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柳樹下
李曌摸了摸那個用麥糠填芯的枕頭，又摸了摸頭，咧了咧嘴。不得不說，上輩子日子過得實在是太好了，如今只不過是睡了個稍微硬點的枕頭，就感覺有點不适應了。
下了炕，李曌出了東門就進了竈房。
竈房裏鍋底下火已經熄滅，北面櫥櫃裏躺着零星的幾個海碗，屋裏沒有人，靜悄悄的。
出了南門，院子裏滿滿的幾乎全都是高高的玉米，長得比她還高。穿過一層玉米杆子，終于來到了她此行的目的地--廁所。
所謂的廁所，在李曌眼裏看來，其實就是一個土坑上搭了兩塊石頭。氣味沖天，難以描述。李曌捏着鼻子上了廁所，十分懷念自己的描金雕花紫檀木馬桶，甘甜的香棗和柔軟的絹布。
還在廁所裏呢，就聽見有人喊：“妞妞，在哪兒呢？吃飯啦。”
“妞妞”就是這身子的小名兒了，如今也就是她的名字了。
李曌，如今叫做妞妞，趕緊捂着鼻子甕聲翁氣道：“知道了。”
收拾好衣服，貓着腰走出玉米地，妞妞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感覺自己終于活過來了。
走到井邊洗了手，妞妞這才不緊不慢的進了屋子。
竈房地上擺了一張四四方方的矮桌，桌子旁擺了三個矮凳。楊靈芝抱着孩子坐在凳子上，沖妞妞笑道：“快來吃飯。你不是一早就饞玉米嗎，媽給你煮了兩個，快來吃。”
說着話，手上已經麻利的扒了一個玉米，在小男孩垂涎欲滴的目光中，放在了妞妞的手邊。
妞妞這才注意到這一世的弟弟，卻是差點落了淚。
這孩子腦袋大身子小，瘦骨嶙峋，頭發發黃，一看就是天生體弱外加後天的營養不良。更重要的是，這一世的弟弟，黑黑的眼睛，長長的劍眉，竟然和前世的小弟有七分相像。
妞妞怔怔的，手卻是下意識的把扒好的玉米往弟弟身邊推了推，認真道：“弟弟吃。”
楊靈芝笑了笑道：“好孩子，弟弟還有呢，你先吃。”又把玉米塞進了妞妞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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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家成笑道：“妞妞真是個好姐姐呢。”
妞妞這才又注意到，這桌上的飯出了兩根玉米外，全都是地瓜。除了這兩樣兒外，竟然找不到別的了。
明明，院子裏全都是菜。
懷着滿肚子的疑惑，妞妞啃掉了一根玉米，又吃掉了一個地瓜，這才填飽了肚子。
萬家成摸了摸妞妞的小肚子，發現小肚子鼓鼓的，這才滿意道：“妞妞的小肚子跟個小西瓜似的。”
李曌害羞的扭了扭身子，又想到她才八歲，也就随他去了。
說完又去摸了摸軍軍的肚子，然後左右手各一個，抱到屋裏炕上歇息去了。
楊靈芝在收拾好飯桌之後，也進了屋子。
睡了一覺，小兩口拉着妞妞的手囑咐道：“今天就不去奶奶那裏了，妞妞一個人在家裏照顧弟弟，好不好？”
妞妞猛點頭，她才不要去替那個重男輕女的老太婆刷盤子洗碗呢。
楊靈芝又不放心的囑咐道：“要是在家裏閑的悶了，就去爺爺家裏找是十五玩。”
十五是大爺爺家裏的三孫子，因生在十四，小名兒就叫十四，比妞妞大一歲，對妞妞這個小堂妹還不錯，有糖還會分妞妞一顆呢。
也因此，楊靈芝從不會反對妞妞去找十四玩。
楊靈芝又絮絮叨叨的交代了一些雜七雜八的小事兒，這才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等楊靈芝兩口子出了門，李曌使出吃奶得勁兒，抱着軍軍出了門，徑自去找大爺爺去了。
從記憶裏得知，這大爺爺在村裏的地位可是不低。閑着的時候，他總是在村裏的柳樹底下講故事。就算是農忙的時候，他也會在那裏講故事。
來到村頭，妞妞抱着軍軍往柳樹底下一坐，跟一群小蘿蔔頭一起，聽大爺爺萬志民講故事。
這群小蘿蔔頭大都光着身子，即使有穿衣服的，也不過是一條寬大的褲頭。就連跟她一般年紀的小女孩兒，大都也是光着膀子。
是啦，這群人啊，窮的連衣服都穿不起。李曌心裏十分悲催的想，也不知她以前的治下有沒有如此貧瘠的地方。
都道“衣衫褴褛”是為貧，可若是連褴褛的衣裳都沒有，也不知道算是怎麽個貧法？
李曌不動聲色的觀察着萬志民，就見他坐在那顆一人合抱粗的柳樹下，支着腿，抽着煙，眼睛裏說不出的滄桑。
李曌也總算明白為何就算是農忙的時候這人也從不下地幹活兒了，只因為他沒了一條腿--右腿從大腿根部往下，都是空的。
空蕩蕩的一條褲腿耷拉在地上，磨的發光的一副拐杖支棱在一旁。萬志民突然變了臉色，一瞬間從一個充滿憂郁的老人變成了一個激情滿懷的年輕小夥子，開始講述了一段蕩氣回腸的英雄凱歌。
