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辭舊迎新蒸松糕(上)
第47章 辭舊迎新蒸松糕(上)
有痕的生活在即将邁入三十歲時,步入正軌。
私人洽購部門的業務有痕逐漸得心應手,高端藏家們口耳相傳,慢慢知道嘉寶的陸有痕鑒賞能力一流,對藝術品有獨到見解,絕不向買家推銷不适合他們的藏品。
昔日的競争對手鮑小蘭則在拍賣場上展現出非凡的實力,甚至在一場奢侈品箱包拍賣上獲得了白手套殊榮,一時在公司走路都帶風。
好友梁如詩與林遂韬的婚禮安排在陽歷年年底,時間緊迫,休息天有痕被好友拖着試婚紗、試伴娘禮服、試宴席餐單……
有痕對男朋友傅其默笑言,“真不曉得她哪來的那麽多精力!飛去巴黎拍婚紗照還要與我視頻遙控婚禮場地布置,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我的婚禮。”
新晉男女朋友的約會次數并不頻繁。
他們各有各的工作,忙起來腳不點地,連喝口水的工夫都顯得十分奢侈,幸好這是交流溝通方便快捷的時代,兩人常常通過視頻電話一解相思之渴。
難得都有空閑,兩人不是在傅其默采光良好的臨江大平層,就是在有痕老破小的老舊公房裏,一待就是一整天。
他們都是極坐得住的人,倘使有痕要完成畫作,傅其默在旁也不覺得無聊,他可以捧一本書在沙發上埋頭閱讀,偶爾擡頭看一眼有痕伏案作畫的側影。
她聚精會神時,總是微微凝眉,一手撐在畫案上,一手執筆,懸腕,有時運筆如飛,有時又落筆如雨,又偶爾退開半步,縱觀全局。
等她或者他手頭的工作告一段落,他們會擁坐在一處,看電影、聽音樂。傅其默和有痕把各自旅行拍攝的照片整理成幻燈片,投放在空白牆面上。
湛藍海水中成群結隊游過潛水者身邊的雙髻鯊和皚皚雪山之巅破雲而出的旭日,瑰麗到極致的玫紫色晚霞與蒼莽地平線之間一抹将消未消的金色斜陽和茫茫海天之間魚躍而出的灰鯨……變幻交替着在牆面上閃過。
以此填補未曾參與過的歲月留下的空白。
他們一點一滴融入彼此生活,他家中書房增加了一張書畫案,慢慢又添了筆墨紙硯畫冊,她家客廳裏多了他的書籍資料外套……
他們會讨論她從舊書市淘回來的善本,應該是哪個時期哪家印社出的哪種版本,用了什麽紙,什麽型號鉛字,有什麽學術價值,如果損壞,應該如何處理。
偶爾也會為此争得面紅耳赤,不得不找吳先生從中裁決。
吳靜殊第一次還覺得納罕,到第三次,便忍不住調侃:
“旁的小年輕談戀愛都是花前月下逛街看電影,獨你們兩個,倒做起學問來了!”
她趕他們走,“去去去,去看畫展逛博物館去!”
被趕走的年輕人也不惱,走出一段路去,便相視而笑。
哪有那麽多可争執的疑問?
有痕唯一的煩惱是母親安欣浦繡工作室的巨幅刺繡與衆多國慶獻禮作品一道,在新聞聯播中閃過兩秒鐘的鏡頭,引起不小轟動。
作為浦繡技藝傳承人,安女士和她帶領的團隊創作的大幅刺繡作品山河盡染圖,将萬裏長城濃縮在一幅繡品內,長城內外一片霜葉紅于二月花的燦爛秋景,遠遠望去如同一面火紅旗幟,湊得近了,又分明是楓葉秋果、鳴鳥流泉,是田間來回往複的聯合收割機,是國道上奔馳而過的重型卡車,是鐵軌上呼嘯而過的複興號,是人們美好生活的歡歌笑語。
浦江本地電視臺也對這幅浦繡山河盡染圖進行了詳細報道,稱安女士為“令浦江為之驕傲的工藝大師”,并采訪了浦繡工作室成員,淩珑作為最被看好的新生代浦繡師和安女士一道接受了采訪。
安欣工作室出品的浦繡一時成為城中乃至國內富豪體現自身藝術欣賞水平的标杆,高級定制邀約雪片般紛至沓來。
這一切使安女士對自己和工作室的作品在即将到來的拍賣中能取得的成績充滿信心。
有痕不想說喪氣話影響母親心情,但她一向覺得應該保持冷靜,哪怕刺繡精品如今正處于收藏市場的上升通道。
剛從巴黎拍婚紗照回來的梁如詩自然不願意錯過這種湊熱鬧的機會,無論如何也要有痕陪她同去。
“這是我婚前向你提出的最後一個要求!”她在電話裏如是說。
有痕看一眼趴在她肩頭笑得雙肩顫抖的傅其默,嘆息,“詩詩,你已經向我提過三五七個最後要求了……”
“我不管!”梁如詩耍賴是一把好手,“把你家老傅和我家老林都叫上,去給令堂捧場。”
“去罷,我陪你一起。”傅其默下巴壓在有痕肩膀上,親吻她一側耳垂,引得有痕一陣輕輕戰栗。
有痕胡亂答應了梁如詩,挂斷電話,随後被傅其默壓在飄窗窗臺上。
陽光穿透紗簾孔隙,落在有痕臉上,像一點點晶亮的印花,烙在皮膚上。
