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煮豆燃萁
煮豆燃萁
次日,終于聽說辰王回來了,衛仙兒攢了一肚子苦水,一路小跑過去,還沒近前,就聽洛璟塵對老果吩咐:“本王累了,除了小白,誰也別來打擾。”
她把心一橫,房前一跪,不走了。
本個時辰後,老果喊來幾個侍女,硬生生把王妃拖走了。
洛璟塵通過衛昌提供的線索,不惜親自下礦,找到了洛璟軒私自開礦、私鑄銅錢、打死百姓的證據。兩天一夜沒睡,他實在疲憊極了,問了句“白夫人是否安好”便倒在床上了。
藍錦見他一臉疲憊,心想,他苦心孤詣地瞞自己,要麽圖謀不軌,要麽另有苦衷,總之不是直接問就能得到答案的,不如先別問,裝作無事發生的模樣,于是炖了排骨湯和香菜粥送去,炖湯的時候順便炒了幾個菜。
到了飯點,她提着食籃到了門口止步不前,暗罵自己色迷心竅,這哪是跟他虛與委蛇,分明是心疼他了。
洛璟塵聽出她的聲音打開門,笑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給我炖的呀?小白對我真好。”喜滋滋地接過來,拉她進去坐下。
洛璟塵吃之前先誇一頓,勺子遞給她,擡着下巴:“你喂我。”
他連胡渣都沒來得及刮,白淨的臉被秋日的風和陽光吹得粗糙了幾分,卻還是很好看。
洛璟塵不要臉地湊過來:“小白,我這模樣是不是特有男人味?來,親一個。”
“紮我臉了,滾。”
這一夜,夜黑風高,殘月如霜,刑部、大理寺全體出動,一座富裕的府邸在一夜之間被清空。
天還沒有大亮,秋日的風已經有了蕭瑟之意,王孫貴胄、文武百官魚貫邁入上朝的大殿,與往常并沒有什麽不同,只是有個位置空了——衛昌上朝可是從來不遲到的。
刑部尚書司馬維神色寡淡,對交頭接耳的百官冷聲道:“衛昌來不了了。”
伴随着一聲“皇上駕到”,洛非天神色如常地坐在龍椅上,道:“司馬愛卿,你給大夥說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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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同僚,一個月前,有人上書彈劾兵部尚書衛昌,陛下命刑部和大理寺徹查此事。經過一個多月的明察暗訪,事情終于水落石出。戶部尚書衛昌貪污受賄、克扣軍饷屬實……”
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所有人不寒而栗,洛璟塵猶甚。皇帝用洛璟塵曾經遞上來的長矛,砍掉洛璟塵還沒來得及籠絡的爪牙。
司馬維又道:“昨夜經過連夜審問,還審出衛昌私自開礦、私鑄銅錢、抓捕百姓當苦力等罪名,證據确鑿,衛昌供認不諱,已于昨晚引鸩伏誅,家人扣押待審。”
洛璟塵覺得渾身發冷,汗毛倒豎。這些分明是洛璟軒的罪,怎麽成了衛昌的?!衛昌雖然知情,根本沒有參與!
洛非天問:“辰王對禦史一案有什麽想說的嗎?”
洛璟塵目色不變,避重就輕,答道:“父皇英明果決,兒臣心中欽佩。但衛昌之女已嫁于兒臣為妻,懇請父皇從輕發落。”
洛非天一夜未睡,眼下有些烏青,眼睛也有些凹陷,依然擋不住凜凜目光中的精明。“衛氏是朕賜于你的,此案與她無關,更與辰王府無關,繼續做她的辰王妃吧!”
“謝父皇恩典。”
蘭夫人見藍錦在湖中央的涼亭裏發呆,笑盈盈地過去:“那天多謝白妹妹了,聽說王妃瘋了,阿香也不出來鬧事了,都是妹妹的功勞……王爺對妹妹這麽好,你的份例漲了沒?還是每個月二兩銀子嗎?”
真是夠了,蘭夫人每次逮住她都要問份例,藍錦胡亂應了。
蘭夫人認為她回答地不真誠,挨着她坐下來,笑容不減:“我也是二兩,但我瞧着這個月的銀子成色不如上個月好,我不如妹妹說話管用,你能不能去跟龍管家說說。”
藍錦總覺得她的口音熟悉,“蘭姐姐是哪裏人?”
蘭夫人一怔,只當她随口一問,便道:“我是南國人。”
藍錦想問的是蘭夫人是南國哪裏人。洛璟塵早就告訴過她,三年前上戰場時,蘭夫人對他有救命之恩,硬賴着跟回來當妾。
“南國哪裏?”
