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升平客棧
升平客棧
南國都城有一家升平客棧,生意本來平平無奇,最近突然花大價錢裝修了一番,又專門從西南請了廚師研制出一道椒麻辣子雞,從此生意爆火,許多愛吃辣的人都要來嘗一嘗,就連不愛出門的徐聞都被吸引來了。
他望眼欲穿地等着,一碟花生米吃沒了,小酒喝幹了兩杯,不耐煩地喊道:“怎麽還不上菜?比我晚的都吃上了!”
年輕的女老板緩步走過來,笑道:“客官莫要生氣,可知小店為何要推出這道菜?”
徐聞把筷子重重一摔,沒好氣道:“總不能是為了我?”
“正是為你做的。”老板道:“今年春天有人說過,‘等把北國人趕走了,我請徐将軍吃一輩子椒麻辣子雞。’”
徐聞起身,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麽?”
老板做了個請的姿勢:“徐将軍,有位故人在雅間等你。”
徐聞跟着去了二樓,房間寬敞幹淨,圓桌上擺滿了香味撲鼻的飯菜,最中間是一盤椒麻辣子雞,椒香麻香溢滿整間屋子,桌邊放着兩壇女兒紅,都是徐聞喜歡的。
但是他已經騰不出任何心思去看那些飯菜了,一個身影背對着他,雖然只是個背影,雖然他只穿着便服,也能一眼認出來。徐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聲音沙啞地問:“藍将軍……是你嗎?”
那個身影沒有回頭,沉聲道:“徐大哥,別來無恙?”
這個聲音,他至死都會記得!
徐聞瞬時紅了眼眶,雙膝跪地,又驚又喜道:“将軍,你還活着……太好了,你還活着!藍老将軍要是知道你還活……”
眼前的人轉過身來,徐聞的臉色由晴轉陰,未出口的話全部憋回了喉嚨。眼前這個人,這張臉,根本不是藍錦将軍,而且,竟然是個姑娘!
她伸手要把徐聞扶起來,徐聞已經搶先一步起來了,驚得半天說不出話。
沈茶白雖穿了男裝,臉上卻沒有刻意修飾,扮換回平時說話的語調,雲淡風輕地在飯桌前坐下,道:“打仗的時候糧草供應不上,我們只能喝糙米,後來糙米也喝不上了,把樹葉加鹽煮着吃,真難吃啊。你教我努力把它們想象成美味佳肴,想象成紅燒鯉魚、油焖大蝦、椒麻辣子雞……吶,都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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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會知道這些……”這些話徐聞只告訴了藍錦,就算有其它将士聽到,他們也都葬身在了蘭因海裏。
“因為我,就是在戰場上跟徐将軍一起抗敵的人,你見到的那個藍将軍就是我。”沈茶白道:“真正的藍錦将軍在去戰場之前就死了,在接到聖旨後前往戰場的路上,被錦衣衛害死了。新帝剛剛即位,朝政把控在江中影手裏,他克扣糧草、屠殺良将,想要亡了南國,我豈能讓他得逞,便易容成藍将軍的模樣上了戰場……顧青羽那厮跟我吵架了,不然,我定帶着人證一起來見将軍。”
徐聞仍是震驚不已,沈茶白說這些話,別的他都可以勉強接受,就是不能接受她是個女的。細想從前在軍帳裏,他邀藍将軍同塌而眠被一口拒絕,他跟好兄弟勾肩搭背,藍将軍不聲不響地躲開;甚至沐浴的時候,藍将軍會命顧軍師守在外面。
“怪不得……”徐聞喃喃道,神色帶上敬意,拱手道:“我信,即便你是女子,也是一位可敬的女将軍。”
“不愧是我徐大哥,快坐下。”沈茶白給他倒了酒,自己斟了杯白水,笑道:“我最近不能喝酒,便以水代酒了,我誇下海口要請你吃一輩子椒麻辣子雞,自然是要兌現的,客棧老板是我妹子,以後你來随便吃,不收錢。”
徐聞是個吃貨,無論如何“藍将軍”活着都是一件喜事,激蕩的情緒過後,他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兩人聊起舊事,沈茶白一臉真誠地道:“顧青羽把我從蘭因海救走時,以為我活不了了,但是閻王不稀罕收我,我硬是活下來了。”
這事讓徐聞在心裏憋了大半年,原以為再也無法說,沒想到如今竟然有機會問了:“蘭因海一戰前,将軍讓我去附近州府請求糧草支援,沒想到您早就做好了同歸于盡的準備,卻故意支走我,為什麽?”
