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心髒

第46章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漆黑的房間, 雷電交加的雨夜。

泥土的潮濕腥氣順着窗縫滲進屋子，鼻腔開始發酸，眼底醞釀濕意, 喉嚨卻幹痛的難以下咽。

陳闵沒有說話, 抱着被子翻過身去，将臉埋進枕間的那一刻，落下淚來。

強烈壓抑的哭聲, 讓陳闵渾身都在顫抖，心髒撲通撲通的瘋狂跳動，好像下一秒就會掙烈胸骨..撕破皮肉，鮮血淋漓的迸發出來。

另邊床的司小林掀開被子，走到陳闵床前，徑直躺下，把人抱進了懷裏。

陳闵壓抑的哭聲, 終于爆發, 嗚嗚的哭聲被綿軟的枕頭稀釋, 悶沉又痛心，甚至比放聲大哭，更叫人撕心裂肺。

司小林将她抱得更緊，恨不得能和她融為一體。

“陳闵...陳闵...對不起”

一聲一聲喚着她的名字。

——

（一）

陳闵不愛哭，從小就不愛哭, 在外面不管受了什麽委屈, 回到家也是一聲不吭。

她媽媽陳麗說，這孩子投錯性別了, 這麽硬的性子, 應該是個男孩子才對，可怎麽偏偏就是個女孩。

陳闵覺得她媽媽這話說的不對, 愛不愛哭是性別決定的嗎？隔壁鄰居就是個小男孩，摔一跤都龇牙咧嘴的哇哇大哭，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聽見，怎麽就不見有人說他是個軟弱性子，放到自己身上就成了投錯性別。

她不愛聽這話，每次陳麗一說，她就怼回去，後來怼煩了，幹脆門一關，待在自己的小卧室就不出來了。

任憑她媽媽怎麽敲門，她也不開。

她大姨跟她媽媽說——瞧見沒，這就是你當初拼死生下來的孩子，沒心沒肺沒個良心！你就不該生她！

陳麗垂着頭縮着手，一言不發。

那會兒的陳闵已經上初中了，嚴重營養不良，頭發偏黃稀疏，紮起來也只有一小撮，從後面看過去，可憐兮兮的像個小蘿蔔頭。

她的頭比身子大，最小碼的夏季校服穿在身上都撐不起來，肩線掉落在胳膊上，小小的身子像是縮在衣服裏，就那麽松垮垮的耷拉着。

完全不像後來，那麽漂亮惹眼。

陳闵一生下來就只有媽媽，至于爸爸...她從沒見過，陳闵聽她大姨說過，她爸爸是個騙子，當初說好要跟陳闵媽媽結婚的，還說要帶着她媽媽去大城市生活，騙的她媽媽跟了他，還懷了孕，後來陳闵都快要出生了，他爸爸卻消失了，像是突然人間蒸發一樣，再都沒有出現過。

那時候，陳闵她媽媽才知道自己上當了，男人的身份證是假的，結婚證是假的，就連每天去上班的單位也都是假的。

可當時，陳闵已經在她媽媽的肚子裏成型了，就在家裏人商量着要不要引産掉的時候，陳闵媽媽的肚子開始作疼，被送進了産房裏——

就這樣，陳闵出生了。

一個女人被騙了婚，又生下一個生父信息不明的孩子，在當年的那個環境下，處境可想而知的艱難。

陳麗為了養她，一個人打三四份工，每天起早貪黑，忙的暈頭轉向，回家倒頭就睡。

為了生計奔波忙碌，早沒了顧及家庭溫馨的時間，母女倆的感情也淡漠，幾乎沒什麽交流。

陳闵從出生到長大，從來沒受過什麽寵愛，更別提有什麽優待，沒有爸爸的孩子，沒人撐腰，誰都能欺負她，鄰居家的孩子拿石頭砸她罵她，大人看到也會裝作看不到，她不想受欺負..就還擊，這時候那些裝眼瞎家長就會跑過來指責她，然後拖着自家孩子，讓他們以後離陳闵遠一點，丢下一句‘沒爸的孩子就是性子野’，被人戳着脊梁骨冷言冷語的嘲諷，是她的日常生活。

對于她大姨的那些話，陳闵更是從小聽大到，簡直到了一種耳朵都起繭子的地步，她以為自己不會再有什麽感覺，應該會麻木不仁，可實際上..她還是難過，可她難過的不是她大姨嫌惡的語氣，而是她媽媽陳麗的态度，不管她大姨說多少難聽的話..說多少次多少遍，她媽媽都是一言不發的沉默以對，無聲的告訴所有人，自己對這些話都是認可的。

