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池州疑雲
池州疑雲
“你看我像缺錢的樣子嗎?等我夫君來了,你問他要。”洛璟塵在醫館外就聽到藍錦的聲音。
他提步進來,老果給了錢,藍錦過來拉他進去,讓大夫在外面候着。
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倚着病榻,半張臉包着紗布,已經看不出長什麽模樣。他剛吃了些東西,恢複了力氣,問道:“恩人,這位是?”
洛璟塵彬彬有禮:“在下是你恩人的夫君。”
藍錦在剛才已經與他簡單交談過,問道:“有力氣說了嗎?”
中年男子見洛璟塵衣着華貴,氣質高雅,知他定不是簡單人物,點點頭道:“小人名叫劉大明,池州人士,不知二位是否聽說過,一個月前池州暴雨成災,死了不少人。”
洛璟塵問:“朝廷不是撥糧赈災了嗎?”
“是啊,赈災了,還不如不赈。”劉大明語氣盡是鄙夷,眼角發了紅,紗布纏着的右手重重地砸在床上:“可被毒死的、被害死的,比淹死餓死的還多!”
洛璟塵望向藍錦,知道她為何急匆匆得把自己喊來了。他嫌棄座位髒一直站着,藍錦把他按到座位上,對劉大明說:“你慢慢講。”
“池州暴雨連綿,府邸建得位置高,對低處得百姓不聞不問,直到大雨沖垮河道淹死了人,才奏給了朝廷。朝廷隆恩,派當朝太子來池州赈災,大雨很快就停了,大夥都以為朝廷的恩德感動了老天爺。太子讓人拉來十幾車白花花的饅頭,每戶發五個,我們都高興壞了,排着隊去領。可是,”他一頓,聲音顫抖起來,“可那是毒饅頭,會要人命的啊!”
藍錦和洛璟塵四目相對,心有靈犀地交換目中的震驚。
“早知道那天我去領了,我跟着車大人疏通水溝,那幾天有點累,我娘讓我在家裏歇着,可她那一去就再也沒回來……”劉大明繃不住情緒,眼淚滲透進紗布裏,他擡手去擦,什麽都沒擦到。
藍錦心情沉重,問:“饅頭毒死了多少人?”
劉大明道:“得有幾十個吧,我不知道,有的死了,也有人命大,吃了饅頭沒事。可是,命大的也沒逃過太子的毒手。”
“怎麽?”兩人同時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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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人被饅頭毒死,我們當然不甘心!我們要找太子和官府讨要說法,尹直關了府邸的大門,我們幾家幾戶披麻戴孝,輪流去外面跪着,不信他們一輩子不出來。第二天淩晨輪到我們家去的時候,看到了鐵蛋的屍體,官兵說鐵蛋傷心欲絕哭死了,根本不是,他身上全是傷,眼睛還睜着。”
藍錦又恨又氣,說:“官府想殺一儆百,不讓你們去鬧事。”
劉大明道:“恩人說得對,誰敢去鬧事,家裏死的人就會更多!太子毒辣至此,別人都怕了,但我劉大明不怕。當今皇上要是包庇他,我也要鬧得天下皆知,天王老子不做主,我死了就去找閻王要公道!”
洛璟塵許久沒發言,右手半握着抵着下巴,道:“原來鳴冤臺的鼓是你敲的。”
劉大明沒料到他猜得這麽準,如實道:“就敲了一下,被追殺了一路。朝廷這些王八羔子,除了車大人沒一個好官,上上下下都是串通好的,放着鳴冤鼓做擺設,誰敢敲就把誰往死裏弄!”
“抓你的是太子的人?”藍錦問。
“不知道。”
“你認識車向榮?”這是洛璟塵問的。
“認識,我跟着車大人修過堤壩、疏通過水溝,要不是有車大人,雨水倒灌到村裏,後果不堪設想。”劉大明說來仍是後怕,提到車向榮時滿臉敬愛之情,絲毫不見傷感,甚至有點劫後餘生的慶幸。
洛璟塵瞧着他的神色不對,問道:“車向榮是怎麽淹死的?”
“什麽?”劉大明“騰”地一下坐起來,顧不上一身傷,不可置信地問:“車大人……他……淹死了?”
藍錦跟他解釋:“太子扶着車大人的靈柩回來的,都城盡知,車大人冒雨修堤壩赈災時不幸溺亡。”
“胡說!”劉大明情緒激動:“發饅頭前一天我還跟車大人一起挖堵塞溝渠的淤泥,那時候雨已經不下了,他傷了腿,我們好不容易才勸動他回去休息,再後來就沒見過他……他怎麽,怎麽會……”
洛璟塵站起身,目光直視着他:“太子不是從池州扶着靈柩回來的嗎?”
“絕對不是,車大人是我們見過的最好的官,他跟我們同吃同住、有難同當,一點當官的架子都沒有,池州百姓對他感恩戴德,他要是在池州出了意外,我們怎麽可能……”他說着,又紅了眼眶,腳下沒站穩,險些栽倒地上。
藍錦覺得此地不能就待,還需從長計議,對洛璟塵道:“夫君,這件事不簡單。”
洛璟塵颔首,忍不住最後問一句:“你從池州來的時候,池州可有鬧瘟疫?”
劉大明的臉又白了一層,顯然他不知道。
老果進來,低聲道:“主子,官兵在抓人。”
劉大明這幾天被追怕了,沒人敢收留他這種渾身是傷的人,要不是被藍錦相救,還不知道能活幾天。他做勢就要逃,慌忙抱拳道:“多謝姑娘相救,我不能連累二位,告辭!”
