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裴元·化作清甜水
第083章 裴元·化作清甜水
——化作清甜水——
裴元第一次遇見李清河, 其實是在她十歲的時候。
那年清明雨後,洛陽牡丹開得格外好。灼灼千裏,國色天香,名動京城。
裴元正是那一年被天策的朋友邀請去了洛陽賞花。
“春來誰作韶華主, 總領群芳是牡丹”這句話說得不錯,雖然萬花的晴晝海乃奇花異草所聚之地, 萬花齊放,美不勝收。但還是比這牡丹城少了些人間的豔麗:正暈、倒暈、淺紅、淺紫、紫白、白檀、深紅各色牡丹搖曳, 又有無蕊牡丹, 重瓣牡丹,花色奇絕,争奇鬥豔。花開時分洛陽城花海人潮,競睹牡丹倩姿芳容。
裴元正是走在熙熙攘攘的洛陽街頭之時, 被偷兒摸去了錢包。
“這位公子可真會挑, 這是今年咱家唯一一枝重瓣洛陽春。”
賣花阿伯還在賣力向他介紹重瓣牡丹的獨特和洛陽春的美麗,細心地用布給他裝了些洛陽土以便他移栽。裴元伸手摸到空空的腰側, 神色未變, 自然而然如同只是拂去衣擺的皺褶一樣垂下手。
不知是否可以用天策的名字打欠條。
“陳伯, 你恐怕要失望了。”
在他暗自盤算的時候,一個黑色的小腦袋湊到了他前面,對賣花阿伯笑嘻嘻說:“這位哥哥方才錢袋被巷東那群人摸去了,這盆花他買不起啦。”
“……又是那群小王八!”
姓陳的阿伯忍不住罵道, 其熟稔的态度, 顯然和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姑娘很熟, “我們天策府下洛陽城的好名聲都敗在那群流氓手裏了。”
“您看,不如我将這玉佩——不,這笛子壓在這。”
順手去摸腰側才想起來玉佩也被一并摸走的裴元最後從袖中取出一只竹笛說:“我現居天策府朱劍秋朱先生處,回去取個錢,很快便回來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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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朱先生的友人啊!”阿伯瞬間熱情起來。不是說之前不熱情,而是在得知面前的人是天策府軍師的朋友之後熱情陡然如烈焰如驕陽,讓人吃不消。
“這盆花兒您盡管拿走!洛陽城這麽安定富裕還多虧了天策将士們,一盆花權當感謝了!”
似乎剛才得意又不舍,不停誇耀自己養出怎樣一盆漂亮的重瓣牡丹的人不是他。
“千萬別,您養出這麽一盆花實在不容易,錢還是要給的。”
“哎呀不用不用,養一盆也是養養兩盆也是養……”
“這可不行……”
“你也是在洛陽丢的錢包,這錢就算給了……”
“哎呀什麽不行不用不行不用的,都聽暈頭啦!”
旁邊被忽視了的小姑娘跺跺腳,氣鼓鼓地叉腰說:“不就是丢了東西嗎?我幫他拿回來就好了嘛。”
“小小姐又要去打架?”
老伯眼睛一眯,竟帶了些長輩的威嚴訓道:“之前璇玑姑娘說,你砸了人家比武招親的擂臺,毀了人家姑娘的好事?”
背對着裴元的小姑娘瞬間一縮,讷讷道:“這不是那個姑娘有心上人,但是那人挑不了臺嘛……”
“你這像什麽話。”老伯一個暴栗敲上小姑娘的頭,“人家的事,瞎摻合什麽!”
“呀!疼!”
老伯教訓完了小姑娘,又擡頭看裴元,“抱歉讓公子看笑話了。要不您看這樣,這盆花您先帶回去。失竊的事您報到官府,如果這錢回來了,您就給我,沒回來,您就不用給了。橫豎是洛陽城的賊讓公子丢了東西,這錢也得洛陽出。”
“這不行。”裴元有點頭疼。
早知道他就準備兩個錢袋了,也是一時大意,忘了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很容易被摸去東西。
如果要讓這老伯墊錢,他還不如不買。
一旁被打了頭的小姑娘抱着腦袋,仰頭看臉上帶着細微遲疑的男人,眼睛一轉。
“陳伯這花你先幫這位哥哥留着!我帶他先報官!”
她伸手拉住裴元的手,拽着他就往巷東跑。
“哎!小小姐!小小姐!清清!”