窗外陽光燦爛，屋子裏卻陰陰的發沉。

森冷冷的寒氣和六月盛夏的暑熱，形成對比鮮明的可笑。

陳闵坐在塑料凳上，面前是那張破破爛爛的舊木桌，坑坑窪窪的全是小刀刻過的痕跡，桌子的正中間，錯落淩亂的刀印相互折疊，木屑外翻出來，露出棕黃色的刀棱印，但陳闵還是在這些錯落淩亂裏，看見了藏在底下的兩個字——野種。

這桌子是她表哥淘汰下來不用的，拿她大姨的話說，當初買的時候也是花了不少錢，具體花了多少錢陳闵不知道，她只知道這張桌子到她手裏的時候，已經是一副殘破不堪的破爛樣，廢品站的都不收，可就算這樣，她大姨跟她表哥，也還是高人一等的滿臉施舍。

陳家親戚不多，遠的不聯系，近的也就她大姨跟她媽媽。

外公外婆重男輕女，可惜就生了兩姊妹，所以對她大姨這個兒子百般寵愛，小皇帝似的那麽高高供着舉過頭頂。

至于自己，卻是冷漠冰霜。

陳闵知道她們不喜歡自己，所以也從來不親近，可畢竟是一家人，難免有需要打交道的時候，而且陳麗工作不穩，手頭時緊時松，偶爾還需要家裏的貼補，這時候她就會拉着陳闵過去。

外公外婆跟大姨還有表哥坐在一張桌上吃飯，陳闵跟她媽媽就站在旁邊，低聲下氣的賠笑臉。

陳麗剛說想要借幾百塊錢周轉，外公的筷子就摔過來了，扔在陳闵的臉上，啪的一下，陳闵稚嫩的臉頰落下一道紅印。

“不要臉！”外公罵道：“一個兩個全都不要臉！”

陳麗跟男人的事情，鬧得人竟皆知，左鄰右舍都知道她被男人騙了，還生了男人的孩子。

外公外婆覺得丢臉，對她們從來都沒有好臉色。

她大姨就在旁邊看着，直到外公外婆罵完，才懶懶開口——

“沒錢，你們總不能讓她去要飯吧，這樣我給兩百，剩下三百你們出。”

就這樣，母女倆個才把錢拿到了手裏。

剛要離開的時候，陳闵的表哥起身去盛飯，明明是他撞到了陳闵，卻被外公外婆反過來責怪陳闵不長眼。

表哥瞪着陳闵，手一揚像要打人——

“還不滾！”

小小年紀嘗盡人情冷暖。

雖然母女倆關系不親近，但陳麗看着陳闵臉頰上被筷子打出的紅印，還是難受的。

但她又沒辦法，事情已經發生了，人總要活，怎麽活？有錢才能活。

生活生活...

那幾年只有生沒有活。

...

陳闵表哥學習不好，幾門功課成績加起來還沒有陳闵一門高。

每次陳闵站在主席臺做好學生演講，他表哥就是壞學生代表被扣在主席臺底下訓話。

陳闵早熟，心思缜密，她一點不覺得自己低人一等，相反她覺得自己很厲害，家裏人捧過天有什麽用？有本事讓外面的人也把你捧起來，那才是真本事。

陳闵拿過功課把桌子中間的‘野種’蓋住，任憑她大姨在外面跟她媽媽說什麽難聽的話，她只顧低頭好好學習。

那時候她想，這個家糟糕透了，她必須要離開，怎麽離開？

考出去，只要考出去，就再也不回來了。

...

時光流逝，光陰飛轉。

一晃眼的工夫，陳闵就長大了。

燥熱的晉城，粘稠的空氣，皮膚上的毛孔似乎都被悶濕堵住，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陳闵依舊紮着馬尾，穿着那件夏季校服，不同的是她不再像三年前那樣營養不良幹枯瘦弱，偏黃稀疏的頭發漸漸變得濃密烏黑，肩膀雖然還是單薄，可已經有了青春期女孩該有的線條，眼睛長得尤為漂亮，烏黑的瞳仁，翹卷的睫毛，望着你的時候，清冷的目光像是能看穿人心。

她是這一年晉城中考狀元，考上了京北三中，學費全免，還有當地的企業家給她贊助生活費。

學校更是拉了橫幅，校長租了面包車，全城滾動式的宣傳。

之所以鬧這麽大的陣仗，是因為在這之前，晉城已經十年沒有出過一個狀元了，而且陳麗為了省錢，讓陳闵上的初中也不是什麽好初中，是當地的一個三流初中，裏面的老師雖說都是本科學歷也有真材實料，但肯定沒有人家好學校的師資力量強，陳闵在這種環境跟氛圍下，竟然能力壓那些好學校，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那會兒的陳麗早就不再一天打三四份工了，她找了個男人，離了婚的，也沒孩子，據說是男人不能生，老婆才跟他離婚的。

