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血濺城門
血濺城門
洛璟塵在滄海宮已經坐了一盞茶的時間了,皇貴妃慢條斯理地剪好了白玉瓷瓶裏的花,侍女将它端到茶幾上放好,又拿過來一捧桂花。
洛璟塵不喜歡桂花,對沉迷于修剪花枝的人道:“母妃……”
皇貴妃聲音淺淺,像幽蘭輕吐:“怎麽,不耐煩了?”
洛璟塵惦記着城外的災民,一顆心躁動得很:“您匆匆召兒臣進宮,到底所為何事啊?”
皇貴妃猶豫了一會兒,說:“多日沒見你,你瘦了些。”
“……”
二十年了,在洛璟塵心裏,母妃從來沒關心過這個自己的高矮胖瘦,母子沒怨沒仇,但也沒有絲毫溫馨,只要知道自己活着就夠了。別說幾日不見,就算好幾個月不來,母妃都不會想他的。
洛璟塵的嘴唇蠕動了兩下,不甘心地說:“母妃,我胖了。”
他只要在府裏就跟藍錦一起吃飯,藍錦喜歡吃紅燒魚啊、糖醋排骨啊、西湖牛肉羹啊這些重口味的食物,他也跟着一起吃,跟喜歡的人吃飯一不小心就吃多了,能不胖嘛。
“是嗎?”皇貴妃這才擡頭看他,這一眼就跟賞賜似的:“哦,那以後少吃點。”
“……”洛璟塵失落至極,起身拱手道:“母妃,兒臣有公務在身,母妃若是沒別的事,兒臣先行一步,改日來向母妃賠罪。”
皇貴妃偏不讓他走,靈機一動:“啊,母妃想問衛氏,她怎麽樣了?”
洛璟塵沒好氣地回答:“她瘋了,”
“怎麽個瘋法?”一向少言寡語的皇貴妃開始沒話找話。
半個時辰前,皇貴妃前往重華宮,宮女太監都遠遠地站在外面。洛非天早有特旨,皇貴妃可以自由進出重華宮,無需通報,她便直接進去了。蜀緞繡花鞋踩在地上發不出一點聲音,隔着重重簾幕,她聽到洛非天和肖公公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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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萬一被辰王知道了,肯定會大做文章,只怕太子殿下……”
“這還用得着小七出手?”洛非天摔了茶盞,怒道:“混賬東西!赈災赈得難民都逃到京城來了!要不是實在沒有人選,朕才不會讓他做太子!”
肖公公細聲細氣地勸着:“陛下息怒,奴才愚笨,但跟了陛下多年便也多琢磨一些,太子殿下即便再糊塗,但池州的雨及時停了,赈災糧也發過去了,難民怎麽會不遠百裏從池州來了京城呢?”
“是啊,朕立了璟軒做太子,璟塵肯定心裏不痛快。”洛非天心裏早有了猜測,沉聲一嘆:“你趕緊去安排一下,好好安撫他們,先解決燃眉之急,別讓辰王在裏面動手腳。難民一旦湧入都城,後果不堪設想。”
“奴才遵旨。”
皇貴妃屏氣凝神,趕緊離開了重華宮。
此時,東南門城牆上排好了弓箭手,蓄勢待發。胡達瞪着眼大喊:“再敢前進一步,我就下令放箭了!”
難民們知道他在吓唬自己,毫無所懼:“光天化日的,他敢把我們怎麽樣?”“是啊,大夥兒使勁啊!”
胡達在城牆上跳着腳給守衛鼓勁:“使勁!一個都不準放進來!”
關門的力度再次增大,就要堵不住了,難民仍然使勁推着門,因用力太大額頭上已經青筋暴露,一個男子大聲喊:“我就算死也要進城!”
“別關了,要出人命了!住手!”他周圍的人大喊。
“別推了,危險!”藍錦、洛璟九、龍蝦也跟在人群後面大喊,但又有什麽用呢?
百姓執意要進城,守衛執意要關門,裏裏外外勢均力敵、互不相讓。在前面推門的人覺得快抵擋不住了,對那名男子大喊:“快出來!”