他雙臂撐在她頸側,身體重量一半懸空,一半壓在她身上,就這樣靜靜以眼光描摹她的眉眼。
她伸出手,擁抱了他。
陽光在午後晃動如浪潮起伏。
就在一片烈火烹油鮮花着錦的氣氛當中,德富拍賣行“絲彩錦繡——當代名家刺繡”特拍在德富自有展館拉開為期三天的預展。
預展首日,安女士和淩珑齊齊到現場,為前來觀展的觀衆解說她們提供的八件作品的創作理念和繡制時使用了多少種針法。
有痕與梁如詩相約前來,傅其默和林遂韬在旁作陪。
出示預約觀展碼進入展廳後,有痕老遠就看見母親安欣,頭發绾成一個低圓髻,穿一件藕荷色真絲斜襟旗袍,下擺繡着一線綝邊,令得旗袍裙擺垂墜又不失飄逸,正向觀衆講解一幅作品。
安女士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浦繡技藝傳承人,她舉辦過浦繡進校園活動,也與街道合作過浦繡進社區項目,也在自己的浦繡工作室接待過對浦繡這一傳統刺繡文化充滿好奇的外國友人,但這還是她第一次為自己的作品上拍做講解。
德富的潘曉說她作為國家級工藝大師,作品還是由她本人講解更具說服力,也能讓觀展者和有收藏意向的買家了解作品背後的汗水和付出。
有痕不願上前打斷母親的講解,遂與好友一行先在一旁觀看其他作品。
淩珑在人群裏看見有痕,笑着迎上來打招呼:
“呦呦姐來了!”她帶着一種主人的姿态,“師傅剛才還在問你來了沒有。”
她眼光往傅其默、梁如詩和林遂韬身上一轉,“呦呦姐帶朋友來了?師傅看見你們一定很高興。”
她觑了個安女士講解的空隙,領有痕走過去,“師傅,您看誰來了?!”
安欣看見女兒,眼前一亮。
她與女兒固然矛盾重重,可在人生這樣的高光時刻,還是不免希望丈夫女兒能陪在她的左右,見證她的成功。
“詩詩也來了。”安女士見過梁如詩,以前女兒讀初中時,梁如詩還常常來家裏過夜,同有痕兩個人老是擠在一張床上,深更半夜不睡,聊天,看小說。
她一度擔心梁如詩會帶壞女兒。
幸好兩人都順利考上高中,又一起進了大學。
對兩個同來的年輕男子,她只當是梁如詩的朋友,略微客氣地朝他們微笑,“等一會兒先不要走,一起吃飯。”
有痕點點頭,她也想趁機将傅其默介紹給母親。
安女士得了女兒的肯定答複,便又帶着愛徒去為潛在買家做講解。
淩珑抛給有痕一個得意的眼神,跟了上去。
爆脾氣的梁如詩幾乎跳腳,“有痕,我可以套你媽媽這位弟子的麻袋嗎?”
“要結婚的人,請你不要有犯罪的念頭。”林遂韬勾住未婚妻的腰。
梁如詩仍氣鼓鼓的,“她有什麽可得意的?”
淩珑自然有她得意的資本。
作為安欣愛徒,此次送拍,除了安欣本人的五幅作品之外,身為安欣工作室一員,她也有兩幅作品入選,師傅的另一位徒弟有一幅作品入選。
剛才她在人群裏,聽見有人駐足她的繡品前,稱贊她技巧娴熟,繡工昳麗,與師傅相比不相上下,極具收藏價值。
淩珑當時恰站在兩人身後,将他們的一席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淩珑相信這次拍賣以後,師傅應該會宣布她正式出師,以後她可以獨立承接定制邀約,不用再冠以工作室名頭,收入和名氣都将大幅提升。
她在網上搜索過刺繡工藝大師作品在市場上的價值,類似這次國慶獻禮作品這樣大的繡幅,拍賣成交價高達兩千萬元,小尺寸的也有三五十萬元之多。
她堅信憑師傅的名氣和她早已不遜于師傅的技藝,這次拍賣必定成績斐然。
所以當師傅在這一天預展結束後,叫上她去跟有痕和她的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她欣然前往。
席間,淩聽有痕介紹看起來斯文有禮的傅其默是她新交的男朋友,笑着舉杯,“恭喜呦呦姐脫單。”
倒是聽說梁如詩的未婚夫是大名鼎鼎的收藏家林遂韬,不由得多聊了幾句,格外關注了繡品在如今收藏市場上的行情。
“對于繡品收藏,我倒沒多少研究。”林遂韬也不藏私,把自己了解的藝術品收藏行業內幕和盤托出,“主要還是看創作者名氣和投資人追捧,市場風向十分玄妙。”
轉而又對安女士微笑,“伯母不妨找幾個認識的藝術評論家,在新老媒體上對您這次将要拍賣的八幅作品進行一下宣傳,預熱市場。”
安女士對這種事并不在行,又自矜身份,不願意開這個口。
淩珑便沒那麽多顧忌,很是打聽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