說起來，這人還是她大姨給介紹的，她大姨說與其你在外面這麽拼命，不如找個長期飯票算了，陳麗也有這個意思，其實她老早就有這個打算，只是飯票哪有那麽容易找，她一個女人拖着個孩子，又被陳闵她爸爸的事情連累的名聲不好，自己又沒有什麽錢，條件好的看不上她，條件差的...她也不想再受苦，拖來拖去的，就拖了這些年。

陳麗一邊給陳闵收拾行李，一邊說道——

“你也大了，我跟你趙叔叔的事情，就不瞞你了。”

“嗯。”

陳闵十六歲，的确是不小了，放在古代...這個年紀都能生孩子了，跟自己媽媽聊聊再婚的事情也正常。

“你大姨說了，這男人不錯，有點存款，有套房，還有家小超市，我覺得可以。”

陳麗長得漂亮，這些年雖然被生活蹉跎的黯淡不少，但那張臉還是在同齡人裏面要好看的多，稍微收拾一下，立馬又容光煥發。

陳闵看見她媽媽穿了一件顏色鮮亮的裙子，頭發用深藍色的抓夾盤在腦後，發際線中心還有一個美人尖。

陳麗生陳闵的時候太早，二十歲就生了，滿打滿算今年也不過才三十六，正是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

她被男人騙，受了苦，遭了罪，被外面的人瞧不起就算了，還要被自己家裏人也瞧不起。

母女倆的感情雖然算不上有多深厚，但骨血裏親緣也還是在的，陳闵很感激她媽媽，在那樣艱難的時候沒有抛棄自己。

她不是壞女人，也不是壞媽媽，只是運氣差了點，遇到了那樣一個不負責任的爛男人。

陳闵視線一轉，看見玻璃窗上映出自己的臉——

出落得亭亭玉立，卻沒有一點跟陳麗相似的地方，這是一張清冷的臉，好看是好看，只是少了這個年紀該有的青澀和純真。

“媽，你确定這個男人不能生？”

“你大姨說她都打聽清楚了。”

她大姨的那張嘴碎，說話難聽做事也難看，但陳闵卻不能恨她，因為每次最後難關，也是她大姨出手相助的。

人性就是這樣吧，一邊朝着陰暗面滋長，一邊又能被光亮照明。

說不清的複雜。

“媽，你不要總是聽大姨說，大姨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生活，你往後跟那個趙叔叔在一起，自己要有主見，要拿主意。”

陳麗的性子太軟弱，常常被人糊弄兩句，就信以為真，如果她不是這樣的性子，當初也不會被男人騙。

“我知道。”她點了點頭，轉身從包裏拿出了幾張紅票子“這是你的生活費，往後的我會每個月初打到你卡上。”

“我有贊助，還有學校飯票補貼。”

“不一樣，這是媽媽給你的。”

陳闵沒再說話，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這些年她們生活的都太難了，難到連最起碼的母女感情都沒有顧得上維護。

錯過了最需要被愛的階段，再想要彌補，就不可能了。

那麽親近的關系，卻生疏的像陌生人一樣。

陳闵接過陳麗手中的錢，沉甸甸的從手心墜沉到心底。

在晉城的生活，就這樣結束在初三最後的那個暑假裏。

之後陳闵就踏上了去京北的路。

——

（二）

京北。

這個陳闵向往已久的城市，繁華的街景，喧嚣的都市，到處都聳立着高樓大廈，西裝革履的精英們在其中來回往返奔波。

陳闵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去到京北三中的宿舍樓。

門一開，迎面撲來清晰的空氣，耀眼奪目的陽光從窗外射進，陳闵心底激起一陣湧蕩，她沒有離家哀愁，只有松了一口氣的如釋重負。

她是一個人，沒有父母陪伴，獨自收拾床鋪，整理書桌。索性，室友們都很友好，十六七歲的小孩，說沒幾句就熱絡起來。特別是在知道陳闵是晉城的中考狀元，大家對她的好感就更添了許多。

陳闵是個慢熱的性子，也不愛說話，就坐在旁邊聽大家說。

“話說咱們這屆還有一個狀元呢。”

“誰啊？”

“司小林啊，總科成績加起來只差六分就全滿了。”

“我的天！她要不要這麽完美啊？她跟咱們一個班嗎？”

“不跟。”

室友手托着下巴，臉上是惋惜的表情，可下一秒又高興起來——

“不過她喜歡交朋友，經常會在學校操場打籃球，到時候咱們可以去看看。”

“那感情好啊，咱們趕緊找個時間去看看吧，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認識她了！”

這是第一次，陳闵知道有司小林這號人物。

司小林在京北三中的名氣很大，起初陳闵以為只是單純因為她全市第一名號，後來才知道，她的家世才是倍受矚目的原因——

京北副市長的獨生女。

據說，有個學生在校外惹事參與了一場鬥毆，怎麽求人都沒用，學校鐵了心就是要把人開除，最後都無望了，這人恰好跟司小林認識，司小林轉頭給他爸爸打了個電話，第二天這學生就能來上課了，學校也絕口不提要開除的事，連一個處分都沒有記。

