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非天非人
非天非人
慧恩皇後自從傷了臉就很少出門,驚聞洛璟軒和吳傑都下了大獄,立刻脫簪來到重華宮跪着求見陛下,洛非天不見她。
洛璟塵也被留在了宮裏,只不過待遇不錯,洛非天把他安排在重華宮偏殿,外面又專人守着,暫時不能回辰王府。
洛非天望着黑漆漆的窗外,滿腹心事,瞥了一眼還在外面跪着的皇後,幾欲張口,又把話咽了下去。
老肖懂他的心思,道:“皇貴妃娘娘沒有來,也沒派人問過辰王的消息。”
洛非天已經不知道嘆了多少氣了,瘦削的身軀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更加單薄,道:“小七怨朕,朕明白。池州的事扯不到他身上,但朕必須查他,朕……還需要個理由。”
洛非天說得含糊,老肖卻明白,應道:“是,陛下為了洛氏江山用心良苦。”
“朕是疼璟塵的,他也是朕的兒子啊。”洛非天敲了敲自己的心口,滿臉苦相,被老肖扶着坐下來。
刑部侍郎馬會觐見,呈上一物,道:“陛下,微臣奉命搜查辰王府,搜出一件龍袍。”
刑部向來有“二馬三鐵”的名聲,說得便是刑部尚書司馬維、刑部侍郎馬會二人鐵面孔、鐵心腸、鐵嘴巴,辦案迅速果斷、公正無私。司馬維要連夜審太子的大案子,所以查辰王的活就落在了他頭上。
洛非天的臉色頓時變了,方才的慈父形象俱然無存,瞳孔收縮,抓過龍袍來就要看個仔細,黑色的錦袍中央繡着一只活靈活現、與他怒目而視的龍。
他用力撕裂袍子,将龍一撕兩半,恨聲道:“朕白疼他了!”
“陛下息怒。”馬會拱手道:“說來也怪,龍袍竟是從辰王妃的宜德閣搜出來的。”
洛非天今天忙得昏天黑地,心裏壓着太多事情,方才一時情急,竟然武斷地認定是洛璟塵幹的,現下回過味來,問道:“衛氏?”
“正是。微臣審問,不,詢問了辰王妃和兩位侍妾,王妃一口咬定辰王有不臣之心,白侍妾堅稱辰王絕無謀逆之心,還有一位蘭侍妾,吓暈過去了,醒來後一直哭,審不出來。”
“這倒是有意思了,沒搜出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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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物。”馬會躬身遞上一張面具:“這個東西藏得極深,若非有足夠的搜查經驗絕對找不到。”
洛非天攤開面具對着燭光照了照,問:“這是誰?”
“微臣無能,查不出來。”
“小七慣會弄這些江湖術士的奇技淫巧,把王妃等三人傳來,朕親自審。”
馬會又道:“微臣帶人進辰王府時,正碰上辰王妃和白侍妾二人鬧得不可開交,原以為是女人之間的争風吃醋,誰知那位白侍妾極其強勢,道‘此事非家事而是國事’,微臣只好當場詢問了緣由。”
馬會把前因後果交代完,辰王的三個女人都到了,衛仙兒和藍錦皆極懂規矩地行了禮,蘭夫人見到聖駕,沒說幾句就結巴起來。
皇帝的目光落在辰王的另外兩個女人身上,北國第一大美人的衛仙兒已經是極好的姿色,不料旁邊的白侍妾更是端莊大方、美豔動人,更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父皇,王爺寵妾滅妻,将當家之權交到了白侍妾手上,白侍妾看不慣妾身,不僅讓奴婢欺負到妾身頭上,甚至誣賴妾身在接濟糧裏下毒!”衛仙兒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藍錦拜道:“回陛下,王妃娘娘已經瘋癫兩月有餘,不知為何今日突然好了。奴婢聽聞池州百姓在鳴冤臺前,私心想着送些米糧過去,應該能讨王爺歡心,卻發現煮好的米糧裏被下了鶴頂紅,奴婢鬥膽從王妃身上找到了毒藥。全府的下人都在場看着,奴婢絕無虛言!”
她說得誠懇真摯,只是在“奴婢”這個稱呼上有些不适應。她特意問了阿婉,以她這樣的身份在皇帝面前要自稱什麽,阿婉說,給了三個答案:奴婢、奴家、賤妾。
“父皇明鑒,妾身若是不裝瘋賣傻,早就被她欺辱死了!王爺不喜妾身,從未正眼瞧過我,全府的下人都給妾身臉色看……”
藍錦得理不饒人:“王妃精神不好,王爺才讓奴婢暫且理家,再說王爺喜歡誰豈是奴婢能左右的,王妃豈能怨到他人身上,更不該用無辜百姓的性命發洩仇恨!”
兩人跪得極近,沒說幾句話就推推搡搡了起來,像兩只鬥雞似的,全然忘了禦前規矩。洛非天三宮六院,早就膩煩了争風吃醋這一套,目露不快,肖公公即刻喝道:“放肆,天子駕前,成何體統!”