蘭夫人心中一緊,刻意回避她的問題:“出來太久,忘了。”
“蘭姐姐莫非跟我一樣失憶了?”藍錦笑道。
蘭夫人這才心緒穩定了一些,牽強道:“我以前在南國,後來到了北國,很小時候的事了,記不清。”
她編瞎話的水平實在是差,藍錦左腳一伸,手上使力,直接讓蘭夫人越過涼亭的欄杆,往水裏栽去。
藍錦蹲在涼亭邊緣,騰出一只手拉住她,漫不經心地說:“蘭姐姐應該知道我脾氣不好,什麽事都能幹出來。”
蘭夫人吓破了膽:“啊……妹妹,你幹嘛?。”
“我問,你立刻答,但凡有一丁點遲疑,我就松手。”
蘭夫人連連應是,眼角已經有淚花閃現。
“我什麽時候來到王府的?”
“跟王爺一起從戰場回來的!”
“以前呢?”
“以前……以前沒見過你!”蘭夫人死死拽着藍錦的手,生怕她松開。
藍錦的手已經開始發抖:“還有呢?全部告訴我。”
“你來王府之前,果大人來傳王爺的話,教我見了你要假裝認識……”
……
洛璟塵直到回到王府,從頭發到腳趾都還是冷的,冷得錐心刺骨,冷到冰凍三尺。
他關上書房的門,後背倚着牆角一點一點癱瘓下來,兩條長腿毫無形象地擺在地上,他閉上眼睛。
外面傳來女人嘶聲裂肺的吶喊和侍衛們阻攔的聲音:“王妃娘娘,您還在禁足,這裏是王爺的書房,請您趕快回去……”
衛仙兒臉色慘白,發髻散亂:“王爺,求王爺救救衛家!妾身願此生拜佛吃素,來生當牛做馬,求王爺施舍憐憫……白氏你個賤人,你故意跑來看我笑話的吧,我是王妃,賤妾見了王妃得磕頭行禮!”
藍錦點了她的穴道,讓人把她拖走了,站在門口問:“我可以進去嗎?”
洛璟塵低低地“嗯”了一聲,仍坐在地上不肯起來,委屈巴巴地朝藍錦伸手,示意她陪着自己坐下。
洛璟塵摟住她,靠在她的肩頭,像小孩子賭氣一樣地說:“我開始讨厭父皇了……”
藍錦想推開她,他不讓,壓着聲音說:“讓我再抱一會兒。”
月上柳梢,洛非天已經在滄海宮外站了兩個時辰,直到聽到裏面摔杯子的聲音,知道讓自己進了。
皇貴妃靠着榻,黑色長發披在背後,用一根藍色繩子攏着。洛非天見她皺着眉頭,不由得自責起來。
“皇上既然早已派人查衛家,為何還讓衛仙兒做辰王妃?臣妾不敢置喙朝政,但是衛家倒臺,陛下打得是我兒子的臉……”
洛非天陪着笑糾正:“是咱兒子。”
“臣妾對皇儲之争從不關心,只希望璟塵做個閑散王爺,平安自在地過一生。可他最敬愛的父皇這樣對他,他還能自在嗎?”皇貴妃即便聲音裏攢了十足的怒氣,也聽起來有點如沐春風的感覺,讓人心甘情願地受用美人之怒。
洛非天忙道:“是我不好,沒有顧及璟塵的心情,朕會好好補償他。”
皇貴妃久久沒有說話,爐鼎裏袅袅散發着清幽的味道。她輕聲一嘆,放柔了語氣:“陛下,百年之後臣妾便跟着你一起去了,可是璟塵呢?沒有父皇庇佑,沒有母妃照顧,也沒了朝臣擁護,身邊只剩個柔弱的辰王妃……六皇子将來會讓璟塵活嗎?”
這話點醒了洛非天,在他心裏,一直把小七看得太強,為了給洛璟軒将來繼位做好鋪墊,只好明裏暗裏地打壓小七的勢力,這樣做得久了,竟然險些忘了,他也是疼愛璟塵的啊!
他看着洛璟塵長大,聽着洛璟塵喊自己“父皇”,親自教他讀書習武。洛璟塵是他最優秀的兒子,他對洛璟塵的疼愛,甚至遠遠超過其他兒子。
洛非天雙手撫上她的雙肩,懇切道:“朕一定會把你和璟塵安排好,讓你們一生都衣食無缺、無憂無慮。”
皇貴妃低着頭,沒有看他。洛非天這才在她身旁坐下來,語氣放柔:“你沒給過小七多少好臉色,心裏還是疼他。”
“那陛下呢?”她反問。
“朕比天底下任何父母都希望他們兄弟和諧。可是,當朕發現他們相争的時候,就已經無力回天了。那時候璟宇才十三歲,璟塵才七歲,那麽小的倆孩子,看起來還稚氣未脫,怎麽就暗暗較上勁了呢?”
皇貴妃直視他的眼眸,玉手搭上他的手腕:“非天,你跟我說實話,璟塵先前在外面遇到的黑衣刺客,是你派的人吧。”
洛非天一怔。
“你曾答應我,永不再提、永不去查、永無疑心。”皇貴妃笑得美豔動人,帶着陌生的疏離和失望的凄涼感,如一朵卓爾不群的蓮:“你說想與我做尋常夫妻,怎麽可能呢?你是一個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