“我希望你活着。”
徐聞不爽地站起身來,薄怒裏帶着悲痛,道:“難道我徐聞是貪生怕死之輩?主将去赴死,士兵們也去赴死,偏偏讓我活着,我一個副将,何德何能?我憑什麽活着啊。”
沈茶白不是沒有私心,他和藍錦一樣,他是徐家唯一的孩子,出征前他的妻子剛剛懷孕,沈茶白不舍得讓他去戰場。有她這個主将去,便夠了。
她道:“生命平等,但地位不平等。朝廷缺乏忠臣良将,而你是。”
徐聞成了戰争裏唯一活下來的人,理所應當地受了朝廷的提拔重用,被封為骠騎大将軍,就連江中影也極力拉攏他——這一切,他都覺得受之有愧。
他苦笑:“我算什麽忠臣良将,別人付出生命換來的,我憑什麽領……”
“我原想跟他們死在戰場上,誰知道卻活了下來,深知僥幸逃生的人比死去的人更痛苦。你的感受,我明白。”沈茶白自是無比痛心,道:“但我既然讓你活了下來,上天也讓我活了下來,我們就做一些這個位置上該做的事,做一些旁人做不到的、為國為民的事。”
“你是說……”徐聞手指蘸了酒,在桌子上寫下一個“江”字。
老板親自守在門外,不讓任何人接近這個房間。
老板叫疏星,是沈茶白娘親的陪嫁侍女。沈夫人過世後,二夫人成了當家人,不僅苛待嫡女,連正室的侍女也不放過。小姐氣性大,受過幾次委屈後,直接離家出走了,疏星唯一的依仗沒了,繼續在府上忍辱受屈。
但是,她的小姐想家了,偶爾也會回來。大概是前年除夕的清晨,沈茶白回來時正看到疏星被二夫人虐待,沈茶白當場把二夫人揍了個鼻青臉腫,正好碰見下朝回來的沈丞相。
二夫人頃刻間化作善良苦命庶母形象,沈丞相剛要發火,就聽沈茶白道:“疏星是我娘的陪嫁,即便是丫鬟也是正室的丫鬟,沒有庶房以下犯上的道理。她以後便是我的人了,疏星,跟我走。”
“你給我站住!”沈丞相吼道。
沈茶白頭也不回地拉着疏星走出了丞相府,拍給她五十兩銀子,說:“別在我家受氣了,去做點小生意,女孩子也能掙錢養自己。”
從此便有了這家升平客棧,沈茶白回到南國後,就在這裏死賴着了。
兩人在屋內相談甚久。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徐聞問:“你是誰?”
她想了想,說:“我姓沈。”
“令尊是?”
沈茶白優雅地剝着大蝦,答道:“沈伯遠。”
“失敬,原來是沈丞相之……什麽?”徐聞吓得站了起來,他這下發現,一個問題遠遠不夠。
整個南國都知道,沈丞相只有一個女兒,便是當朝皇太後!
南國深秋剛盡,北國已經落下一層薄雪。辰王府從此沒了白侍妾,府上沒人敢問,外面的人也懶得管,洛非天始終自以為是地覺得:小七怕朕對那個女人不利,居然藏起來了,哼,以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
一轉眼,又到了年。
洛非天說:“小九過了年就十八了,不小了,該成親了。”便讓人又呈來了世家名門未婚女子的畫像,挑來挑去總覺得不滿意。
他一拍大腿,想起來個人,立即讓人把中書令楊可昕傳來,一臉奸詐地問道:“楊愛卿啊,朕記得你家有個閨女,怎麽沒見到畫像啊?”
楊可昕知道女兒的脾氣,死也不肯嫁給王子皇孫,一臉凝重地跪道:“陛下明鑒,微臣之前提過,小女命裏有災,廟裏的僧人說她二十歲前不得成親,否則克夫”
“哦,這樣啊,高僧的話不能不重視。”
“是啊,是啊。”楊可昕暗地裏松了一口氣。
“不要緊。”洛非天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示意楊可昕平身,不經意地說道:“九皇子還小,等你閨女到二十不成問題。”
楊可昕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麽孽,皇家就盯着他的寶貝女兒不放了。
洛非天一臉威嚴:“這是聖旨。”
洛璟塵被傳喚到滄海宮,皇貴妃說:“快過年了,母妃想給你做件衣服。”
“母妃會做衣服?”洛璟塵驚喜地問。
皇貴妃給他量着尺寸,微微笑道:“沒做過,還不能為了我兒子學嘛。璟塵,擡一下胳膊。”
相較于洛璟塵享受着母愛的光輝,沈茶白則顯得更慘一點。往年過年,她無論如何也要硬着頭皮回沈家一趟,可是今年身份不一樣了,肚子裏又揣了這麽個玩意,小腹已經微微隆起,直接沒法回去。
客棧過年時候要歇業,疏星邀請她去自己家一塊過年。疏星剛成了親,夫家房子也不大,沈茶白不想去給人添麻煩,道:“星星啊,這裏寬敞,儲備些糧食,你把前門一鎖,後門鑰匙給我,不用管我了,反正我沒事就睡大覺。”
疏星嘆了一口氣,掐着腰說:“小姐啊,我知道你肯定不老實,做什麽事之前呢先想想自己的肚子。我家離這兒不遠,一日三餐給你送過來,可別讓我發現你不在。”
“真是我的好星星。”沈茶白捏她的兩個腮幫子,咬牙切齒地說:“想監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