還有個同學因為家人生病，需要捐款，司小林也是二話不說，問人要了銀行卡號，當即就去校門口的ATM機上給人轉了五萬塊錢，還幫着給人聯系醫院，聯系病床位，可她跟那位同學根本連認識都不認識。

在學校裏就連校長都要給她幾分薄面，老師就更不用說。

不過司小林也争氣，她成績好，輕輕松松不是年級第一就是全市第一，考試于她而言就跟玩一樣簡單。

這種天賦異禀的好苗子，誰能不喜歡。

司小林初中就被申大的少年班盯上了，負責人專門來找她，先是利誘不成，然後又是苦口婆心的勸，最後實在沒辦法了，竟然找到了司利峻頭上，好話說盡了..就為能讓她去。

“那她去了嗎？”

“當然沒有啊，要是去了怎麽會來咱們三中呢。”

“她為什麽不去啊？”

“我聽別人說，她要上國防。”

“這就是天才吧，老天給她鋪好的路她不要，非得自己硬闖。”

“唉...沒辦法啊，人比人氣死人啊。”

往後的話，陳闵沒再聽了，因為沒必要聽，別說她跟司小林不認識，就算認識，她們也是兩個世界的人。

但陳闵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以為兩個世界的，居然會在以後有那麽多千絲萬縷般的糾纏。

...

半個學期過去，陳闵幾乎每天都能聽見司小林的大名，可奇怪的是她們卻從來沒有碰過面，明明在同棟樓，同個樓層，卻始終沒有見過，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尋常的事...

直到那天——

那天全校放假，宿舍本地的都回家了，只剩陳闵一個在宿舍裏。

她拿着練習冊去到操場，天晴氣爽想要這邊趁着沒人練習一下自己的英語口語。

結果，人剛在綠茵地上盤腿坐下，不遠處就過來了幾個人，直奔着籃球架那邊去。

幾個人晃晃悠悠，說沒幾句話，然後便分成兩組陣營，開始打球。

陳闵離得不算遠也不算近，她只是擡頭看了眼，但那邊陽光刺眼，她也沒看清，随即就又把注意力轉移到手裏的練習冊上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聽見當當的幾下，一顆籃球滾到了陳闵腳邊，不輕不重在她白色的鞋面上撞了一下。

“同學！把球扔過來一下！”

陳闵聽到那邊人說話，也沒動身，照舊看着手裏的練習冊，拿着筆往裏面填着答案。

說完那人叉着腰，又喊了兩聲，見陳闵還是無動于衷，便伸手指向旁邊的短發女生，說道——

“你扔過去的，你自己去撿。”

“撿就撿。”

話落，那個短發女生朝着陳闵就跑了過來。

“同學不好意思啊，我剛沒注意，撞到你了。”

陳闵這才終于擡頭，兩人目光對視，短發女生臉上揚這笑，身上白色短袖汗津津的濕了大半，就在此時，剛剛那個叉腰的人又喊了句——

“司小林！你養魚呢！趕緊拿球過來！”

“哦！來了！”

司小林彎腰撿起球，轉身就往回跑，跑到一半的時候，卻又轉頭看了眼，陳闵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司小林笑容更加燦爛，沖她揮手。

陳闵怔了怔——

原來她就是司小林。

等司小林跑回籃球架那邊，再回頭看的時候，先前坐着人的地方已經空了。

“你看什麽呢？”

“沒看什麽，打球打球。”

陳闵走了，先前一直活在她耳朵裏人，終于見了真容，可她也沒覺得怎麽樣，長得是不賴，個子也的确高，除此之外和普通人也沒區別，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一張嘴。

可是自此之後，陳闵又發現一件怪事，以前從來碰不到的人，突然間就能碰見了。

不是衛生間，就是辦公室，再不然大課間做操也能看見她，後來連食堂吃飯，也都能跟她偶遇，有時候沒桌子，竟然也能湊到一起拼個桌。

司小林愛笑，什麽時候嘴角都揚着。

陳闵看着對面的司小林，她不喜歡這人的笑容，太明媚了，陽光都仿佛像她傾斜，如此便顯得自己過于陰暗。

她站起身來，端着餐盤剛要走，就聽對面正往嘴裏囫囵扒着飯的司小林問道——

“你吃飽了？”

“嗯。”

