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魚堂燕

第12章 章

第 12 章

我來這棟別墅的時候是四歲，之前只在外面見過這麽大的房子，從來沒進去過。所以我媽說要帶我進去的時候，我特別興奮，一路張揚，看什麽都新鮮。但轉了一圈，別墅裏的所有都比不上唐慈吸引我。

我鄰居家的哥哥比我大一歲，也比我高一個頭。那時候年紀小不懂事兒，我以為大一歲就高一個頭，大兩歲就高兩個頭。唐慈只比我高一個頭，我以為他也比我大一歲，結果我媽告訴我說他竟然比我大了六歲。所以，盡管我很想跟他一起玩兒，但也只敢遠遠地看着他，并不敢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

那天，我們在別墅裏待了有兩個小時多，期間，我媽一直在跟一個很溫柔很漂亮的大肚子阿姨說話。我的手被她拉着，但眼神一直落在池塘邊拿着網兜逗小魚玩兒的唐慈身上。那時候我還不會想到有一天我會搬進這棟別墅裏來，更不會想到我能成為唐慈的弟弟。

大肚子阿姨摔下樓梯的時候我還在傻乎乎對唐慈笑，雖然他一直在對我翻白眼。猝不及防的，我媽突然大力把我拉到一邊，沒讓阿姨摔下來的時候撞倒我或者帶着我一起摔下去。我只聽見幾聲不大不小的喊叫聲，接着就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我知道那是我媽的手，因為她身上的香水味真的很難聞。

重獲光明的時候，大肚子阿姨不見了，我只看到地上的一灘血。我問我媽是誰受傷了嗎？我媽當時有些慌張，說：“沒有，是這家別墅的保姆殺了一只雞，那是雞的血。”我相信了，轉頭又看向池塘，唐慈已經不見了，我甩開我媽的手飛快跑過去，只看到兩條魚，一條游得歡實，一條死氣沉沉浮着魚肚。我媽沒多久也走了來，我指着那條死氣沉沉的小魚問她：“媽媽，那條小魚是不是死了？”我媽說是，我又問她：“漂亮阿姨呢？”她說離開了，我沒問她阿姨去了哪兒，她反倒開始問我。

“小隅啊，你喜歡這個大房子嗎？”

我說喜歡。

她又問：“那我們住來這裏好不好啊？”

我又說好。

要是那時候我知道我得到的一切全是搶的唐慈的，那我就算一輩子住在橋洞水溝裏也不會說“喜歡”，說“好”。

真正搬到別墅裏是一周後，我帶着我攢的全部零花錢買的小禮物乖乖坐在客廳等唐慈下來。但我等了整整一天，從日出等到日落等到天黑都沒有看見他。我媽喊我去睡覺，我硬不聽，最後被她把小禮物沒收了才哭唧唧回了房間睡覺。

我不知道漂亮阿姨為什麽不在別墅住了，我媽說她肚子大是因為懷孕了。我還想着我們可以一起住在這裏，等到阿姨把小弟弟或者小妹妹生下來，我可以帶着他/她一起去找唐慈玩兒。唐慈一看就是好人，他看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一定不會拒絕我。但阿姨不見了，唐慈也一直讨厭我。

我和唐慈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是他推了我一下，我從凳子上摔下來磕破了胳膊肘。我媽說他欺負我，我以後長大了要報複回去。但我知道唐慈沒有，他推我是因為我吃了他的小魚，我都知道。

其實唐慈養的魚很肥，一點都不小。第一只在我第一次進別墅的時候就死了。另一只在我真正搬進來住的第三個星期六被我媽喊人殺了。她說我考試分兒太低，是因為我腦子笨，所以要吃魚補補。我不同意，但是等我放學回來的時候，那條魚已經被處理好了。晚上，我媽把魚湯端來的時候我反了一下胃，被她強行喂了一口在嘴裏，然後唐慈就沖了過來。

我知道我媽也讓保姆阿姨給唐慈送了一碗上去，按照他推我的力度，我都能想象到他當時有多麽心痛。我跌在地上看着我媽也扇了唐慈一巴掌，然後叫人把他關了起來，後面幾天我一直都沒看見過他。

四天後，我趁我媽陪着我的繼父一起去外地出差才偷了鑰匙開了唐慈房間的門。

“哥哥？”我喊着唐慈推開了房門，卻看見他躺在地上一臉虛弱，無論我怎麽喊他他都不答應。于是我試着把他拉起來，想他一定是生病了，要不然怎麽會睡在地上，還睡得這麽死。我用力在他背後推他，用我的小身體抵着他的背，我聽見他咳嗽了幾聲，然後又沒聲音了，他又暈過去了。

