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再會
第092章 再會
“一劍。”小烏丸笑得狡黠, “殿下可滿意這個結果?”
“不愧是日本刀的始祖。”李清河贊賞道,轉而看向被死死壓制的犬妖,“那麽,您現在是否冷靜了?”
犬妖盯着面色不變的李清河, 眉間的怒火逐漸散去。
“……付喪神。”他的語氣意味不明,“有主人的付喪神。”
“之前的事, 我代他們向你道歉。”李清河揮退舉刀意圖乘勝追擊的付喪神們,獨自走上前, 對刀仍然架在鬥牙王脖頸上的小烏丸搖搖頭。黑發黑眼的付喪神挑起眉, 任由李清河推開他的刀刃,并安靜退到側邊。“他們拿走了你兒多少力量?由我來補。”
她沒有反駁鬥牙王關于“主人”的推測。
“你大概不知道這幾個付喪神做了什麽,人類。”即使失去挾制,鬥牙王也一如李清河所想沒有發起任何攻擊。相反, 這位西國統領對待她的态度意外地平和, 但對幾個付喪神們就沒那麽客氣了:“這個,”他點了點小狐丸, 被點中的狐貍對他龇了龇牙, “跑進我的百鬼夜行中撒野。
“這個, ”他的手指移到髭切身上,金發付喪神臉上的笑容明晃晃地招人厭,“綁走我兒,汲取我兒靈力, 至今我兒都無法重新化形。”
他的手指繞了個圈子, 指向靜立一旁的小烏丸。“這個, 打傷我妻子,在我統領的西國公然建立百鬼夜行挑釁。”
“還有……”英俊的犬妖拉長了聲音,髭切豁然警覺望向不遠處的陰影。
“樹後那個,搶走了我西國的幾件寶物。”
鬥牙王每說一句,李清河的嘴角便下垂一分,到最後緊緊拉平。
“這些,都由你來補?”鬥牙王似笑非笑。
李清河沉默了一會,突然笑了。
“我想你還沒有搞清楚情況,鬥牙王,對吧?”她說:“酒吞童子,茨木童子,熱鬧還沒看夠嗎?”
“你又沒打算讓咱家插手……”似嗔似逗的話尾音纏綿,輕飄飄降落在李清河身邊。嬌小的鬼坐在李清河的肩頭,左手随意把玩着李清河的黑發,右手卻握住一把利刃對準鬥牙王,“這個時候想起咱了?真是無情。”
一聲冷哼從茂密的樹冠內響起,之前獨自出去勘查的茨木從樹幹上跳下來,“麻煩的人類。”他不耐地砸砸嘴,和酒吞童子抱有同樣的想法。
但是二鬼依然回應了李清河的呼喚。
“雖然他們做了錯事,”李清河站在被靈力掃蕩幹淨的空地中間,表情和言語無一不彰顯着強者的理所當然,“但懲罰的權力并不在你的手上,鬥牙王。
“我只是為你提出了一種皆大歡喜的解決方案。”她總結:“并不是在和你商議。”
不同顏色的眼睛一時間同時鎖定鬥牙王,像是頭狼領導下最兇猛的惡狼。
鬥牙王後退了一步。
“放松,”俊俏的犬妖突然咧嘴一笑,“一直追着這幾個能打能藏的付喪神,既麻煩還頭疼。能結個尾自然是好的。”
“你能理解是最好不過了。”李清河的表情緩和下來,她想了想,繼續開口——
鬥牙王用一個承諾換到了滿意的結果。
“幾日之後,我會和我兒一起造訪平安京。”化作人身的犬妖重新化為原型,抖擻身上的毛發,注視李清河的金色獸瞳戰意昂揚,“你很強,到時候再戰?”
“正有此意。”李清河點點頭,餘光瞥見地上的斷刀,“到時候記得換把硬點的刀。”
犬妖的朗笑響徹天際。
李清河一直注視着那個白色巨影直到變成黑點消失,才低下頭。
和鬥牙王對峙的狂傲氣勢慢慢散去,她沉默着注視雪膚紅唇的付喪神。
同樣收回視線的小烏丸收刀入鞘,翩然落至她身前,腦後飛燕的尾翅微微震顫。
“殿下倒是時時刻刻都能讓吾驚喜。”這振雙刃直刃繞着李清河輕快地轉了一圈,驚嘆不已,“吾自脫離本丸,就沒想到能再遇見您,緣分真是奇妙。”
李清河輕聲嘆息,頓了幾頓,緩緩開口:“……我也沒想到。”
和嘆息相佐的是從沒有在這個女人身上出現的愧疚。
複雜的,若有若無的,躊蹰的愧疚。
……不,髭切突然想起,并不是從沒有出現過。事實上在相遇那夜的山洞裏,李清河就曾對他和小狐丸露出類似的情緒,只是遠沒有現在這麽複雜。
她甚至對他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道歉。
髭切眉間的溝壑越來越深。
“這是怎麽回事?”他終于忍不住問:“你為什麽會認識大人?”
“幾日不見,最頑劣的孩子都叫上大人啦。”小烏丸像是碰見了什麽極有意思的事,咯咯笑個不停,“殿下果然厲害,也難怪他一直念叨您到現在。”
……他。
李清河轉動身體,面對之前鬥牙王指過的區域。
将李清河的情緒波動看了個分明,那雙嫣紅朱砂勾染過的眼睛中眼波流轉,“……你覺得呢,一期?”