陳闵吃自己的飯，上自己的課，司小林不管怎麽再她面前晃眼，她也沒有任何反應，兩人照舊不熟。

就這樣高一過去了。

如果不是後來的數學競賽，恐怕直到整個高中過完，她們也不會有交集。

陳闵是第一次參加競賽，司小林是第二次，她在去年的競賽裏是一等獎。

兩人的關系要麽沒交集，現在有了交集，還是個對手關系。

陳闵天天聽着自己的帶隊老師誇司小林，他還讓自己有不懂的地方多跟司小林請教，陳闵學習不差，到了京北來成績也是名列前茅，全市的排名裏也是能排上位置的。

她不覺得自己比司小林差，也有信心能勝過她，可老師話裏話外的意思好像篤定她會輸一樣。

別人家的孩子是父母悉心培養澆灌心血考進來的，陳闵沒人培養澆灌，她是純靠自己玩命的學才考進來的，怎麽能甘心情願？

本來只是對司小林無感的狀态，現在竟然變的有些開始讨厭司小林，但凡一聽到別人提她的名字，陳闵立馬就會起身走人。

可司小林對此卻毫不知情。

仍舊天天出現在陳闵面前。

司小林上趕着的勁兒，讓陳闵覺得奇怪，自己冷臉對她，她也不生氣，反而還沖自己笑，有好幾次陳闵都想沖她——你很閑嗎？天天沒事幹在過道裏來回亂竄？

話到嘴邊又忍住了，過道又不是自己的，你不喜歡到處竄，還不讓人家竄？

立場站不住，問出口就顯得像個神經病。

陳闵就這樣一直忍着，忍着司小林在自己面前亂晃，忍着那張天天對自己揚笑的臉。

直到競賽結束，比賽結果出來。

那天，陳闵的心情降到谷底，她每天累死累活，早上天不亮就起，晚上熄燈就抱書去水房讀，就為得到一個好成績，然後能争口氣，結果到最後還是輸給了司小林。

但更讓她難受的是帶隊老師的話，全然意料之中的樣子，似乎這場比賽在開始的時候，就已經被他料想到了結果。

陳闵連飯都不想吃，什麽胃口也沒有，繞着學校的教學樓，在那片太陽最刺眼的地方讓自己降溫。

偏偏司小林又不長眼的冒出來，還是沖她笑——

“幹嘛呢你~”

一擡手勾住陳闵的胳膊，司小林手上濕漉漉的觸感，讓陳闵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用力甩開——

“別拿你的汗手碰我！”

司小林愣了下，趕忙解釋道——

“不是汗，是水。”

陳闵的火氣沖上頭，已經完全控制不住了——

“司小林你到底想幹嘛？！”

“我沒想幹嘛。”

“你想嘲笑我是嗎？”

司小林被陳闵這話問懵了，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陳闵又說——

“我輸了，我學不過你，你厲害，我認栽了行嗎？！”

“陳闵——”

“別跟着我！”

說完扭頭就走。

司小林傻傻愣在原地，全然一副狀态外的樣子。

陳闵悶頭往前沖，特別想哭，可又哭不出來，自己學不過人，還跟人發脾氣，陳闵轉悠了幾圈，終于冷靜下來，現在又覺得特別沒臉。

說來也奇怪，陳闵從來都沒有這麽不能忍的時候，她在那樣的家庭環境* 下生活，‘忍’就跟吃飯睡覺一樣，是她早已練就成本能的東西...

怎麽會對司小林這樣呢？

剛剛就像瘋了一樣，突然間失了控。

她們根本都不熟，司小林也沒對自己做過什麽...自己有什麽權利對司小林發脾氣呢？

陳闵頭疼..心也煩，她想回宿舍，一轉身卻看見跟在身後的司小林。

司小林一路都跟着她，也沒敢上前，怕再刺激到這人，兩人互相看了會兒，司小林見陳闵沒再轉身走，也沒要趕自己，兩條腿才慢吞吞地挪了過去。

“你還好嗎？”

“不好。”

“那我走，你會不會好點？”

“會。”

司小林被噎的沒話說，只得拽了拽書包袋子，硬着頭皮點頭——

“行，那我走。”

她剛走沒兩步，忽的又折回來，瞧着陳闵的時候，兩只眼睛睜的滾圓。

陳闵覺得這人沒安好心——

“你又想幹嘛？”

“那個...我肚子餓了，能不能吃個飯再走啊。”

“你肚子餓跟我說？”

“我的意思是，咱們倆能不能一起吃個飯？”

陳闵也不記得自己當時怎麽就答應她這個請求了，她記得自己是想拒絕來着，畢竟當時是真的很讨厭司小林，可最後卻被司小林拉着胳膊進了一家海鮮自助。

司小林全程都沒讓陳闵動過手，菜是她取得，蝦是她剝的，魚肉裏的刺也是她一根一根挑出來的，就連最細小的那種，她也沒放過。

“吃吧。”

“我沒錢。”

“不用你花錢，我請你吃。”