唐慈發燒了，而且好像很嚴重。我聽王叔和保姆阿姨這幾天一直在家裏唉聲嘆氣，說什麽“可憐”，“心疼”什麽的。等到唐慈被王叔從醫院接回來，我才知道唐慈的耳朵壞了，他因為發高燒時間太長，耳朵聽不見了。我很傷心，在家裏哭，被我媽罵了一頓又回了房間偷偷哭。我剛成為他的弟弟，他就聽不見我喊他“哥哥”了。

媽媽一直跟我說唐慈是殘疾人，讓我離他遠點兒。但我在幼兒園裏，我們班也有個殘疾人，他沒有雙手，老師卻告訴我們說殘疾人都是小天使，讓我們要愛護小天使。我按照我媽教我的做，不理唐慈，但後果卻讓我很難過。我又按照老師教我的做，每天帶着好吃的好玩兒的東西去唐慈房間找他，雖然他煩我，總是把我趕出來，我卻很開心。由此可見，老師說的才是對的。殘疾人都是小天使，我哥是小天使，我得愛護他。

雖然小天使聽不見，但我還是每天纏着他喊“哥哥”。我給他帶好多好吃的，好玩兒的，幼兒園老師獎勵的小零食和小玩具我都帶回來給他。

我五歲生日的時候，繼父給我辦了個生日宴，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大的蛋糕。

宴會是從下午七點開始的，晚上九點多才結束。那天我收到了好多禮物，除了玩具和零食其他的全被我媽拿了去，她說那些禮物太貴重了，她幫我存起來，等我長大再給我。我并不在意那些禮物，我哥還沒吃我的生日蛋糕呢，我得給他送去。

端着蛋糕，我敲響了唐慈房間的門，但我敲了好幾十下他都不來開。我知道他聽不見，所以大着膽子按下門把手私自進了我哥的房間。

我把蛋糕盤捧到我哥眼前，他看着蛋糕沒看我，我以為他是喜歡我的蛋糕，就想把蛋糕放在他寫字的書桌上。我哥本子上的字很好看，所以我只把蛋糕放在桌子邊，生怕弄髒了他的字。結果下一秒，桌上的蛋糕就飛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脖子和衣服上全部沾到了奶油，甜香甜香的，然後我哥就看着我喊我滾。我蹲下撿了地上的蛋糕和紙盤，髒着衣服下了樓，想着又要被媽媽罵了，她早上的時候還告誡我讓我不要弄髒了衣服，說那些衣服都是定制的，很貴。但她晚上幫我洗澡的時候卻直接把衣服扔進了垃圾桶裏。

上初中的學校有手語社團，我初一剛入校就去報了名。我見過家裏來給唐慈上課的老師跟他就是用手語講課，我也想跟唐慈對話，所以我也要學手語。可是我才學了四節課，只會比一些簡單的日常用語，甚至還沒跟我哥交流一下，他就走了。那天我正在牆根底下玩兒彈珠，他就從我頭頂的牆上跳了下來，之後就跑走了。我張嘴喊了幾聲想起來他聽不見就沒再張嘴，一直用我學的手語在他身後“喊”哥哥，但他沒轉身，也“聽”不到我“喊”他哥哥。

那之後就是八年沒見，直到我20歲生日那天，唐慈回來了，我見到他的時候瞬間就熱淚盈眶了。他戴了助聽器，太好了，我終于能讓他聽見我喊他哥了。

我不在意唐慈有沒有男朋友，我知道我才是除了繼父之外跟他最親的人。但當他說跟那個老男人分手了之後，我心裏還是開心的。雖然他親那個男人讓我有生吞活剝了對方的心思。

我哥走的那幾年，我經常想他。每次想起他就會去他房間幫他打掃衛生，生怕他突然回來沒地方睡，我這一掃就掃了八年。我不委屈什麽，只要唐慈回來就好了。

我哥太單純了，也很迷糊，有時候洗澡會忘記關門。雖然家裏沒有什麽外人，也基本上不會有人上到二樓來，但洗澡不關門還是很危險。他的身體我見了都熱血沸騰，更別說那些流氓變态了。

有一次我和他剛吃完火鍋回來又無意間撞見了他洗澡忘記關門，我就想着在他房間等他出來提醒他一下。結果他沒看見我在，直接光着身子就出來了，給我看得差點鼻血噴出來。後來他又進去裹了浴巾才出來，我正想告訴他以後洗澡要關門，可還沒張嘴他就把我抱住了，他這一抱，我瞬間把所有東西都忘了。但他抱了我又打我，雖然不太疼，但我心裏也癢癢的。

後來繼父把唐慈安排進公司和我一起上班，唐慈不會開車，我一直當着他的司機。這下好了，我上班和下班那段時間都能和他獨處了，我非常開心。有時候想多跟他呆一會兒，我會開得比較慢，或者故意悄悄多繞幾分鐘的路。雖然我哥老不理我，但我就算只在後視鏡裏能看見他心裏都覺得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