陳伯連喊幾聲,小姑娘只是嘻嘻笑,再就是埋頭跑路,一聲不應。
陳伯嘆了口氣,坐下。
“小小姐啊……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
裴元順着小姑娘的意思跟着小跑,小姑娘微微有點繭子的溫乎乎的小手拉着他,讓他有點出神。
幾個師妹小的時候剛來萬花谷那段時間,也是他這麽牽着手養大的。
“你的錢袋鐵定被巷東那群小流氓摸去啦。”
小姑娘體力很好,一邊帶着他跑還能一邊輕快地和他說話。
“怎麽拿回來?”裴元臉不紅心不跳,慢條斯理問。
這次小姑娘回頭看了他一眼,裴元也第一次看清了這個小姑娘的長相。
是圓圓潤潤的女孩,又是婷婷玉立的少女。正處于臉上的軟肉慢慢消去,幹淨的眼睛開始映出人間煙火,身形漸漸抽長、眼眉變得深邃的年紀。她的目光清淩淩像捧起來又從指縫間滑落的碎裂的水,在陽光下潑灑出五彩的光斑。
琉璃人兒一樣,晶瑩剔透的。
“你也會武。”水波蕩漾起來。
“你也是。”裴元輕輕碰了碰小姑娘手心的繭。
“那我就加速啦?”小姑娘笑得眼眉彎彎,像漂亮的月牙。“看你手裏沒繭子,是不是習武偷懶了?可別跟不上啊?”
竟然說他習武偷懶?
裴元難得起了逗弄小孩子的心。他彎下腰,摟着小姑娘的腰直起身,把她放到另一只手的臂彎裏。
“嗚哇!你幹什麽呀!”
“我怕我加了速,你要跑一炷香才能找到我。”
他勾起嘴角,戳了戳小姑娘肉嘟嘟的臉頰。
“哈?!”
這下小姑娘不光兩邊腮鼓起來了,連眼睛都鼓了起來。
說實話,挺像在萬花林子裏跳來跳去的小松鼠。
心裏想着,裴元腳下一點,提氣一躍上了屋脊,整個過程悄無聲息,如同蜻蜓點過水面。
“輕功!”小松鼠差點跳起來,“你的輕功比李承恩叔叔和曹雪陽姐姐還好!”
……不,這并不是什麽誇獎,萬花的輕功本就比天策的輕功輕靈。
裴元方才逗小姑娘升起的那點開心瞬間被澆滅了。
“哎,就那裏。”
小姑娘伸手指向一條隐蔽的巷子,裴元縱身跳下,穩穩落在地面。
“不錯嘛。”小姑娘對他笑眯眯,轉頭就對巷子裏紮堆的一群人擺出一張兇神惡煞臉。
“喂你們幾個小混球,這個人的錢袋和玉佩在誰手裏?”她大拇指向後一指。
裴元一愣。
他并沒有說過自己丢了玉佩——哦,他說過。
這小姑娘心思好敏銳。
“姑奶奶怎麽又是你?”
洛陽城為數不多的流氓們都要瘋了:李府上的大小姐不好讀書作畫,就好投壺騎射,尤其酷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打不過她的被一頓暴揍,打得過的又不敢動她,最後還是被一頓暴揍。
“丢人都丢到蜀中了。”
小姑娘從他懷裏跳出來,吧嗒吧嗒跑過去,一腳踹上最前面人的小腿。
“姑奶奶求你好生說話別動手動腳了成不?”
被踹了一腳的人誇張哀號,轉臉兇神惡煞地對其他人吼:“誰的髒手去摸外地人東西了!給我拿出來!”
于是,裴元以為會有的一場惡戰,平淡地結束于摸他東西的小子點頭哈腰把玉佩和錢袋還給他。
“你和他們很熟?”
裴元颠颠錢袋,一分沒少。他不禁低頭打量這個舉止像個皮猴兒一樣的姑娘。
“全洛陽城的人我都熟——謝謝羅姨,錢我會讓家裏送來噠。”
小姑娘帶着他重新繞回牡丹街,接過路邊小販遞過來的糖人兒。
“包括裏面的那些流氓?”裴元問。
“你別看他們整天不做正事偷雞摸狗。”
小姑娘仰起頭看他,一雙眼睛滴溜溜圓潤潤像兩顆葡萄。
“之前洛陽走水,是他們最先發現、沖過去起水龍的。”
“他們是偷兒。”裴元說。
“……”
小姑娘被噎住了,氣悶地走在裴元身邊苦思冥想該怎麽解釋,她知道裴元說得對,但是怎麽都沒法認同。左思右想,怎麽想都沒有好的辯解之詞,于是越想越氣,最後直接氣到暴跳。
“道不同不相為謀,從此江湖不見!”
?裴元訝異揚眉。
小姑娘還會用《論語》?
他低頭看自己身側,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啊,氣跑了?
裴元目送氣呼呼跑走的鵝黃色身影越來越遠,忽然覺得她不光像松鼠,也像毛絨絨的小鴨子。
“一路小心。”他站在原地,好心提醒。
小姑娘的腳步慢了下來。
裴元壞心眼又加了一句:“我聽說洛陽人販子多。”
這下小姑娘真的被氣到爆炸蹦跳了。
這人怎麽這麽無賴!
