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假戲真做
假戲真做
向來朝廷和江湖井水不犯河水,但江湖勢力把主意動到了辰王身上,皇帝立刻下令将‘子夜魅影’查個底朝天。
朱雀給洛璟塵施完了針,後怕地說:“王爺怎麽會把解藥丢了呢,要是果大人再晚一步,我也無力回天了。”
洛璟塵卻問:“給小白的兩副藥傷身體嗎?”
“加了王爺血的是蠱,問題不大;但抑制恢複記憶的藥服用久了,容易使人精神恍惚,甚至傷及腦子。”朱雀把針放回原位,卷起來。
檻窗開了一條縫兒用來驅散室內的藥味,晚夏的風吹跑了一朵碾了的茉莉花。洛璟塵側首猶豫了一陣子,道:“藥量控制到最小,別傷身體。”
胳膊剛剛包紮好,他就身殘志堅地從病榻上爬起來,帶着朱雀去紅豆苑了,路上吩咐道:“小白受傷比我重,你親自照顧,要是出任何差池,本王拿你是問。”
洛非天給洛璟塵批了長假,很長一段時間不用去早朝,洛璟塵樂得自在。有時候嫌藥苦,跑到紅豆苑跟白夫人一起喝,連塗抹上藥都鞍前馬後地伺候着,老果作為旁觀者漸漸覺得不對勁了。
他鼓足了勇氣,尋了個恰當的時機委婉開口:“王爺,你有沒有覺得……戲演得有點過了?”
洛璟塵坐在書桌前恍若未聞,把手裏的面具遞給老果,道:“最後一波刺客裏假扮你的人,用的就是這種面具,它的工藝極其複雜,樹脂材料來源于南國的一種樹。”
“王爺的意思是……他們可能跟白夫人有關,是南國人?”老果震驚。
“不僅如此,本王甚至懷疑青衣女子認識小白,但不想在本王面前暴露。”他站起身來,在書房慢慢踱着步:“我們大海撈針似的查小白的身份,至今一無所獲。本王在想,她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普通人呢?或許她有一個很顯眼的身份,正因為太顯眼了,所以才被我們忽視了。”
老果又撓起了頭發。
“年輕貌美、武功高強,有能力拿到聖旨和虎符成為一軍主帥……這樣的女子天底下很難找出第二個。”洛璟塵的眼睛裏閃爍着星光。
老果的嘴角抽了抽,覺得他的語氣裏充滿了過分的自豪,把面具放回去,贊道:“世界上竟有如此巧奪天工的面具,不用人皮、遇水不掉、久戴不壞、重複使用……但這樣追查起來的難度就大了,即便嚴查關口出入……”
“不用查,他們會找上門的,加強王府防衛。本王有預感,小白的真實身份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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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果建議:“不如用白夫人引他們出來,甕中捉鼈?”
老果立刻乖覺:“屬下僭越。”
“父皇派東廠查‘子夜魅影’,有東廠插手,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哼,本是一場戲,讓朝廷盯上他們順帶引出洛璟軒,但做戲總有纰漏,沒想到他真跳出來了,很好嘛。”洛璟塵側首去看胳膊上的箭傷。
老果兩手交疊放在腰上,微微躬身:“六皇子洛璟軒暗中培養江湖勢力,刺殺辰王,您說過,皇上最恨這些無法無天的江湖門派。王爺,那是什麽?”
洛璟塵笑笑,用沒受傷的胳膊拿過來,“老果啊,去軍器監找個手藝好的,照着這個圖做。”
“這是?”
“送給小白的。”洛璟塵瞅着他明裏暗裏的眼神,追問:“有什麽意見嗎?”
老果斟酌一番,委婉地提示:“王爺啊,給将軍贈劍确實是美談,但藍将軍現在是白夫人,姑娘家一般喜歡些美好的小物件、粉嫩小巧的東西……”
洛璟塵若有所思了一下,覺得老果說得有道理:“把劍鞘做成粉色的。”
“……”老果把圖紙收好,見王爺沒別的吩咐,默默地退下了,即将阖嚴門時,裏面傳來他家王爺的鄭重囑咐:“不管小白是什麽身份,她是本王很重要的人,任何人不可以算計她、傷害她。”
老果愣了一瞬,應聲“是”,才把剩下的門縫緩緩合上。
洛璟塵的食指和中指來回敲打着書桌,不安地想:彈劾兵部尚書衛昌的折子遞上去這麽久了,證據确鑿,父皇難道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洛璟塵受了傷,他的好兄弟洛璟九定然要來探望,聽到通報後,洛璟塵讓人備好了他喜歡的茶,茶涼了,人還沒到。
花廳的茉莉已經開到最後一茬了,一個墨綠色衣服的男子雙腳踩在石凳上,後背貼着柱子,手拿紙扇遮在額頭前面,擋着透過叢叢花朵間隙射進來的日光,眉宇之間說不盡的恣意風流。
還有一個女子亭亭玉立地站着,與他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自從他發出那句驚喜的“嫂子竟然記得我”和她回答“不敢當九殿下一聲嫂子”之後,倆人就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
藍錦被他手中那把扇子吸住了眼睛,好奇地問:“九皇子的的扇子裏能藏暗器嗎?”
洛璟九眼睛一亮,一拍雙手:“對啊,我怎麽沒想到呢,把暗器放在扇子裏,可比藏在袖子裏好使多了!不知宮裏的能工巧匠能不能做出這樣的工藝來……”
藍錦思考一番,說:“或許可以嘗試換一種材料做扇面。”
“哦?”洛璟九挑了挑眉,“請嫂子賜教。”
洛璟塵遠遠聽到兩人旁若無人地聊得火熱,醋壇子翻了一地,不陰不陽地喊道:“小——九——”
“哎!”洛璟九答應地清脆,連蹦帶跳地跑到洛璟塵身邊,殷勤地給洛璟塵打着扇子,問:“七哥,你的傷好些了沒?”