兩人這才停止了撕鬧,衛仙兒的衣袖裏飄出幾張疊好的宣紙,上面有字。
老肖立刻撿起來呈到洛非天面前,洛非天看了,眉頭一緊,道:“馬卿,你看看。”
衛仙兒一臉茫然,藍錦也是。
馬會道:“回禀陛下,這幾封書信落款為池州州丞尹直,表面看來是與辰王私下聯絡、制造池州命案的鐵證;但這幾封信為何從王妃身上落下來,微臣就看不懂了。”
“怎麽會,我明明……”衛仙兒一臉驚恐。
“明明什麽?”馬會俯首看她,他長着一張方正嚴肅的臉,因在刑部待久了,說話自帶一種叩問人心的力量。
藍錦依舊是一臉詫異和茫然。
洛非天冷聲道:“傳辰王。”
今夜的月亮很暗,幾顆星星時隐時現,皇宮四處點亮了燭火。慧恩皇後依然跪在外面,她的臉上戴着半邊金色面具,望着重華宮前被皇帝傳召的來來往往的人,越發覺得夜色漫長,等不到頭。
滄海宮裏,皇貴妃沐浴出來,侍女給她擦着頭發,輕聲道:“娘娘,陛下又把辰王召到重華宮了。”
“嗯。”她坐在銅鏡前,待頭發幹了,抹上芝麻油,便吩咐侍女把都蠟燭熄了,睡覺去了。
重華宮已經添了第三波燈油,三更了,裏面仍是明明晃晃的。皇帝早下了嚴令不準任何人再通報皇後有關之事,她想跪便跪着,不想跪了便回坤寧殿。慧恩皇後暈了好幾次,被貼身侍女搖醒後,繼續跪着。
她知道這樣很傻,但是沒有別的辦法,心裏想着:倘若今日下大獄的是辰王,跪在這裏的皇貴妃,陛下也會視而不見嗎?
可憐一片慈母之心,跪盡漫漫長夜。
可惜一份帝王之愛,從來稀薄如紙。
“慧恩”皇後,中宮之位,不過是他給她的一份恩惠罷了。
洛璟塵道:“父皇,此事昭然若揭,有人借助王妃之手栽贓兒臣,但王妃還沒來得及把僞證放好,就被刑部帶來了。”
“誰栽贓你?”洛非天的的眼睛深不可測。
洛璟塵信口白牙:“兒臣不知。”
“信箋筆跡、龍袍尺寸等都是破綻,若說嫁禍于你,手段着實低劣了些。”洛非天把目光轉移到藍錦身上:“朕瞧着你這後院頗不安寧,妻妾為了争寵什麽都能做得出來,白侍妾,剛剛你說什麽,為什麽要給鳴冤臺的百姓送糧食?”
藍錦微微擡頭,複又低下。能為了什麽,覺得他們可憐呗!她知道皇帝生性多疑,怕給洛璟塵惹來麻煩,道:“常聽王爺說陛下心系百姓,要王府上下踐行陛下仁心,奴婢聽聞外面來了災民,便想做些好事讨王爺歡心。”
“哼!”洛非天惡聲道:“朝廷會放任外面的百姓不官嗎?勞你一個妾室操心!”
藍錦沒想到自己衡量再三說出來的話遭到了皇帝訓斥,只能連連告罪。
皇帝的怒氣絲毫沒有壓下去,起身站在藍錦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語氣森然:“白侍妾,你說實話,是不是你為了獨占辰王、想置王妃于死地,故意把這些東西放到王妃的住處?結果還沒來得及去辰王面前告發王妃,刑部就去了……”
藍錦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皇帝居然是這樣的思路,擡起頭來,怔怔地與洛非天四目相對。
洛璟塵早就無語了,急道:“父皇,這些跟她有什麽關系……”
衛仙兒猶如醍醐灌頂,玉手指向藍錦:“原來是你陷害本王妃!父皇,這些東西妾身從來沒有見過,更不知道是從哪裏出來的!妾身一介女流之輩,從來不出王府,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不錯。”洛非天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示意洛璟塵起身:“璟塵,你想想,若這些東西若是用來陷害你的,至少得有個契機讓它們到出現到朕的面前。朕讓人查辰王府是臨時起意,誰能料到朕會查辰王府?由此可斷,此乃你之家事。”
以為死到臨頭的衛仙兒沒想到竟然峰回路轉,暗自慶幸。
洛璟塵現在已經後悔了,後悔意氣用事跟他頂撞,後悔提到小白時沒能完全藏好情緒……不,他想,不是因為這些,父皇不會跟他計較這個,父皇他一定想做什麽事,才會拐彎抹角地找借口。
洛璟塵回到正座坐好,沉聲道:“璟塵,寵妾滅妻乃是大忌,白侍妾出身江湖,來路不正,用狡詐心思争寵導致你府上不寧……”
“父皇!”洛璟塵心急火燎地制止,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下旨。
洛非天沒有再說。
“父皇……”這一聲近乎央求。
洛非天使了個眼色,老肖道:“來人,将辰王妃和兩位侍妾先帶下去。”
馬會懂得察言觀色,也退下了。
藍錦起身時,瞄到了桌案上的面具,顧青羽所描述的輕薄如紙、堅韌如帛的面具!
“小七,這是什麽?”洛非天問。
洛璟塵短暫地一怔後,不慌不忙地道:“回父皇,這是在戰場時兒臣找人定制的一張面具,以便潛入敵軍大營刺探消息,因制作材料十分稀有,便存了下來,想着将來再上戰場還能用上。”
洛非天向來對江湖伎倆看不上眼,道:“你近些日子都在魏武營。”
“是,兒臣不敢辜負父皇的期望。”
洛非天斟酌了幾番詞句後,覺得都不太合适,生怕兒子恨上自己。雙手負在身後步履深沉地走了幾步後,又意識到作為一個皇帝不該在兒子面前慫下來。
洛璟塵知道他不是昏庸的君主,方才用一番驢唇不對馬嘴的邏輯把罪名扣在小白身上,定然是想逼他做點什麽。
總之躲不過,他主動問:“不知父皇有何旨意?”
洛非天開門見山地說:“小七,朕想知道,白侍妾和魏武營哪個在你心裏的分量更重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