小姑娘氣得七竅生煙,每一下腳步都跺得重重。
都怪黑漆漆!說什麽牡丹花開街上人太多煩得慌不想出門,憑她自己根本說不過這個人!
真是個幸福的姑娘,活在天真爛漫不知事的年紀。
裴元回過頭不再看她,淡淡地想。
第二天,他在朱劍秋家中又見到了小姑娘。
“這是正二品門下侍中李永旭的大女兒,李清河。”
朱劍秋站在書房門口給他介紹坐在裏面瞪他的姑娘,“清清,別開小差,你昨天的抄寫又沒完成。這是第幾次了?你告訴我?”
“噗。”裴元看着小姑娘漲紅的臉,毫不掩飾笑了出來。
“你笑個——”小姑娘掀桌而起,氣得張口就罵。
“清清?”朱劍秋聲音輕飄。
李清河瞬間縮回去,乖乖繼續抄寫。
“讓你見笑了。”朱劍秋搖搖頭,合上書房門。
裴元搖搖頭表示不在意,“這就是那位夔國公的女兒?”
朱劍秋點頭。
怪不得洛陽城的人都叫她小小姐,連流氓都不敢動她一根指頭。
這是親手養出一片繁華洛陽的夔國公用洛陽的水、洛陽的米、洛陽的雨水和陽光養大的女兒。
這是洛陽城的女兒。
“她會繼承封號嗎?”裴元又問。
萬花雖說遠離朝堂,但是也不是完全與世隔絕。年長的弟子都與朝野上的人或多或少保持着聯系,借此了解朝中動向。
“夔國公去年添了個兒子。”
朱劍秋想了想,委婉地說:“清清對封號興趣不大,也很喜歡這個弟弟。”
說到這裏他頗有些苦惱,嘆了口氣說:“晏海才一歲,根本看不出來天分。倒是清清,如果是她繼承夔國公……”
朱劍秋頓了頓,裴元明白他的未竟之意。
“她那顆精明腦袋明明更适合文官,卻整天往天策跑。習武就習武吧,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習武時偷懶的人還敢說他偷懶。
裴元在心裏笑了笑,想了想還是把昨天的事說了出來:“昨天在牡丹街上和她有一面之緣,她似乎和洛陽城裏上下什麽人關系都很好?”
“你是說那群流浪漢?”
朱劍秋一點就明白裴元的意思,“那是從上次饑荒活下來,卻沒了家的一群人。”
裴元皺眉。“不管嗎?”
“能怎麽管,洛陽的人口越來越多,連天策府的兵口都飽和了,再加上他們沒什麽一技之長,哪有合适的工作給他們。”
“我記得洛陽之前開過免費私塾?”
“那是饑荒之前,現在沒條件。”朱劍秋說:“更別提他們都不想離開洛陽。只能暫時劃出一片範圍,讓他們在裏面晃悠了。”
提起這個他也頭疼的緊,“還好這群人雖然游手好閑,但是出格的事是不做的。偶爾哪家有個活,還能去幫忙。”
“這樣。”走到拐角時,裴元無意回頭,正好撞見從書房探出頭朝他做鬼臉的李清河。
他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對李清河慢吞吞一笑,風度翩翩,好一位俊俏公子。
李清河直接被這欠扁笑容氣炸了肺,也不管朱劍秋還在,沖過來指着裴元罵:“笑笑笑個屁!”
“李清河!給我回書房抄書!”朱劍秋拎着李清河的耳朵往回拖。
裴元抱手站在原地,看着被扭住耳朵還锲而不舍怒瞪他的小姑娘,悠哉悠哉說:“笑得就是那個明明自己學習偷懶,卻反污別人偷懶的小鬼。”
“你嘲笑裴公子偷懶?”朱劍秋不可思議道:“就你這個抄書偷奸耍滑,跳過去中間好幾頁的滑頭?”
“……”李清河臉紅了。
為了掩飾她的不自在,她選擇岔開話題:“你等着!我會讓你承認的!我們洛陽人就算是偷兒也是好人!”
洛陽城的小女兒氣勢洶洶。
裴元說:“好啊,我等着。”
這一等就是三年。
裴元沒等到李清河的證明,卻等到了氣息奄奄的少女。
他的外甥女谷之岚傳信給他,說天策府裏有個年僅十三的小姑娘在李渡城被毒屍抓傷,雖然用折葉籠花和雪蓮花瓣暫時吊着命,但昏迷了十天,眼看就要不行了。
谷之岚還說,那個小姑娘叫李清河,她的師姐李璇玑守了她十天十夜晝夜不休。
——小小姐又要去打架?之前璇玑姑娘說,你砸了人家比武招親的擂臺,毀了人家姑娘的好事?