陳闵聽她說完才動筷子。

司小林看着陳闵小口小口的吃東西，吃的速度完全趕不上自己給她夾菜的速度。

陳闵很瘦，雖然比以前的營養不良要好多了，但總歸是落下了點後遺症，她吃不胖，吃多少也沒法在身體裏轉換存積。

“你看什麽？”陳闵咽下嘴裏的蝦肉，擡頭問了句。

司小林兩只胳膊撐在桌面上，很認真的問——

“你有多重啊？”

“和你有關系嗎？”

“我只是覺得你太瘦了。”

陳闵又低下頭去，不知道這人說什麽，懶得和她講。

那時候的陳闵只有八十斤出頭兒。

司小林捏着筷子，在自己的碗裏搗了搗——

“我能問問，你為什麽這麽讨厭我嗎？”

這種問題需要問嗎？自己表現的還不夠清楚？

陳闵覺得司小林在跟自己裝傻。

“你學習比我好，家境比我好，我嫉妒。”

“我不信。”

“愛信不信。”

“陳闵，你不是那樣的人。”

“你了解我是什麽樣的人嗎？咱們倆攏共才說過幾次話？”

“這跟說過幾次話無關，我有腦子，會辨認，能看得出。”

陳闵無語了，這人自信跟她臉上的笑容一樣，都過分的發指。

司小林往她碗裏又添了一筷子菜，笑道——

“陳闵，咱倆做好朋友吧，行嗎？”

“給個機會。”

那時候的陳闵覺得司小林很勇敢，面對自己的愛答不理，甚至是莫名其妙的發火，她從來都不生氣，反而照單全收。

可後來，陳闵才知道這種勇氣還能有另外一種解釋——厚臉皮。

兩個人中間，總有一個要主動，司小林就是那個主動的人。

那頓飯過後，陳闵沒說答應要跟她做好朋友，她卻自動就把自己代入陳闵的生活裏。

她們不是一個班，司小林卻天天都來找她，先開始是在班門口等她出去，漸漸地發展成直接進班，司小林人緣好，大家都愛跟她打交道，一見她來主動就給騰位置。

司小林哪邊都不去，就在陳闵旁邊杵着。

有人問她——

“你怎麽一天天盡來找陳闵？”

司小林大方回應——

“管着嘛你，我樂意。”

下巴一樣，自帶痞氣。

陳闵被她的熱情包裹的無處可逃，她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也沒有跟誰做過好朋友，太不習慣司小林這麽外向的性格，她想拒絕，想司小林別再這麽頻繁的來找自己，可話還沒說出口，擡頭對上司小林噙笑的眼睛，陳闵就說不出口了。

快樂是會傳染的，笑容是能入侵的。

陳闵在不知不覺中，發現自己似乎已經離不開司小林的笑容了。

...

那天學校放假，司小林放學在陳闵班門口等她，擡起手很自然地勾住陳闵的肩膀，很輕地搭在上面，邊笑邊說——

“我發現了一家特別好吃的館子，咱們去啊。”

兩人吃完了飯，司小林照舊送陳闵回來。

臨着要宿舍樓的時候，司小林突然拉住陳闵——

“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什麽事？”

“這不方便，你跟我來。”

司小林領着陳闵去到學政樓的天臺頂，陳闵看着司小林拿了根細鐵絲，把鎖眼捅開。

詫異道：“你...”

司小林笑着，拉過陳闵的手就把人拽進了門裏。

她的手掌微濕，貼在陳闵的手臂上，那股濕潤順着毛孔鑽進了陳闵的皮膚裏。

這種開鎖方式是司小林無意間發現的，當時就是好玩，抱着試一試的心态，沒想到真讓她打開了，那之後她但凡想一個人幹點什麽事的時候，就會來這兒。

司小林背靠着欄杆，歪頭沖着陳闵瞧。

風吹過二人的臉，白色的校服飄動。

陳闵別司小林的眼睛，莫名緊張起來，她覺得這人跟平常不大一樣。

“你要跟我說什麽？”

“你站那麽遠幹嘛？過來點。”

司小林沖她努了努嘴，指着身邊的位置。

陳闵剛走了過去，一只手就伸了過來，将她的肩膀攬着。

以前的時候，司小林動作總是很輕，這一次卻不同往常，她用了力，用力握住陳闵的肩膀，不讓她脫離自己身邊。

陳闵察覺這人的不尋常，扭頭看去，就見司小林擰着眉心，一臉凝重——

“陳闵...”

“嗯？”

“我喜歡你。”

——

（三）

司小林雖然人沒什麽架子，但畢竟那麽好的家世在，她身上有股頑勁兒，就像她喜歡陳闵這事兒一樣，她先前一點風聲都沒有透，突然間就表白，絲毫不顧及這樣會不會給陳闵帶來困擾。

那天在天臺說完，見陳闵一直都沒說話，司小林便松了手，擰着的眉頭也展平，笑了又笑——

“我只是把我自己的想法說出來而已，你也不用顧慮那麽多...”