“沒死。”洛璟塵點着他的腦袋:“難得你能從花街柳巷裏抽出身來看看你七哥。”
洛璟九撇着嘴說:“我一聽說就要來的,但父皇怕我胡鬧耽誤你養傷,不讓我來。”
洛璟塵溫和地笑笑,沒說什麽。
洛璟塵一直是生性涼薄之人,若有還為數不多的情意,五分給了母妃,三分給了父皇,剩下二分都給了這位小九弟。
洛璟九跟他的哥哥們不一樣,就連名字就是按照排行起的,可見皇帝對他有多麽不重視。他出生時就沒了母妃,洛非天也沒有把他過繼給別的妃嫔,身邊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嬷嬷。逢年初一早上跟在哥哥們身後叩個頭,是他一年裏唯一的面見父皇的機會。這樣的皇子過得連得勢的太監都不如,要不是洛璟塵明裏暗裏罩着,洛璟九早被欺負死了。
兩人前後進了書房,洛璟九開門見山:“不愧是東廠,我聽說消息的時候,夜貓子的老巢已經被五千精兵給端了,令人聞風喪膽的‘子夜魅影’從此消失于江湖,父皇給你報仇啦!”
“就這樣?”洛璟塵皺眉。
“嗯,就這樣啊,父皇遣了巡邏營的兵,我裏面有熟人,知道的比旁人早。”洛璟九端起茶來準備喝,看洛璟塵神色不對勁,又把茶盞擱下,道:“七哥,難道還有我不知道的事?”
洛璟塵神色凝重:“‘子夜魅影’是洛璟軒親手培植起來的殺手組織,東廠不可能查不出來。”
洛璟九的小眼睛瞪成兩個大:“我怎麽一點都沒聽說,六哥在府裏好好呆着呀!”
夜晚,藍錦坐在屋前院子裏的石凳上,石桌上擺着葡萄釀,一邊淺酌慢飲,一邊欣賞着白玉盤一樣的月亮,好不惬意。
“小白,小白……”洛璟塵大聲地呼喚着她的名字,懷裏抱着好幾壇子酒,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誤打誤撞走錯了地方。
藍錦迎上去,接住快要從他懷裏溜下來的酒,說:“你沒喝多,何苦裝作醉了的樣子。”
洛璟塵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形态如浪蕩公子,說:“這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小白,你會不會覺得我陰險狡詐,卑鄙無恥?”
“陰險狡詐卑鄙不覺得,無恥是真的。”
洛璟塵得寸進尺地把下巴杵在她的左肩上,一開口有了些哼哼唧唧的意味:“連你也嫌棄我。”
藍錦笑道: “是挺讨人嫌的。”
“我父皇有三個兒子,你覺得誰最好?” 洛璟塵問。
藍錦故意說:“九皇子不錯,吟詩作對,舞風弄月,最是灑脫。”
“本王也會吟詩作對、舞風弄月,但本王嚴于律己、潔身自好。”
藍錦聽了開心,眼睛彎成月牙,托着腮貪戀地看着他的美色:“當然你好,你最好了。”
洛璟塵斟滿兩大碗酒,酒杯相撞,各自笑着一飲而盡,再次斟滿後,問道:“小白,你會不會覺得我陰險狡詐,為了争奪自己想要的東西無所不用其極?”
“在至高權力的争鬥面前,仁義道德不僅無力,而且格外酸腐,最終都逃不過成者為王敗者寇。你和六皇子已經勢成水火,将來必是不共戴天的局面,誰都退不得。”
“是啊。”洛璟塵握上她的手。
藍錦覺得談正事不适合膩歪,把手抽出來來,起身道:“六皇子不念你在戰場上浴血奮戰,而是利用一場敗仗大搞文章。他若真顧惜死去将士們的性命,怎麽從未聽說他們如何撫恤亡魂?分明是在吃血饅頭!以六皇子之質,将來并非仁君,更非聖君……你若是想争九五之位,我支持你。”
洛璟塵驀然回首,她是穿着水綠色襦裙、在辰王府釀酒的白夫人,她也是一身銀甲、在戰場上戎馬倥偬的藍錦将軍。北國人算計他的戰功,南國人背叛了她的犧牲——他們都被世人辜負,是天底下最該相依為命的人。
在心裏積壓了很久的話終于脫口而出:“本王要成為九五之尊,蕩平南國、逐鹿天下,你願意陪我一起嗎?”
他問得真情實意,帶着欲上青天攬明月的決心和睥睨天下的狂傲。
藍錦憋了一會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陪你去打南國?你不怕我給你拖後腿嗎?”
洛璟塵一愣,笑着把藍錦拽到懷裏,說:“本王到哪裏都要帶着你,一刻都不願意跟你分開,一會兒見不到你我就想得難受……”
藍錦躺在他懷裏,眼珠子卻轉了個方向,看着門口。
老果像木頭一樣杵在門口,看到他家王爺含情脈脈地凝視着白夫人,千般風流和萬種風情就聚在雙眸裏,平時冷若冰霜的眼睛就要溢出春水……還有那滿嘴令人起雞皮疙瘩的騷話,是辰王該說出來的嗎?
“屬下眼瞎走錯了地方,請王爺恕罪!” 老果踉踉跄跄地溜了。
藍錦展顏一笑,微醺的目光掃過蒼茫夜空,說:“今晚的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