——這是正二品門下侍中李永旭的大女兒,李清河。
——你等着!我會讓你承認的!
快被遺忘的記憶重新被翻了出來,裴元終于記起還有個小姑娘欠了他一個證明。
他想了想,決定親自帶着離經後輩們去洛道救援,觀察毒屍,順便送夔國公和天策府一個人情——
小姑娘現在完全可以被稱為少女了。
掀開帷帳的裴元在看到趴在床上的李清河時愣了愣。
雖然在養育谷之岚的時候他就體會過時光的奇妙,但是這一次不同。
在他把失去親人的谷之岚帶在身邊照料時,時間是悄無聲息的,是緩慢的,就像初春不知不覺步入盛夏,從前小小的姑娘眨眼間便發芽抽條綻放了開來。有的時候他看着已經能獨立教導新一代萬花弟子的谷之岚,甚至覺得不可思議,明明昨天她還是趴在他膝頭一邊睡覺,一邊因為噩夢不住掉眼淚的小女孩,需要他不停拍着肩才能平靜下來。
在裴元眼裏,萬花的女孩子,始終是一群小姑娘。
而李清河不一樣。
裴元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模糊的孩童時期,雖然已經開始長大,卻仍然只是個嬌軟爛漫的、可以坐在他臂彎裏的孩子而已。
但是突然她就和谷之岚一般高了。
裴元有些新奇。
他一邊給金針消毒,一邊聽谷之岚跟他說洛道的事情。
“所以她自己一個人跑去了全是毒屍的寺廟?”
剛才奇妙的沖擊感果然是錯覺,李清河雖然個子高了,依舊沒長腦子。
“我真傻,真的,”臉上挂着了倆黑眼圈的李璇玑擡起她沒有神采的眼睛,“我單知道李渡城有毒屍,不知道城郊也會有。我騎着裏飛沙終于在樹上尋到她,教訓她不要亂跑,跟我先歸隊。她其實是很聽話的,我的話句句聽;誰道這次她不聽我的,帶着裏飛沙跑了,我跟不上,好容易找到她的時候只見她躺在地上……”
“李姑娘,這針你是想紮在你師妹身上,還是你嘴上?”裴元撚起針回頭問。
李璇玑閉了嘴。
裴元重新把目光放在昏迷的李清河身上,活蹦亂跳的姑娘現在氣若游絲,侵入身體的腐毒被谷之岚用針暫時封在後背,而露出的後背已經完全潰爛。
要連皮帶骨全刮幹淨,一塊皮都不能留了。他想。
有點可惜,夔國公養出這麽優秀的女兒,洛陽城還沒看到它的女兒出嫁,不能就這麽死了。
想起谷之岚的裴元微妙地産生了些共情感。
幸虧谷之岚叫了他來,否則這條命絕對保不住,李清河即使沒死在手術中,也會死在後面恢複的時間裏。
裴元一套太素九針紮下去,李清河哇地嘔出一口血,醒了過來。
“阿鶴?阿鶴?”剛醒過來的小姑娘完全沒注意帳子裏的三個人,魔怔一樣不停呼喚一個名字。
“小兔崽子!”李璇玑精神一振,撲到床邊,“你昏了整整十日了!還有心思想野男人!”
“年僅豆蔻便有了情緣?清醒後第一句話呼喚情郎,真是令人羨豔。”
裴元把小刀和腸線一一在火上消毒。慢條斯理地出聲嘲諷。
麻沸散帶的少,加上刮骨最好保持清醒,他決定一點麻藥都不要用了。
“……裴大夫說哪裏的話。”
李璇玑的牙咬得咯咯響,勉強抑制住按着裴元暴打一頓的沖動,幹巴巴解釋:“清清尚未有婚約,連喜歡的小郎君都沒有。”
沒有喜歡的小郎君?聽聽這——
“阿鶴?阿鶴你出來啊?”
裴元無聲無息瞥了一眼李璇玑。
“李姑娘,岚兒,按住她。”
索性只是随口嘲諷幾句,裴元轉回視線,紮起頭發挽起袖子,握住鋒利的小刀,穩穩地向下劃去。
“阿鶴——嗚啊啊啊啊啊啊!”