“你是同性戀？”

陳闵的話，讓司小林心底一沉。

“嗯，我是，你有什麽想法可以說。”

“你要我說什麽？”

“要不要跟我好？”

司小林不知道被什麽給刺激了，或許是陳闵的那句‘你是同性戀’的疑問，讓她被捅破後，越發無所忌憚。

“你考慮考慮，你要願意...咱們就談，你要不願意..那咱們還做好朋友，我不糾纏你。”

...

司小林真的說到做到，在沒有得到陳闵的答案之前，真的就開始和她保持距離。

兩人又回歸之前的狀态，明明同棟同層，卻怎麽也碰不到面。

有些事都是後知後覺發反應過來的，就像她們的偶遇，陳闵終于明白，那根本就不是什麽偶遇，全是司小林故意制造的煙霧彈。

但陳闵只猜對了一半，另一半沒猜對。

她喜歡上了司小林，喜歡上了個那個成天有事沒事在自己面前瞎晃悠的司小林，那個不管自己怎麽愛答不理也不會生氣的司小林。

高二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

司小林終于出現了。

她把陳闵堵在一條巷子口，拉着人不讓人走。

“你到底要幹嘛？”

“你還沒給我答案呢？”

“你需要嗎？跟我玩了這麽久的失蹤，有意思嗎？”

陳闵說着話眼睛就紅了。

“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說完你想說的話，你覺得自己特別潇灑是不是？！”

“陳闵——”

“你別碰我！”

陳闵伸手去推司小林，卻被司小林鑽了空子，一把扯進懷裏，用力抱住。

“你喜歡我。”

主導權都在司小林手裏，她仗着自己力氣大，仗着陳闵跑不脫，仗着她眼圈泛紅濕潤，就橫行霸道起來。

陳闵平靜無波的心湖，被司小林攪和的一團糟，她不想喜歡司小林，可又逃不過這種感覺，每節下課她都會朝門口看，看司小林有沒有來。

她們的關系早就超過好朋友的範疇了。

“我沒喜歡過別人，我不知道。”

“不要緊，你給我個機會，我會讓你喜歡上我的。”

...

司小林把陳闵帶回了家，準确的說應該是她家裏的其中一套房子。

陳闵跟着她回了家，直到進門，才意識到自己行為有多荒謬，怎麽就跟司小林回了家呢？

理智告訴她自己應該走，但情感卻不允許。

陳闵想跟司小林待在一起，想看她的笑，想聽她對自己說些亂七八糟的話。

她給陳麗打了電話，說這個暑假不回去了，陳麗問她住在哪兒？她也沒瞞着，說住在同學家。

陳麗已經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了，心裏也有自己的打算，這男人不能生，所以也不喜歡孩子，而且陳闵也不小了，這要真回去...多少還是有點麻煩的。

左思右想，陳麗只叮囑了她一句——那行，你自己懂點事兒，在別人家裏不要讨嫌。

暑假不回去的事，就這麽定了。

司小林本身還有些忐忑，怕陳闵她媽媽不讓，結果就這麽搞定了，她都有點懵。

“你确定，你媽媽不是說反話？”

“我媽不說反話。”

陳闵沒法跟她開口講自己家裏的事，這會讓她自卑。

她看了看這個房子，問道——

“你确定你父母不會發現我嗎？”

“不會的，這房子是我爺爺留給我的，鑰匙只有我有，他們來不了，而且我爸這個暑假要去外地考察，我媽陪他一起，我很自由。”

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吧，司小林都有房子了，陳闵卻連家都沒有。

司小林看着陳闵，目光微怔——

“陳闵，我能不能抱你一會兒？”

嘴上是詢問，但手卻早伸過去。

陳闵就這樣被她抱進了懷裏。

司小林像捧着什麽珍寶，動作輕到不行，生怕一個用力，陳闵就會消失不見。

抱了好一會兒，司小林才把手松開，嘴角勾着壞笑——

“晚上我定外賣，上回那家你說好吃的燒烤。”

“行。”

“奶茶也得訂，你喜歡的那家。”

“嗯。”

“吃完喝完，咱們晚上一起看電影啊。”司小林抿了抿嘴角，難得也緊張起來“我房間卧室有投影，咱們可以躺在床上看。”

陳闵又不傻，怎麽可能會聽不懂司小林話的意思。

什麽一起看電影，一起睡覺才是真的吧。

“司小林——”

“怎麽了？”

“你...你臉皮真厚！”

...

