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父子相凝
父子相凝
洛非天回到重華宮猛喝了幾口茶,洛璟塵就進來了,登時氣不打一處來,拂袖拂過桌子上的物件,噼裏啪啦碎了一地。
洛璟塵掀袍跪地,道:“兒臣擅自護送百姓前去鳴冤臺,引來今日之事,請父皇治罪。”
“你以為扳倒了璟軒,朕就會立你做太子嗎?”他怒聲喝道。
洛璟塵眼睛不眨,賭氣地說:“兒臣不敢。”
“不敢?”洛非天冷哼一聲:“辰王做得多好啊,把你六哥逼上絕路,自己在百姓裏賺足了好名聲,朕哪裏敢治你的罪?”
洛非天對從來都是洛璟塵和顏悅色、贊賞有加的,從來沒有這樣疾言厲色過,這次是真怒了。
但對于洛璟塵來說,相較于虛假的好顏色,他寧願面對父皇的怒火。他老老實實地跪着,面無表情,一語不發,一副認打認罰、寵辱不驚的模樣。
“朕問你,毒饅頭一案,是你動的手嗎?”
洛璟塵沒有好臉色,答道:“回父皇,除了今日護送百姓來鳴冤臺,兒臣什麽事都沒做過。”
洛非天意味不明地看着他,說不清是信還是不信,至少有一點他是确信的:東南門暴動事出突然,洛璟塵當時正在皇貴妃宮裏,他沒有時間安排這些事。
想到皇貴妃或許已經跟自己生了龃龉,他長嘆一聲,問道:“朕冊立璟軒為太子,你心裏……不怨?”
怨嗎?洛璟塵想到了一句詩:“我付真心與明月,明月照溝渠。”
他用近乎絕望的語氣,冰冷地回答:“兒臣從不敢奢望父皇偏心自己,所以不怨。”
洛非天嘴角抽搐了幾下,這個他親手養大、親自教導的兒子,這個他嘔心瀝血、想為他安排好以後、保他一生平安富貴的兒子,剛剛說了什麽?
他說自己對他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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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說不稀罕自己對他的關心。
方才想到皇貴妃,他的怒火才消了些,又因他這句話點燃了滔天震怒,拍案喝道:“你放肆!”
在重華宮的屋檐上歇腳的麻雀受了驚吓,呼啦啦地飛了。
藍錦在紅豆苑想了很多事情,從海島上醒來失憶,到如今對洛璟塵心生愛意,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長的像一個夢。他曾經想對自己坦白過,可是,如果她自己沒發現種種疑點,如果不是他酒後吐了真言,他會主動承認騙了她嗎?還是無奈之下,他半是坦白半遮掩地替自己打了圓場?
若是如此,洛璟塵存了騙他利用的心思,又何苦将這麽大的王府交給她管,而且一點禁制都沒設。洛璟塵不在的時候,她俨然成了這裏的主人,想幹什麽幹什麽。
書房是洛璟塵看管最嚴的地方,未經允許誰都不得擅入,後來便讓她随意出入了。她屏退守衛,獨自進了書房,正大光明地翻了許久,沒有找到顧青羽所說的面具,倒是找到了在島上穿得白色衣服,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一個小櫃子裏。
練武之人無感敏銳,她聽到有人靠近,心下生疑,随便找了個地方躲起來。門被輕輕地推開,進來的是一個身材纖細、披頭散發的女子——衛仙兒。
難怪方才見她覺得哪裏不對勁,藍錦現在意識到了,一個瘋瘋癫癫的女子怎麽會化着這般精致無瑕的妝容?她對美貌當真是顧惜得緊。
衛仙兒東瞧瞧,西望望,看上去有些忐忑,确定屋裏沒有其他人後,将懷裏抱着的包袱放在小櫃子裏,又從懷裏掏出幾張紙,夾在書裏。悄悄在做完這一切,她仿佛完成一項大任務似的,長吐一口氣,蹑手蹑腳地走了,把門重新關上。
尋常這裏有守衛,她進不來,這次倒是被她逮到機會了。藍錦從牆後走出,很好奇衛仙兒放了什麽東西。
書裏是三份信箋,洛璟塵寫信給池州州丞尹直,命他在太子發放的赈災糧中下毒,并制造各種命案、蠱惑災民進都城,讓太子再也翻不了身。
藍錦心裏嗤笑,字跡模仿得勉強有幾分像,卻無洛璟塵筆跡的神韻;墨跡方幹,墨香萦繞,分明是今天寫的。
包袱裏是一件龍袍,從布料和刺繡來看,不像新的。目測了一下衣服的大小,若是洛璟塵穿得話,衣袍不夠長、袖子不夠長、腰部過于寬,完全不是洛璟塵的尺寸。
太子知道自己死到臨頭了,狗急跳牆,就連栽贓陷害都來不及做周全
她對洛璟塵還是心有,在這事上藍錦保持了驚人的理智,她拎得清,不管他們之間是真心相待,亦或到頭來錯付一場,一碼歸一碼,即便洛璟塵對不住自己,也不能讓他受了這不白之冤,更不能放任洛璟軒逍遙法外。
她想着,衛仙兒把東西堂而皇之地藏在書房,說明什麽?說明辰王府很快就要被查了。
藍錦讓阿婉拿來針線,又喚來一個靠譜的小厮,吩咐道:“速去錦瑟樓傳我的話,告訴大偉,把錦瑟樓處理幹淨。”
錦瑟樓大隐隐于市,表面是個酒樓,實則是洛璟塵用來探聽四方消息、暫時安置手下江湖人士的地方。龍蝦今天在東南門跟自己一起露了面,他不能被查到。
她回紅豆苑換了一套顏色鮮豔的衣服,在臉色抹了半天,對鏡自憐起來:“阿婉,我是不是好醜。”
“夫人天生麗質,還是奴婢來吧。” 阿婉笑着接過胭脂水粉,一邊動手一邊問:“夫人今天怎麽有心思打扮起來了,是不是有什麽好事?”
