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知人知面
知人知面
沈茶白也很不解,洛非天為何不讓洛璟塵繼承江山,而是選擇了誰都不看好的洛璟九。宮裏不能妄議本國朝政,但對敵國的情況沒有拘束,宮人們私下讨論起來,話越說越不成樣子了。她便放了話:“誰再嚼舌根,一律嚴懲。”
北國皇帝以前喊他“嫂子”,南國皇帝如今喊她“母後”,沈茶白深感歲月不饒人,輩分越來越大了。仔細想來,孟佑和洛璟九的出身倒是有七八分相似。
孟佑的生母許氏也是宮女,生得有幾分姿色,在禦前伺候久了,被好色成性的孟奕按倒在龍榻上,幾度風流後懷上龍種,封為美人。生下孟佑後,許氏的容貌身姿不如從前,孟奕對她沒了興趣,便冷落了。
許美人沒有單獨的宮殿,跟着麗昭媛住在儲秀宮的西殿。那時孟奕膝下已有三個皇子,許美人出身低微,孟佑不受待見,宮裏的人拜高踩低,都看不起他們母子倆,不僅衣食用具被克扣,麗昭媛更是把許美人當奴婢一樣呼來喝去,動辄打罵淩辱。
孟佑十歲的時候,麗昭媛涉嫌用巫蠱之術詛咒大皇子,被下令杖殺;許美人同在一個屋檐下,無法自證清白,被打入冷宮,很快病死了。
當時,孟奕的另外三個兒子也已經死了,一個被蛇咬死,一個被巫蠱之術咒死,一個被失足掉進河裏淹死——竟然只剩下孟佑。
作為獨苗的孟佑并沒有因此受到任何優待,反而更加孤苦無依。那時孟奕還年輕,後宮嫔妃也多,想再生個皇子還不容易?
誰知,真沒生下來,一直到孟奕暴斃都沒有添過新的皇子。孟佑僥幸地成了唯一的皇位候選人,榮登大位。
他這個皇帝當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想給生母多提一些位份,遭到了群臣的反對,只能為她到“許太嫔”的位置。沈茶白曾經身為孟奕的正宮皇後,如今的太後,掌管後宮大權,給嫔妃提位份只是一句話的事。
沈茶白看得不錯,孟佑非常聰明,明白了她的心思,接着給她母親封了诰命。
春暖花開,禦花園裏生機勃勃,沈茶白在薔薇秋千上坐下來,只留了一個人,問道:“你好像有話要跟哀家說。”
紫沐道:“太後從天牢出來後,獄丞立刻去了龍涎宮。”
“他主動去的,還是皇帝召他去的?”
“陛下召他去的。”
沈茶白輕輕晃着秋千,審視着她,正色道:“哀家從未讓你打聽陛下的行蹤,你可知罪?”
紫沐平靜地跪下,什麽也不分辨,道:“請太後降罪。”
這個紫沐簡直像她肚子裏的蛔蟲,連她想打聽什麽都知道。再問下去,她卻什麽都不說,只一個勁地告罪。
沈茶白這個太後當得不踏實,身邊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着自己,不敢輕信身邊人,念在紅露和碧波二人心地單純,才讓她們貼身伺候。但心思單純也有不好,她們不夠聰明老練,不能當她的心腹。
沈茶白有意試探紫沐,道:“你是負責采買的,哀家想借你的腰牌一用。”
紫沐雙手舉着腰牌奉上,多餘的話一概不問。
傍晚過後,小胡子過來道:“太後,陛下昨夜批折子到深夜,今晚早早地歇息了,讓奴才來給太後說一聲,今晚不能過來請安了。”
沈茶白溫聲道:“哀家知道了,讓陛下保重龍體。”
小胡子走後,沈茶白心道:正好。
她平時穿戴隆重,不得不濃妝豔抹。把臉一洗,換上宮女的衣服,趁着月光幽暗,讓紅露在前面帶路,拿出長樂宮掌事宮女的架勢,便蒙混過關出了宮。
金銀珠寶往升平客棧一放,跟疏星聊了幾句,依然沒有孩子的消息。她換上夜行衣,又去了江府。
殘月黑夜裏,江府的棗紅色大門緊閉,沈茶白跳到屋頂,只見院子裏燈火通明,一隊羽林衛舉着火列隊站在正屋前。正屋裏亮着燈,窗戶被高大的海棠花樹擋着,似有人影憧憧。
能把羽林衛帶到這裏,那裏面的人難道是……
一個羽林衛忽然出聲:“誰?”
沈茶白正要逃,卻發現羽林衛拔刀沖向另一側的屋頂,茫茫夜色裏,那名黑衣人倉促逃走,一半羽林衛追上去,另外一半仍留在原地。
“發生了什麽?”一個沈茶白無比熟悉的聲音出現,卻跟平時完全不一樣。
孟佑從正屋裏走出,夜裏的風卷起他的黑色披風,裏面的龍袍若隐若現。他雙手負在背後,仍是那張稚嫩的臉龐,仍是十七歲孩子的身軀,卻沉穩幹練地像個飽經滄桑的男子。
“回陛下,那邊有異動,已經去查了。”
“你們幹什麽吃的!”孟佑臉色不善,警惕地掃過整個院子,眉宇間戾氣盡現:“周圍全部搜一遍,加強防衛,再有任何岔子,小心你們的腦袋!回宮。”
沈茶白趁着還沒引起注意,趕緊抽身而退。想起埋伏在此的另一個黑衣人,覺得他的身影有些像果然,難道那個人還沒走?