小烏丸轉身,面對身後不遠處的樹林,黑色緋邊的水幹随着動作飄揚而起,“一期,你一直念叨的審神者就在這,怎麽不過來?”
樹下的陰影裏,有什麽人動了動。
輕盈的腳步聲傳來,一張精致蒼白的面孔暴露在月光下。
“大人,”那雙漂亮的蜜金色眼睛一眨不眨,盛着清晰的李清河的倒影,“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李清河感受着對方身上若有若無的屬于她的鶴丸國永的味道,說。
茗荷谷椿的一期一振。
*
李清河還記得那位一期一振。
李清河熟悉的一期一振是複雜而鮮活的:被兩任審神者所折磨,飽受暗堕之苦的一期一振臉上永遠湧動着瘋狂的溫柔,蒼白易碎,脆弱又頑固,每一分痛苦都格外生機勃勃,暗堕的骨角在他關節中生長刺穿皮膚,光輝依然明明滅滅永恒不落。
可是茗荷谷椿的一期一振不一樣。
大概是經歷不同吧,同樣是一期一振,他精致但沒有生氣,溫柔恭順近乎刻板。即使被審神者洩憤般責罵,也是低頭沉默着接受。李清河在揮動靈力時漫不經心往近侍席看去,那位一期一振弱小到連抵抗都沒有,只能用那雙失了焦距的眼睛怔怔注視她。
但是在他與她擦身而過走下演習場時,李清河從他的眼底看見了被刻意蓋住的,綿綿的自卑和憤怒。
那一瞬間跳動的火光讓她如此動容,以致于促使她拜托跟在她身邊的鶴丸國永在茗荷谷椿的七振刀上留下印記,監控着付喪神們的靈力波動,若是被她刺激過的小巫女一時遷怒直接将其碎刀,李清河還能來得及通過鶴丸國永的印記救下他們的命。
但是後來的發展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鶴丸國永消失,她又掉入平安京中,才沒能及時得知這隊付喪神的情況。在各種事情的轟炸下,李清河不得不把只有一面之緣的茗荷谷椿抛在腦海角落,如果再過些時日,她說不定會徹底忘記這件事。
嚴格來說,茗荷谷椿和她的付喪神們只是李清河尋找真相的路上的墊腳石。她已經做了她能做的一切,這些付喪神後面會是何結果,其實與她全無幹系。
……直到她撞見了小狐丸。
*
李清河呼出一口氣。
“你有點不一樣了。”她終是開了口。
“我便将大人這句話視作誇獎了。”那層沒有生氣的溫柔如她所料的一樣被徹底撕毀,她曾經驚鴻一瞥的火焰正在一期一振的眼睛裏熊熊燃燒,“倒是大人,一點未變。”
他在離李清河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住腳步,溫聲解答李清河還未問出口的問題:“與您別過之後,陽大人愈發暴戾,稍有不順心便對各位殿下嚴加責罰。即使是常駐一隊進行演練的我們,陽大人也不曾留手。我們不得不求自保,借着出陣時使用時空隧道的機會逃離了本丸。”
一期一振的态度太過奇怪,李清河忍不住皺起眉。
小烏丸左右看看對視的兩個人,無聲退到髭切和小狐丸身邊,朝面容冷峻的源氏刀搖搖頭。
而酒吞童子也從李清河身上離開,扯住了不耐煩想要說話的茨木,興致勃勃地打量明顯氣氛不對勁的李清河和一期一振。
“我回憶了很久,”李清河并沒有在意周圍的動靜,她仍然在打量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付喪神,并注意到他用單衣裹進懷裏的東西,“确定了你們當時出陣的付喪神是小烏丸、數珠丸恒次、燭臺切光忠、江雪左文字、太郎太刀和小狐丸,近侍是你。”
“江雪殿下、數珠丸殿下和太郎殿下在本丸裏仍有牽挂,拒絕和我們一同離開,于是我同小烏丸殿下商議,叫上了髭切殿下和新生不久的膝丸殿下。”一期一振搖搖頭,“而光忠殿下将機會讓給了新生的殿下。”
“……新生的殿下?”李清河一怔。
“是的,是本丸許久未見的新血。陽大人不知為何對他懷有很深的惡意,我不得不和光忠殿下商量,将他帶離本丸。”一期一振将抱在懷裏的東西稍稍往上帶了帶,裹在單衣裏的東西似乎是活物,在感受到颠簸之後動了動。
“啊,您醒了。”一期一振彎起眼睛,“要看看我曾經同您提過的那位大人嗎?”
小孩子?
是短刀嗎?
背對着李清河,趴在一期一振懷裏的小家夥似乎在點頭,蓋住腦袋的單衣因此滑落下來,露出銀白色的細軟頭發和潔白無暇的衣服。
小家夥拽着一期一振的前襟,轉過頭對上李清河的眼睛。
有着剔透燦金眼睛的白發小付喪神好像還沒睡夠,先是茫然了一會,繼而清醒過來對李清河一笑,眼眉彎彎成了漂亮的月牙。
“你好呀。”他聲音綿軟。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問候,李清河卻如同被巨大的痛苦貫穿。
她徹底意識到自己随心所欲的行為招致了什麽後果。
她的面部肌肉劇烈抽動起來,牙齒遏制不住哆嗦着。
……誰來告訴她。
李清河痛苦地閉上了眼。
誰來告訴她。
李清河幾乎撐不住自己沉重的身體。
她都……做了些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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