸你這是娶了下金蛋的鵝啊!”老領導感慨萬分,“我現在向你家小安要一幅她的作品,她不會不舍得罷?”
“陸館,恭喜!”新來的年輕同事早在潘曉幾次三番上門征集拍品時已經敏銳地察覺到浦繡将成為新的文化熱點,“您看能不能請安老師來我們文化館,舉辦一場宣傳浦繡文化的講座?我們還可以辦一個浦繡培訓班,吸引周邊的年輕人來報名參加。”
安欣也在接電話。
一向在她面前高她一頭的妯娌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在非年非節的時候給她打電話。
“嫂嫂,恭喜侬呀!吾聽阿拉皓皓講,侬出名了!一幅繡像,賣了将近兩千萬?”
安欣隔着電話都聽得出弟妹激動到顫抖的聲音。
“沒有兩千萬,一千多萬而已。”安欣強自鎮定。
她本人雖然沒有到現場去,但還是沒辦法不關注拍賣結果,所以叫女兒教她怎樣申請賬號登錄網站看德富這場專拍的網上直播。
第一幅老梅喜鵲圖以四百八十萬元成交時,她已經激動得不能自已,拼命抓緊丈夫陸広植的手臂前後搖撼,等到那幅紅星照我去戰鬥人像組繡拍出天價來,她只能反複嘀咕:
“老陸侬捏吾一把、侬捏吾一把!”
兩夫妻先是難以置信地面面相觑,随後當直播屏幕上再次将鏡頭推給二十五號買家,屏幕上滾過“八十六號标的,現代浦繡作品《紅星照我去戰鬥》,成交價:一千七百萬元人民幣”,夫妻倆激動得抱在一處,又蹦又跳。
這會兒接到弟妹電話,安欣的情緒已稍事平息,“也替我謝謝皓皓的關注!”
“皓皓說大姆媽這趟出了名,要好好幫侬慶祝、慶祝,侬跟阿哥覅拒絕啊!”弟妹奉承話說了一籮筐,最後才道明來意,“嫂嫂侬曉得的,皓皓還沒有女朋友,我看你工作室裏那個叫淩珑的女孩子就滿合适的,什麽時候把她請出來,和皓皓一起吃頓飯?”
安欣以為弟妹也是來求作品的,不料竟是想把皓皓介紹給淩珑。
“這我可不能做主,得問問淩珑自己的意見。”安欣沒有直接拒絕。
挂斷妯娌的電話,安欣查看接收到的大量消息。
有女兒發的,也有從前廠裏的老師傅、小姊妹發的,都恭喜她的繡品拍出了令人驚喜的天價。
工作室群裏消息語音噼裏啪啦狂跳,要老師請客吃飯的、發紅包的、漲工資的,看得人眼花缭亂。
安欣噙了笑,先是答應改天請大家吃飯,然後在三十人的群裏一口氣發了最高上限五萬元的紅包,最後則答應年底獎金翻倍,開年漲工資。
群裏頓時如同沸騰,被“謝謝老板”、“請收下我的敬佩”之類的表情包刷屏。
“女兒說得有道理罷?首次送拍,貴精不貴多。”陸広植接完一個親友來電,走到妻子身旁,說。
妻子當時是想将工作室裏能拿得出手的作品多送幾幅去,但女兒則認為浦繡作品第一次試水拍賣市場,應該以少而精來應對藏家挑剔的眼光。
事實證明女兒的建議是對的。
工作室這次送拍的八幅作品,去除約定好的百分之十的傭金,有将近三千萬元的收入,無疑為工作室的發展注入了一股強大的資金支持。
安欣總算肯說女兒一個“好”字,“我知道呦呦也是為我好,慶功宴把呦呦也叫上。”
“我去給呦呦打電話!”陸広植心中暗喜。
總算妻女之間關系緩和,妻子也不再對女兒橫挑鼻子豎挑眼,還主動提出叫女兒參加慶功宴,他自然樂見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