沒想到情況會變成這樣,男子不敢硬撐下去了,作勢就要出來,前面的人為了給他挪出站腳的地方,推門的手一松……
守衛順利把門關上了,紅色的大鐵門發出“咣”的一聲,門縫裏擠出一個沒有腦袋的身體,血淋淋地倒在地上。
洛璟九一直站在藍錦身後,連忙伸手去擋住她的眼睛,與她的臉隔着一寸的距離。
藍錦早就看到了,她并不覺得害怕,仿佛這種血肉模糊的場面已經經歷過多次,她感到的是痛心、對生命的悲憫和對殺戮者的痛恨。她往旁邊移了幾步,輕聲道:“多謝九殿下。”
有人已經吓暈了,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叫起來,痛不欲生。城內的守衛看到門縫裏滾出的腦袋,也吓壞了,慌忙去跟胡達禀報。
這時,人群中忽然出現一道響亮的聲音:“鄉親們,你們還記得車大人嗎?幫我們修築堤壩、帶着我們幹活的車大人!他死了!朝廷說車大人池州淹死了!”
藍錦和龍蝦隔着重重人群,終于看清楚喊話的人——劉大明!
前幾天還半死不活的劉大明,現在居然能走路了!
“什麽?車大人死了?他在池州明明好好的!”
“肯定是被狗太子害死的!”
“車大人死不瞑目!我們要給車大人伸冤,替車大人報仇!”
胡達一時驚慌沒了主意,低頭再看,城外的難民已經迅速地化悲憤為力量,将沒有完全關緊的城門再次推開了一條縫。
“沖啊!跟他們拼了!”
“報仇!”
胡達愁得在原地轉了好幾圈,急道:“完了完了,表叔說一個難民都不準放進來,不然太子要我的命!怎麽辦啊?”
旁邊被他揪着領子的人說:“大人,想要徹底阻止他們進城,只有一個辦法。”做了抹脖子的動作。
胡達驚了一下,情緒沒有剛才那樣焦急了,雙手伏在城牆上,好像在給自己打氣一樣,一遍一遍地重複着:“災民是人嗎?災民不算人……災民是人嗎?災民不是人……對,他們不是人,是瘋子。”
門快要擋不住他們了,他閉上眼睛,揮手道:“放箭。”
胡達轉過頭來,不忍心看下面,努力将嘈雜聲和哭叫聲充耳不聞。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殺人,還會殺這麽多人。可他不殺別人,別人就會殺他,那些人的性命哪趕得上自己的性命重要呢?
無數的箭矢像密集的毛毛雨,冰冷無情地從城牆上射下來,射向手無寸鐵、毫無招架之力的池州難民。
洛璟九只會些三腳貓的功夫,聊以自保,藍錦和龍蝦早就沖到前面去救人,人沒救下幾個,好幾次險些被射傷。藍錦擲出去扇子去阻擋,沒想到扇面材料的硬度不夠,挨了幾下便被刺穿了個洞,扇子廢了。“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的題詩被拆成兩半,她心中一痛,可惜來不及去撿了。
藍錦擡首看了看城牆上面,說:“龍蝦,給我護法!”
“夫人,不可以!”
藍錦已經輕點足尖,朝着城牆上飛去。上面的人發現不妙,所有的弓弩都朝向了她,龍蝦知道藍錦在王爺心裏的地位,哪敢讓她有一點危險,大聲挑釁幾句,将弓弩引得都指向自己。都城的城牆建得高,藍錦借力在牆上一點,便落到了城牆上面,輕而易舉地擒住了胡達。
她把奪來的箭矢抵在胡達脖子上,低頭看見龍蝦身上挨了兩箭,心中更急,喊道:“快讓他們住手!”
“住手,快住手!”胡達吓得兩腿發軟,兩手做投降狀。
下面的百姓死了将近一半,流矢終于停了,所有的弓箭手把矛頭對準了藍錦。洛璟九急了眼,恨自己的三腳貓功夫派不上任何用場,大喝:“胡達,快放開她!”