萬志民講的是他自己經歷過的事情，而這對于李曌來說也是她想聽的。她想不動聲色的了解這個時代，最貼切的出入點便是這兒了。
萬志民是一個退休的老兵。當年被抓了壯丁，半路上被鬼子截殺。他倒是命大，逃了出來，而且還和組織碰上面兒了，于是也就順利的加入了紅軍。幾經生死，雖然少了一條腿，可卻也活着回了家鄉。
見微知著，從這些事情中，李曌得知了她想要知道的，卻是差點兒被氣死。
想她泱泱華夏，□□上國，竟被一個彈丸小國欺負至此。尤其是這小國曾經對她進過供，因為實在太小，不被她放在眼裏，首領連“皇帝”的稱號都得不到，只不過賞了一個“國主”的稱號罷了。
可恨她當初賞了使者不少好東西，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想拍死那個自以為是的自己，一根毛都不給他們。
更氣人的是當朝的皇帝竟不是漢人，四萬萬漢人竟被幾十萬鞑虜壓在頭頂上作威作福，平白的當了百年的奴才，連脊梁都被壓彎了。
可悲，可嘆，更可恨！
李曌作為一個四方臣服的“天可汗”，簡直不能想那時候她的子民過得是什麽樣的日子。
難怪如今的日子過得如此不堪，大量流失的財富和青壯年的勞動力，要還是國富民強倒是稀奇了。
還有那什麽“婦女能頂半邊天”，說是提高婦女的社會地位，李曌卻是一眼便知，這是在鼓勵婦女從事生産，提高勞動力數量的一個捷徑。
大體意思，其實就跟王朝初立，鼓勵寡婦改嫁一樣的道理。
要知道她所建立的大武王朝，男女的地位其實差不了多少。甚至因為她和太女都是女子的緣由，女子的地位顯然還要比男子隐隐高上一籌。也就不必特意去提高女子的社會地位。
越是特意提醒，越有心虛之感。
說道女子的地位，李曌更是差點吐血。沒想到女子在末朝竟然只剩下了相夫教子的職能，和那被圈養的母獸有和區別！
還裹小腳，去他媽的裹小腳，這和殘廢有甚區別！裹小腳之後只能扶牆走路，如何能上馬射箭！巴掌大的侏儒小腳，她才不信能比天足還美！
李曌簡直要被氣死了，憋紅着一張小臉抱着軍軍就回了家。
路上被小風一吹，倒是清醒了幾分，可也開始愁了。
這年頭皇帝是封建殘餘，老大是主席。她上一世的造反的經驗等于全都作廢了。
忙活了一世，不過是從頭開始，她倒沒什麽可惜的，不就是從頭再來一場嘛。
可如今了解這個社會的構成，倒是讓李曌犯了難。
這個社會最頂層的便是無産階級，或者說是工人階級。工人階級幹活拿錢，是社會主義的主人，是別人頂頂羨慕的好工作。
可農民階級要想成為工人，那條件可就苛刻多了。
就比如說她如今生活的這萬家大村，上一次倒是有一個工廠招工的名額。結果全村上百口人家擠破腦袋競選，最後卻是一個人都沒選上。因為上頭說了，要優先城市戶口人群。
她，農民，農村戶口，要想過好日子，這難度，還真不下于上輩子于群狼中摘得皇冠，坐定皇位。
李曌盯着身上灰撲撲的褂子，愁啊。
要想過好日子，怎麽就這麽難呢。
一旁的軍軍吐了兩個泡泡，咯咯的笑了起來，也不知開心個什麽勁兒，沒見他大姐在愁怎麽過上好日子嘛。
心裏雖這麽想，李曌手上不停，用手帕擦掉了軍軍嘴角流出的口水，狠狠的在他小臉蛋上親了一口，引得軍軍又咯咯的笑了起來。
哎，上一世小弟死的凄涼，這一世，盼他平安康泰，吉祥富貴才好。
如此想着，又往軍軍嘴裏填上一顆糖，喜的軍軍眼睛都眯了起來。
晚上楊靈芝萬家成兩口子回來，楊靈芝忙着燒火做飯，萬家成則是趁這功夫摘了兩根黃瓜洗了洗，用蒜泥拌了拌，算是一個菜。
楊靈芝心疼道：“兩根黃瓜擱城裏賣的錢，能換兩個大地瓜，夠兩個孩子一天的糧食了。”
萬家成笑嘻嘻道：“這兩天竟挑水澆地去了，活累。拍兩根黃瓜，算是改善夥食，犒勞犒勞。”
楊靈芝嘆氣，“這天，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下一場雨。這要是再不下雨，今年地裏旱着，怕是不少人又要餓肚子了。”
萬家成放下盤子，也跟着嘆了一口氣，“過兩天棒子熟了，咱們趕緊收起來。咱家這糧食，有點打眼了。”
“是這個理，”楊靈芝點頭，滿臉的笑意，“咱們家今年的出息，還餓不着孩子的肚子呢。”
李曌在一邊聽着，不着痕跡的皺眉。聽這兩人的意思，今年難不成是大旱？！
要是擱半天前，她可能還激動兩下，畢竟前世她就是因為大旱才揭竿起義的不是。
可如今嘛，她也不過是皺了皺眉頭，想的也不過是家裏能不能挺過去。而聽到兩人的對話，對挺過去的希望大了兩分。其餘的，她還是不要多想了。
窮則獨善其身，太傅的教導她記住了。
所以，現在她就獨善其身好了。
阿米豆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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