裴元直接用刀一寸寸,刮下背上潰爛的肌膚。
“阿鶴……阿鶴……我痛……救我嗚嗚嗚……”
劇烈的疼痛貫入神經,李清河整個人狠狠地彈起來,卻被牢牢按回床上,只能像條脫水瀕死的魚,大張着嘴劇烈吸氣、抽搐掙紮。疼得眼淚直流,連大聲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嘶啞着嗓子嗚咽抽泣。
“不妙。”裴元皺眉,“按理說爛掉的皮膚和周圍都不會有什麽知覺。”
李清河的痛覺太敏感了。
刀已經下去,再準備麻沸散也來不及。穴道也不可以封住,以防在她撐不過去時裴元沒法及時發現。
是他失誤了。
“和她說話。”裴元最後說:“不停地說。”
“嘿,清清寶貝。”李璇玑心疼地一縮一縮,覺得裴元的刀就像割在她身上。
她低聲在李清河耳邊說:“我把你小五哥讓給你了,裏飛沙也給你了,吞虹也不跟你搶了,你只要堅持一會,就一會寶貝兒。就算要唐無樂我都讓給你,好不好?”
裴元聽到了。
“痛嗎?有人比你更痛。”
他下手依然很穩,語氣裏帶着一貫有的嘲諷,刺激着李清河的大腦:“用身體記住吧,不自量力的後果。”
李清河徹底記住了。
僥幸撿回一條命,醒來之後她躲裴元躲得遠遠的,換藥只找谷之岚。
裴元也不在意,只是看在認識的份上賣個人情,李清河心裏怎麽想的和他無關,他還有毒屍的研究要做。
結果躲了他幾天的李清河看他沒反應,自己故态複萌,閑不住開始找事。某天在看到裴元的時候跟了上去,戳了戳和以前一樣冷淡的的臭屁男。
一不留神被正好戳在後腰上的裴元面無表情回頭:“你嫌藥效不夠強?”
每次上藥都要被藥刺激地滿地打滾的李清河哆嗦一下,還是壯着膽子說:“你原來是谷姐姐的舅舅呀。”
“怎麽?”
李清河說:“謝謝你。”
裴元眯起眼睛,第一次認真打量李清河。
“如果你能看在這聲‘謝謝’的份上,好好珍惜我送你的這條命就行了。”
他最後哼笑。
“當然會珍惜了,我還要等到你承認洛陽人都是好人呢。”
李清河抿嘴一笑,“另外你也不是白送我這條命的不是嗎?”
“……不錯。”裴元竟有些欣賞這個頭腦靈活的少女了,他微微颔首說:“我會問天策府和夔國公要報酬的。”
“打個商量。”李清河說:“這份恩我還。”
裴元失笑。
“你怕是給不出我看上眼的東西。”
“這可說不定。”
在陰間走了一遭的少女重回人間後成熟了許多,不亂七八糟喊人,被裴元當面嘲諷也不動怒,只是笑着說:“你也不急着兌現吧?等我幾年,你看我換不還得起。”
說完話,她也不多留,轉身就回到帳子裏。
裴元站在原地,看她消失在帷帳後,突然就有了點奇異的預感。
她可能真還得起。
時間過得很快,洛道之亂平定後裴元回到萬花谷,兩年後李清河來了。
“喲,裴大夫。”
站在他的老師孫思邈身邊的李清河已經很高了。也許是身高蹿得太快,長胳膊長腿有些過于瘦了,臉上幾乎不見小時候的軟肉。她伸出細長的胳膊和他打招呼。
“這段時間拜托啦。”
從老師那了解到,李清河是要在出征前拔除暗傷調理身體的裴元呵呵一笑,“怎麽,人情還不上,還越欠越大了?”
李清河毫不羞赧,彎起那雙黑亮亮的丹鳳眼,“我才十六,你急什麽。”
“怕是等到你進棺材都還不完了。”裴元諷刺道,轉身就走。
“還愣着幹什麽,跟上。”
李清河小步跑到裴元身後,看着高大的男人的背影,無聲笑了笑。
“請多指教,裴大夫。”她輕聲說。
李清河在裴元的院子裏住了下來。
“這是什麽?”
住下來的條件之一是要給裴元當藥童,李清河一手捧着藥書一手給藥材分類,遇到不懂的藥材就舉手向裴元提問。
裴元不耐地瞥了一眼,“你拿錯書了。櫃子裏左手邊第二冊,第七十八頁。”
“你別唬我……”李清河不信邪抽出書嘩啦啦翻頁,“哇唔,還真是。”
“不懂的自己查。”裴元在制藥的時候脾氣很差,所以雖然萬花谷弟子都喜歡這位大師兄,但沒人敢給他打下手。
“空有腦袋只會動嘴皮子就給我滾出去。”
李清河不吭聲了。
“萬桃花一斤。
“生草烏、香白芷、當歸、川芎各四錢。
“天南星一錢。”
裴元要的材料都精準地遞到他手邊,他碾好之後舒了口氣,轉頭去看李清河。
“你這是要改進麻沸散?”李清河看他不再是之前緊繃的狀态,才出聲。
“你知道是麻沸散?”裴元挑眉,李清河點點頭。
“看到第幾頁了?”裴元突然問。
“第四冊第四十六頁。”
“第二冊第十三頁是?”