洛璟塵動作優雅地彈了彈衣服上的灰,對老果道:“把這位仗義的兄弟安頓好,其他事你去查。”
又拉起藍錦的手,換上缱绻的目光,道:“夫人把我喊來,為夫哪敢袖手旁觀。”
兩人出了醫館,坐上馬車,洛璟塵問:“去買狗鈴铛嗎?”
藍錦悶悶不樂地搖頭。
洛璟塵握了她的手:“好,我們回去說。”
回到王府,關了房門,藍錦坐下來,輕聲道:“我不喜歡繞彎子,更想與你坦誠相待,如果我問錯了,我先向你道歉。”
洛璟塵猜到他要為什麽,在他旁邊的軟塌坐下來,道:“你問就是。”
“赈災的毒饅頭,是你動的手腳嗎?”她擡眸。
“不是。”洛璟塵頓了頓,“我發誓,不管我做的事有多麽華麗或者多麽不堪,從今往後,我絕不對你說一句虛言。”
藍錦信他,心裏頓時愧疚感滿滿,主動趴進他懷裏,說:“對不起……我只是想确認,如果不問清楚,我……”
洛璟塵截住她的話茬,摸着她的頭發道:“夫人哪裏話,我和洛璟軒水火不容,換誰都會覺得是我幹的……而且我真想過這麽幹。”
“什麽?”藍錦把他推開,眼神像在看一個頑劣但疼愛的兒子。
“換在以前,真這麽幹了。”他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越發柔情似水:“可我覺得你不喜歡,生生忍住了。”
藍錦抿了抿嘴,心裏美滋滋的,但現在不是跟他膩歪的時候,道:“這事對太子有百害而無一利,不會是他幹的,難道尹直得罪了什麽人?”
“尹直不好說,但車向榮肯定得罪了洛璟軒。根據劉大亮說的,車向榮離開池州的時候還沒死,不對,也可能死了,但是需要瞞着他的死因,因為池州百姓對車向榮太熟了,知道的人太多不利于掩蓋他的真實死因。”
她更正:“是劉大明。車大人死得冤枉,你跟他熟嗎?”
洛璟塵道 “車向榮出身寒門,踏實肯幹,是朝中難得的清流。本王以前巴結過他幾次,沒巴結成。父皇很欣賞他,一路破格将他提拔到侍郎的位置,兵部尚書前陣子告老還鄉,父皇本想再提拔他,可惜……他碰觸了父皇的逆鱗。”
“什麽逆鱗?你又賣關子。”
“立洛璟軒為太子,他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去重華宮親自上谏言了好幾次,父皇嫌他煩,把他派去赈災了,不然這事肯定落到剛提拔的工部尚書李秀頭上。”
“車大人不受你巴結,背地裏卻很欣賞你,他很有眼光,也很有風骨。”
藍錦提了茶壺倒上水準備喝,洛璟塵伸手試了溫度,把茶杯壓下,道:“又想喝涼的。” 便喊侍女送熱水進來。
藍錦道:“如你所說,車大人是個好官,他不會眼睜睜看着百姓被官府殘害。太子聲稱車大人溺亡,我更相信太子是殺人滅口……對了,有沒有驗屍。”
洛璟塵皺眉道:“從池州過來至少四五天,屍體不成樣子了,仵作驗屍體時洛璟軒也跟着。車向榮只有一妻一子,兒子還小,不一定敢看,人已經入葬了,總不能……”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帶着秋的涼意,茶水一會兒就涼了。藍錦雙手抱着茶盞有一搭沒一搭地抿了一會兒,忽然放下茶盞,握住他的胳膊,道:“璟塵,你做皇帝吧。”
洛璟塵怔住了,他一直有這樣的念頭,只是沒想到會被她說出來,在這樣的情境裏,說出這樣聽起來大逆不道的話。
“即便毒饅頭是有人嫁禍,但樁樁件件跟太子脫不了幹系。你準備怎麽做?查出真相,把人證物證全部送到皇上面前?只要皇上護着他,誰都拿他沒辦法,他還是無法撼動的東宮太子!” 藍錦握緊了拳頭。
洛璟塵面帶微笑:“還有一樣,民心。你說過的話自己都忘啦?我可都記在心裏呢。”
藍錦眨眨眼睛,頓時明了。事情既然鬧到了這個地步,想還池州百姓一個公道,不妨把事情鬧得更大一些。方才嫉惡如仇的神情不再,她的語氣溫柔下來,去捏他的手指:“欺負我心愛的人,殘害無辜百姓,哪一樣都忍不了。”
他的手很好看,捏起來觸感也不錯,便捏着上了瘾。洛璟塵像只溫順的貓兒由着她玩,貼着她的臉問:“你剛剛喊我什麽?”
“喊你名字了,有點俗,體現不出我們感情好。”藍錦抿着唇,在琢磨一個更好的稱呼。
洛璟塵伸出食指把她的上下唇分開,低低地說:“怎麽老是抿着唇,昨晚把你弄疼了也是這副模樣……在醫館的稱呼不錯,私下裏也這樣喊吧。”
提起昨晚她就來氣,明知故問:“喊什麽?”
洛璟塵眯着眼睛,美滋滋地說:“喊夫君啊。”
藍錦一語雙關:“夫君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