藍錦心裏想:好事沒有,快來禍事了。
“嗯,還是你的手藝好,我塗的口脂就像吃了小孩似的。”說完這句,她突然想到了池州的毒饅頭,又想到了衛仙兒藏在角落處時,隔着披散的頭發露出的眼神,裏面仿佛藏着天大的怨念。
她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一口氣跑到廚房,問道:“吃食送出去了嗎?”
“回白夫人,快好了,做別的太慢,一下子供不了那麽多人,熬了米糊。”
“除了你們,還有旁人碰過嗎?”她問得急。
廚娘們支支吾吾想不起來,藍錦直接問:“王妃來過嗎?”
“來過!王妃剛剛過來鬧着玩,地上的大米就是她撒的。”
藍錦立刻變了臉色,道:“把王妃帶到這裏。”
龍管家正好過來催,聽到白夫人這句吓了一跳。全府上下都知道白夫人在王爺心中的地位,可衛仙兒再不濟還有個王妃的頭銜,哪有妾室把正妃傳來問話之理?
一向和善的白夫人這次卻脾氣爆得很,冷聲道:“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嗎?不聽話的立馬趕出王府!”
衛仙兒很快被帶來了,她借着裝瘋不願意來,小厮們硬把她拖來的。藍錦舀了一晚米糊,遞給她:“喝了。”
衛仙兒翻了個白眼,一臉不屑。
“繼續裝瘋賣傻,是吧?”藍錦捏住她的下巴,要給她灌進嘴裏。
“我不喝!”衛仙兒掙紮中打碎了碗,把披着的頭發撩到耳後,露出精致的臉蛋:“賤人,拿着雞毛當令箭,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我乃堂堂辰王妃,來人,立刻把賤人白氏給我拿下!”
龍管家等人都蒙了,最直白的反應是:王妃怎麽突然好了?
“裝瘋賣傻這麽多天,不裝了?”藍錦制住她,從她的衣袖翻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粒:“說,毒藥從哪裏來的?”
一陣激烈的敲門聲傳來,如亂石拍打、驟雨墜江,衛仙兒的美目裏閃過喜色,接着便仰頭大笑起來,笑聲尖銳刺耳,久久不絕。
“白夫人,不好了,刑部帶人闖進來了!”
“兒臣何罪之有?”重華宮裏,洛璟塵問得理直氣壯。
老肖在一旁細聲細語地提醒:“王爺莫要誤會,陛下說的是搜查,不是查抄。”
洛非天的氣俨然還沒消,洛璟塵一收往日謙卑恭順姿态,跟皇帝明着杠起來,這場矛盾似乎愈演愈烈了。
“朕能讓人查太子府,就能讓人查辰王府!你府上養的是什麽人,當朕全然不知嗎?”
“父皇說的是什麽人?”洛璟塵皺着眉頭,沒等皇帝開口,自己站了起來。
洛非天神情冷肅地看着他,提醒道:“你的侍妾,白氏。”
聽到這個名字後,洛璟塵方才的銳氣戾氣突然之間煙消雲散,心裏七上八下地跳了起來,腦海裏飛快地想着:父皇是如何得知小白的身份的?父皇會不會把她當成要挾南國的人質?
一聲拍案把他的神思吓了回來,洛非天沉聲道:“表面是你的妾室,實際是你養的江湖殺手。栖霞山上,你故意設計引出璟軒的‘子夜魅影’,身邊帶的就是這個女子吧!小七,這些年和璟軒争來争去,你背後做了什麽,他背後做了什麽,都逃不過朕的眼,你們誰又比誰幹淨。”
洛璟塵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神色恭順了很多,拱手道:“回父皇,白氏會些功夫,卻不是江湖殺手,兒臣……”
“老肖,城門上挾持胡達的人是不是也武功不錯?”
“是,陛下,不過那是位男子。”
“男子女子嘛,對這些江湖人士來說,還不是換件衣服的事兒。是吧,小七?”洛非天故意道。
洛璟塵不曉得皇帝是不是在詐他,平靜道:“白氏一向溫柔懂禮,若非有兒臣相伴,平時極少出門。”
洛非天心裏裝了太多事情,眼下哪有心思去管挾持胡達的人是誰,即便查出來了,只要那人不是殺害城門官兵的兇手,朝廷不能定他的罪,否則只會增加民怨。洛非天他随便扣個帽子,想故意氣氣這個今天有些嚣張的兒子。
他眯眼打量着洛璟塵,自從提到“白氏”,小七剛才那股敢跟老子頂嘴的厲害勁兒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