“白蒺藜,散風平肝解郁。”
“第三冊五十七頁?”
“冬淩草,苦、甘,微寒。歸肺、胃、肝經。清熱解毒,活血止痛。”
……
裴元一連問了十多頁才停下。
“你全記住了。”他肯定地說。
“既然要給裴神醫做藥童,怎麽能糊弄了事。”李清河彎起眼睛,眼波潋滟。
裴元心裏一動。
他覺得他對李清河的評價又要再調高一點。
朱劍秋說的對,這麽一顆好腦子,不走文路确實可惜。
“你為什麽不走文路?”這麽想着的他直接問了出來。
“文路雖然快,可是還不夠。”李清河低下頭繼續看書。
還不夠?裴元一直在琢磨這三個字的意思。
什麽叫還不夠?
難道李清河還想爬到比她爹還高的位置?
中秋的時候,他終于從李清河嘴裏得到了答案。
“中秋不回去?”裴元在藥爐洞呆了幾天回到院子,一開門就看到點着燈倚在廊下看書的少女時其實是有點驚訝的。
他以為洛陽城的女兒會回去過節。
“家裏有晏海在就夠了。”李清河翻過去一頁,提起一旁的壺仰頭喝了一口。微風拂過,裴元聞到了淡淡的酒味。
“你在喝酒?”他皺起眉走上前,拿起壺一聞。
還是桂花酒。
“在這喝桂花酒,”裴元晃晃快要空底的酒壺,“卻不敢回家?”
“你別多想。”李清河瞥了面露嘲諷的男人一眼,“我可不是被弟弟奪了寵愛的小可憐,我爹娘比起我弟更喜歡我。”
“那你還不回家?”
“想知道?”李清河合上書,一雙眼睛在月光下閃着波光,“想知道就帶我去晴晝海呗,天工的小姑娘和我說晴晝海的桂花開的很美。
“啊,順便再帶上兩壺桂花酒,中秋怎麽能不喝酒賞月呢。”
過了一刻,裴元手裏拎着兩壺酒,帶着李清河落到落星湖畔。
“哇唔……确實美。”
李清河松開抓住裴元衣服的手,找了個看景的好位置坐下。白日之中一眼望去是萬花相擁的紛繁花海,一到夜間,夾雜其間閃爍異光的花草便顯眼起來,與落星湖中湖水交映成輝,宛如有人以絕大神通将天上星河移到人間一般。尤其是中秋時分,天上銀漢地上星河,映着盛開的桂花,美不勝收。
裴元在她一旁坐下。
李清河敲開酒封,一壺遞給裴元,另一壺舉起來就準備往嘴裏倒。
裴元伸手拉住李清河,“把這酒拿給你就是暴殄天物。”
“反正橫豎也是進了嘴,”李清河吃吃笑,“怎麽個進法不都一樣。”
“這酒是用這裏的桂花釀的。”
裴元摸出随手帶來的兩個玉杯,分別滿上,“先聞香,壓一小口在舌下,壓暖了再喝進去。”
李清河依言照做,果然嘗到了和灌進嘴裏完全不一樣的味道:桂花的清冽甘甜浸潤了唇舌,熱氣從口腔升騰到鼻腔,咽進去的時候又醉倒了喉嚨。
她滿足而惬意地眯起眼睛,這副像貓兒一樣的表情收入裴元眼底。
“……沒想到冷面無情裴神醫竟然這麽風雅。”李清河眯着眼滿足嘆氣。
裴元低頭也喝了一口,含着一抹笑,不答話。
“我不能回家。”李清河突然說。
“為何?”
“等調養好身體,我就要去邊關了。”李清河轉動着酒杯,聲音裏沒什麽情緒,“羅、奚、契丹、室韋、突厥……”
“你想都走一次?”
“我要好好看看,大唐周圍到底有多少勢力在窺伺。”李清河說。
裴元明白了李清河之前說“文路還不夠”的意思,也明白了她為什麽不回家。
她怕自己回不來。
“你倒是有孝心。”裴元不知為何有些不太高興,幹脆冷嘲:“早知你不要命,那我又何必費力。”
“多一年是一年,說不定因為你我就能活着回來呢。”李清河說:“我得謝謝你。”
“我之前就告訴過你,如果你能看在這聲‘謝謝’的份上,好好珍惜我送你的這條命就算感謝了。”
“珍惜不就是好好使用嗎?”
李清河轉頭面對裴元,花的光和月的光都在她的眼睛裏,璀璨無比。
“我會好好使用的。
“畢竟是裴大神醫救回來的命,算你的。”
裴元沉默了一會,說:“那用着我的東西的李清河,你打算什麽時候還欠我的恩?”