黑夜裏萬家閉戶,平時熙熙攘攘的大街早已經休市,即便有打鬥的聲音,尋常人家也不敢開門。沈茶白循着打鬥聲一直找過去,在護城橋上見到兩夥人打成一片,一邊是羽林衛,一邊是老果帶的人,沒有洛璟塵的身影。
他們人數相當,打得不分伯仲。沈茶白躲在柳樹後面,手中輕輕撚開紙扇,揮出,兩個錦衣衛被打落到河裏。
沈茶白沒動殺招,躲在暗處給羽林衛使了幾個絆子,見老果那邊已經穩穩占了上風,才放心地走掉。
老果帶着人成功抽身而退,可他見了那把扇子,焉能猜不到來人是誰?擺脫羽林衛後,急忙帶人追了上去。
老果抱着劍,跪道:“參見王妃,多謝王妃相救。”
後面的人也跟着齊刷刷地跪下,道:“拜見攝政王妃!”
沈茶白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一臉詫異。
老果揮揮手,讓手下去周圍守着,才很嚴肅地解釋道:“王爺說了,您這輩子都是他的老婆,只準我們喊您白夫人或者攝政王妃,誰要是嘴賤喊錯了,回去沒有好果子吃。”
“……”沈茶白嘴角抽了抽。
“洛璟塵呢?”
“回王妃,王爺今晚另有要事,安排屬下監督江府。”
沈茶白急忙問:“江中影在裏面嗎?”
老果道:“江中影三年前就被關在那裏面,羽林衛守着,孟佑偶爾會去幾趟。”
沈茶白眯起眼睛,不可置信地道:“你們居然從三年前就監督他了。”
“确切地說,是從王妃走了以後。”老果道:“王爺擔心您回南國後被江中影為難,便派人暗中監督江中影的人。三年前您把江中影收拾了,安排在這邊的人本來要撤了,卻無意中發現,錦衣衛真正的主子根本不是江中影。”
沈茶白壓下心底翻起的兒女情長,把思緒放在正事上,問道:“是……孟佑?”
“嗯。”
她早對孟佑起了疑心,否則不會去查江中影。如今親眼見到了,親耳聽到了,還是覺得匪夷所思。
老果似乎也很難接受,不可置信地問:“貴國皇帝今年真的只有十七嗎?”
“嗯。”
“也就是說,他登基時候只有十三歲?”
“是啊。”
老果倒吸一口涼氣。
“還有一事,江中影當年通敵賣國,城防圖丢失後,北國立刻發兵攻打南國。江中影把城防圖給了洛璟塵?”沈茶白問。
“江中影給過王爺書信,表明結好之意,但屬下未曾聽王爺說起過城防圖。”老果想了想,又道:“一定沒有。屬下跟着王爺上戰場,城池全是王爺帶兵靠真本事打下來的,要是有城防圖,憑着我北國當時的兵強馬壯,豈不是不費吹灰之力?”
沈茶白恍然大悟:“也對,也對……”她親自去過戰場,那樣的情況下,若是洛璟塵有城防圖,她怎麽可能守得住?
孟雲雁當年用城防圖拓本栽贓過沈家,後來孟佑在大殿上說,孟雲雁從龍涎宮偷了城防圖。如果江中影根本沒洩露城防圖,那麽,城防圖的事一開始便是無中生有?
沈茶白思緒紛飛,越來越理不清楚,只能留着回去慢慢再想,道:“你倒是有問必答。”
“王爺吩咐過,只要能幫到王妃,屬下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對了,紫沐是王爺安排在宮裏的人,王妃對她放心便是。”
沈茶白訝然,頓時覺得渾身涼飕飕的。
老果連忙解釋:“王妃不要誤會,王爺絕對沒有讓紫沐監督您,只是想知道您在南國一切安好……”
“好他個洛璟塵!”沈茶白道:“能別一口一個王妃嗎?你該知道我的身份。”
老果拱手道:“是,白夫人!”
“……”
“您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嗎?王爺他……他真的很……”老果知道這樣問僭越了。
沈茶白的腳步頓下,愣了一會兒,回首問道:“小茉莉怎麽樣了?”
老果熱心道:“回白夫人,在王爺的悉心照顧下,小茉莉身強體健,精神飽滿,已經有六十斤了。”
“喔。”
孟佑回到宮裏,小胡子伺候他沐浴更衣後,恭聲道:“陛下,羽林衛統領蕭大人在外面候着了。”
孟佑傳他進來,不等蕭百威行完禮,便問;“抓住了嗎?”
“回陛下,那人有人接應,顯然是有備而來,中途又有人暗中阻撓,全都逃了,請陛下降罪!” 蕭百威只得跪下。
“全逃了……”孟佑臉色不善,道:“他們是什麽人,穿着打扮、武功路數,一共多少人?”
蕭百威道:“一共十三人,一個領頭的,全部身穿黑衣、手執長劍,訓練有素,不像江湖人士。中途搗亂的人沒有露面,武器是一把白色折扇,是個高手。”
孟佑兩個手指敲打着桌子,似有所思:“白色折扇……”
以白色折扇為武器的人,他還真見過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