且不說胡達眯着眼看不清腰牌,現在分明是他受制于人,顫聲道:“你倒是先讓他放了我!這位俠士,有話好說。”
藍錦知道,讓這幫人進都城必然掀起驚濤駭浪,可他們面對的不止衣食無着,還有天大的冤屈,這口冤氣不得不發,車向榮的亡魂必須有惡靈來祭,朝廷該為自己的不仁付出代價。幸虧,她想,幸虧洛璟塵沒有來,他不能摻和到這件事裏。
“開門,讓他們進城。”她道。
胡達無奈,只得下了令。他仰天長嘆,別說官做不做得成,不知道命能不能保住。
城門大開,百姓們喊着多謝俠士,如逢大赦般走進去。城裏面準備出城的百姓早就吓跑了,膽子大留下看熱鬧的也被驅趕,只剩方才被擠掉的頭顱仍躺在地上,雙目圓瞪,極其駭人。
在面黃肌瘦的人群裏、跌跌撞撞的步伐裏,藍錦敏銳地捕捉到幾個身影,他們雖然穿得破舊一身髒污,步伐卻輕松有力,一看就身手不差。
她想,糟了。
方才只顧着意氣用事,明明知道事情不簡單,還是不知不覺的着了他們的道。胡達見她出神,剛要使些小動作,立馬被重新制住,聽她道:“讓他們把弓箭扔下去!”
胡達沒什麽骨氣,一心保命:“快啊!”
負傷的龍蝦接住幾只掉落的弓箭,對着胡達,向藍錦使了個眼色。藍錦點點頭,張開雙臂從城牆上飛下來。
俊俏的身影落在洛璟九的瞳孔裏,他看呆了幾分。藍錦顧不上他,去看龍蝦的傷勢,箭傷一處在腿上,一處在胳膊上,幸好距離隔得遠,箭傷不深。
難民們已經義憤填膺地去了,局面已經無可挽回,胡達已經想好将所有的罪名推到剛才挾持他的人身上,朝着手下喝道:“來人,快把逆賊拿下!你們幾個,還不敢去追,絕不能讓刁民進城!”
洛璟九伸手去摘腰牌,被藍錦攔下:“九殿下,別暴露身份,上馬!”
龍蝦受傷騎不了馬,九殿下身份尊重,自然不能帶他,藍錦便讓龍蝦跟自己同乘。龍蝦說什麽都不肯,追兵就要到了,洛璟九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龍蝦拉到自己的馬上,揚長而去。
三匹駿馬一口氣奔出幾裏地,追兵的聲音越來越小,想來暫時追不上來了。藍錦擔心龍蝦的傷勢,兩支箭還插在他的身上,于是勒了缰繩,扶着他在草地上坐下來,柔聲道:“你忍着啊。”
龍蝦點點頭,十幾歲的孩子摔疼了可能還要哭幾聲,他卻一直咬緊牙關忍到現在。藍錦一邊苦苦思索要不要給他取了箭,一邊心道:這孩子在洛璟塵手裏受過多少苦,這麽疼也不喊出來。
洛璟九耳朵靈,說:“又有追兵來了。”
“這麽逃不是辦法,我去引開他們。九殿下,龍蝦就交給你了。”
洛璟九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藍錦已經跑遠了。他悲苦地想:自己文不成武不就,關鍵時候還要靠女人來保護,實在廢物極了。
藍錦沿着來時路回去,今天的雲彩有些厚,青黃交替的雜草裏,躺了追兵的屍體,皆是被一刀斃命。
一個中年男子負手向她走來,微微躬身道:“姑娘,我家主子有請。”
藍錦認出了他,是在栖霞山上假扮老果的人,她問:“你憑什麽覺得我會跟你走?”
“在下不知,主人跟姑娘相熟,她說姑娘一定會去。”
“你殺的?”
他語氣和善,帶着恭敬:“主子囑咐在下保護您的安全,她說您的武功雖然并不需要旁人保護,但您心軟,還是在下替您解決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