“裴神醫還得再等等。”
裴元哼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別等着等着,等成一筆爛賬。”
李清河沒有說話,悶頭喝酒。裴元也沒有出聲,兩個人就安靜地坐在花海裏,一杯接着一杯。
“那你想怎麽樣?”
李清河把不知道第幾杯的酒倒下肚,已經有些醉了。她把酒壺裏餘下的酒攢成一小杯,對着裴元舉起來。
“我現在可什麽都沒有。”
“那可不一定。”
裴元動作雖然文雅,其實喝酒速度比李清河還快,他已經喝光了他那一壺酒。
桂花酒雖不烈,可能甜到醉人。
她有什麽能給的?李清河想了想,把玉杯往裴元嘴邊一送,“那我把這杯酒給你?”
“用一杯酒賴賬?”
“禮輕情意重。”李清河耍賴皮。
裴元定定看着李清河,突然就笑了。
他說:“也行。”
然後他低下頭,就着李清河的手将那杯桂花酒一飲而盡。
半晌,裴元直起身。
“禮輕情意重,我收到了。不過還不夠抵債。”
李清河:……她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有點冷,”她站起來,不自然地跺跺腳,撇過頭掩住臉上的紅暈,“回去吧。”
腳下一跺李清河就準備一個大輕功飛回去,結果被裴元單手抓住腳拽了下來。
李清河:???!
做出把小姑娘從半空中拽下來這種醜惡行為的裴元面上風度翩翩,“喝醉了可不能大輕功,你想掉湖裏嗎?”
李清河:……
她覺得,以為裴元對她起了點意思的自己可能是傻逼。
中秋後的十六,李清河梳洗完畢走進藥房,就對上裴元那張冷淡欠扁的臉。
“書背完了沒?”
“還差一點。”
裴元眉頭一皺,“還沒背完?你每天都在對着書幹什麽?想娘嗎?”
李清河:……
她确定了,覺得裴元對她起了點意思的自己就是傻逼。
開發出李清河那顆優秀腦袋一二三四五妙用的裴元用起理論上是自己病號的李清河毫不客氣,指揮着她東奔西跑,背這背那,一點地方做不好就是一頓冷嘲熱諷,比以前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使是耐性極好的李清河也受不住了。
她再三考慮,覺得還是得想個法子,讓裴元明白她雖然脾氣好,但也不是好惹的。
于是兩個人長時間的見招拆招開始了——
李清河吃了裴元的那份飯。
裴元舉起癢癢粉,威脅李清河重新給他做份豪華餐。
李清河摸走裴元的革帶。
裴元抽了根發帶系在腰上,出去拿回革帶,順便封了李清河啞穴兩天一夜。
李清河往裴元屋裏放蜘蛛。
裴元捉住蜘蛛切碎,放進了李清河的飯裏。
李清河——
日他仙人板板啊完全幹不過這個腦袋賊精的!
她想了想,覺得自己只是輸在了醫上,但是計劃還是完美的。遂決定以毒攻毒,開波大的。
她悄悄找上來萬花谷玩的五毒,借了罐五毒姑娘拍着胸口保證絕對沒人躲得過的無色無味的春.藥,悄悄灑在了裴元的茶壺裏。
回到屋子,察覺到茶壺的位置移動了的裴元倒出一點水,嘗試着聞聞點點,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不過以防萬一,他做了點小實驗。
結果出乎意料。
敢給他下這種下三濫東西的……裴元沉着臉放下茶壺。
除了膽大包天的李清河就不會有別人。
裴元不動聲色地把茶倒進李清河的茶壺裏,練功回來一身熱汗的李清河毫無察覺喝了下去。
然後李清河練了半個時辰的槍,在十二月跳進落星湖泡了半個時辰的冷水。
……五毒的藥效果太好,都過去一個時辰了李清河還是一肚子邪火,并且越燒越旺,燒得她兩眼發紅。找了一圈,平日裏晴晝花海裏總會有的三三兩兩萬花弟子竟然一個都不在。
她自暴自棄放棄了思考,破罐子破摔踹開了裴元的屋子,對着榻上正在看書的人影撲了過去。
第二天李清河完全爬不起來。
“……裴元,你到底幾歲?”
正在整理衣襟的裴元對着床榻上軟成一灘泥的李清河笑了笑。
“不管幾歲,總歸治得住你。”
李清河翻了個白眼。“昨晚上踹你門算我腦子進了水。”
“怎麽?翻臉不認人?”裴元斜睨過去。
“你又不喜歡我。”
李清河提着一口氣撐起身子,開始穿衣服,後背上觸目驚心的疤痕被遮掩在衣服裏。
“這次算我輸,當來找你茬的我犯蠢。你也高擡貴手,別再作弄我了行嗎?”
“我哪裏作弄你?”裴元饒有興趣逗弄道。
“我問過其他萬花弟子了。”
李清河費力地舉起酸疼的手,想要用發帶束起頭發,以往輕而易舉的事現在卻怎麽也做不到。她幹脆披着發回頭去看裴元,眼睛裏很冷靜。
“你雖然嚴厲,但是從不會刁難人,更不會半夜叫人起來陪你爬山摘藥。
“中秋的時候我就想過,你是不是對我有意思。”
她頓了頓,說:“看來是我庸人自擾,自作多情。
“你只是看我好玩,作弄我而已。”
以為你喜歡我,還為此頗為慌亂的自己,真是和傻子沒什麽區別。李清河想。
裴元一怔。
他沒想到李清河會這麽想。他只是……
“李清河。”他喚道。
“對你下藥是我鬧過了火,我給你道歉。”
李清河沒理他,低着頭繼續說:“所以我們能不鬧了嗎?”
裴元在李清河的目光中沉默了一會,然後招了招手,“過來。”
他說:“我幫你束發。”
裴元幫李清河束起頭發發穿好衣服後,走出院子去找給李清河貢獻春.藥的五毒姑娘。
得知李清河下藥目标其實是裴元的五毒姑娘差點吓哭出來,哆哆嗦嗦低頭認錯,就差五體投地謝罪。
“下跪道歉倒不用,”裴元聲音溫文爾雅,“給我‘牽情瘙’就可以了。”
“牽情瘙?”五毒姑娘戰戰兢兢擡頭,正好撞進裴元寫着勢在必得的眼睛。她連忙低頭,在心裏為自己新認識的小夥伴默哀。
對不起了清河,不是我方實力弱,而是敵人太強大。
順利拿到“牽情瘙”的裴元回到房間,把玩着手裏小小的兩個蠱蟲,透過窗戶去看坐在院子裏老樹下看書的李清河。
李清河很喜歡那個位置,陽光透過老樹的枝葉稀稀疏疏,不刺眼也不昏暗,有的時候還能在書上灑下稀疏的光斑,來自秦嶺的風吹過,十分舒服。
而那個位置,也正好對着裴元房間的書桌,每次裴元看完書或者寫完藥方,擡起酸澀的眼睛時,就能看到低頭看書的李清河,有風吹過時,她就會一手按住要往前飄阻擋住視線的頭發,一手按住書頁,繼續看書,完全不管後面頭發被吹得如何亂七八糟。
然後這陣吹亂李清河頭發的風就會繼續前進,吹到裴元身上。
之前說李清河給不出他能看上眼的東西,是他說錯了。
用李清河自己來抵就不錯。
他終是劃開了手指,把“牽情瘙”的雄蟲放在傷口處,聞着血味的雄蟲一扭一扭,消失在小小的傷痕裏。
裴元心想,他确實是喜歡李清河的。
他站了起來,走向窗外的李清河。
“怎麽?”李清河擡頭看他。
“手,我要取點血。”裴元單膝蹲下去。
毫無察覺的李清河伸出了手,裴元捧住那只粗糙又布滿厚繭的手掌,在指尖輕輕一劃。
血滴鼓了出來,裴元用紗布蓋上去,悄無聲息地藏住紗布下的雌蟲。
牽情瘙,由一對雌雄蠱蟲構成,不是對彼方飼主生出的情思會驚醒此方的蟲,游走在體內而瘙癢,纏繞全身,無法消退。
這原本是苗疆蠱女用來保護愛人的最後手段,但……
裴元自嘲,放在他和李清河身上,卻要倒過來。
畢竟最令人擔心的不是他,而是即将遠赴邊疆的李清河。
裴元曾經喜歡過人,但是那時還是年輕氣盛,不懂體諒愛人,沒能堅持走下去。
從那之後他醉心醫術,又忙于打點萬花上下,還要照顧谷之岚,根本沒那心思,也沒遇到好的人。
“你笑什麽?”李清河莫名其妙。
“笑我自己。”裴元說。
“?”什麽意思?
多年之後終于碰到了不錯的人,他卻一直拘泥于一些根本沒所謂的差距,遲遲不邁出那一步。竟然像個初次動心的毛頭小子一樣,為了吸引心儀姑娘的注意力,笨拙地嘲諷作弄。
如果讓認識他的人知道了,不知要如何嘲笑他:風流随意的裴元竟然也會束手束腳,非要小姑娘無意踏出一步才想通。
面前的姑娘很好,不試一試未免太可惜了不是嗎?
有了“牽情瘙”,即使李清河一去邊疆不回,他也能做好準備。
裴元想,他已經做好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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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覺得重點東扯西扯,李清河渣,裴元騷操作,先別急着說啥,這是因為這段感情很長,前半部分埋了些線給後面鋪墊。
現實的愛情就是兩個人之間的拉鋸戰,我個人很喜歡李清河和裴元之間的試探、碰撞和你追我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