司小林的臉皮有多厚，厚到每天晚上抱着枕頭往陳闵卧室跑，人家不給她開門，她就在外面狂敲門板，一會兒說天黑自己怕鬼，一會兒又說不舒服心口疼，弄得陳闵不得不把門打開。

幾次之後，陳闵就再沒拒絕過她了。

兩人躺在床上，蓋着同一張被子。

司小林倒是也沒幹別的，她那會兒對這些東西也是一知半解，況且年齡沒到，她也不敢真的做什麽，頂多抱着陳闵，嗅嗅這人的頭發跟後頸。

每天都是開開心心，陳闵已經好久沒有這麽開心過了。

司小林也一樣。

無憂無慮的日子，讓司小林都忘了，這房子的鑰匙還有一個人有。

池于欽那會兒已經上大學了，出櫃被家裏趕出來的時候，司小林怕她沒地方去，給了她這房子的鑰匙，不過池于欽就住了一個禮拜，後來就搬出去了。

她今天過來是拿東西的，之前住過來的時候，在這裏放了點書。

大中午日頭正曬，她開了門直奔着書房過去，經過卧室門口冷不丁有股涼風探出來，她看着緊閉的房門，覺得有點奇怪，走過去一聽，裏面好像還有聲音。

“司小林...你別...”

“我就看看...”

這小區安保很嚴，池于欽不大相信會進賊，就算進八成也是‘家賊’。

她摁住門柄，突然就把門推開，屋裏的人，屋外的人全都愣住。

池于欽快速松開手，退出門來。

屋子裏什麽情況？

司小林的被子被踢下床，她跟陳闵擠在一起，兩人倒是沒幹什麽，就是單純睡午覺，可司小林太不老實，睡覺都還要吃人豆腐，抱着人不肯撒手，這畫面看上去就有點少兒不宜了。

陳闵被吓了一跳。

司小林趕忙說道：“沒事，那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姐姐，我們特熟，你別怕。”

随即，司小林便跑去了客廳。

池于欽的眼睛在司小林臉上打轉，她知道司小林喜歡女生，但沒想到司小林膽子大到會把人往家領，大中午的還把門關上，跟人一起睡覺——

“你不打算解釋一下？”

“我倆就是睡午覺。”

但凡司小林十八，她都懶得管，可她才十七。

“司小林我大你三歲，你十七我二十，你是老實的人嗎？你眼睛裏有什麽我看不出來嗎？”

“你自己犯渾也就算了，別拉着人家好姑娘下水。”

說完，池于欽便要把書拿好，準備走。

司小林卻跟在她後面說了句——

“我是認真的。”

“你說什麽？”

“我說我是認真的，就她了，這輩子我沒別人。”

池于欽瞧着她梗着頭的樣子，特想給她一肘子——

才多大，就這輩子？

這輩子有多長，她恐怕還不知道呢。

“你別跟我打保證，你跟你自己打吧。”

池于欽走了，腦子裏卻在想着剛剛離譜的一幕，忽然搖了搖頭——

得虧都是女生，這要是其中一個是男生，還得了？

陳闵在卧室裏把司小林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等司小林再回來的時候，她把人給抱住了。

“怎麽了？”司小林問她。

陳闵搖頭：“沒怎麽。”

就是覺得被人捧在了手心。

——

（四）

司小林把陳闵捧在手心，一捧就是第三年。

兩人之間也早就從先前的親親抱抱，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

那是司小林十八歲生日的當晚。

陳闵比她早一個月成年，兩人都喝了點酒。

臉頰緋紅，人也輕飄的躺在床上。

“你真漂亮...”

司小林說話的瞬間，把燈關了，一翻身就抱住陳闵，緊跟着便吻住了她。

兩人躲在被子裏，偷偷的享受成為大人之後的樂趣。

“司小林...”

“熱...我好熱啊，陳闵，你不熱嗎？”

司小林扯過被子，衣服被一件一件扔到床下。

她抱着陳闵，瑩白的月光透進紗簾，陳闵躺在司小林懷裏，剛剛的一切像做夢一樣，特別想踹司小林一腳，把這人踹下床去，可看着她熟睡的樣子，抱着自己的胳膊，陳闵就打消了念頭。

“還不睡嗎？”

司小林中途醒來，看見陳闵睜着眼。

“怎麽了？”

“你會對我一直好嗎？”陳闵問她。

“會。”

“你不要騙我，要不然我會恨你一輩子。”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我不騙人。”

——

把陳闵捧在手心的是司小林，把她摔在地上的卻也是司小林。

陳闵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那個對自己溫柔至極的女孩，怎麽會舍得抛下自己？

那晚的溫柔，真的就像一場夢。

高考前夕，司小林突然不見了好幾天。

陳闵找不到人，心就有點發慌，給她打電話發消息都沒人回。

等司小林再出現，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了。

“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陳闵話沒說完，卻被司小林把手從她的胳膊上拽下來。

司小林盯着陳闵，那雙眼睛漆黑如墨，許久後，她終于開口——

“陳闵，我們分手吧。”

“你說什麽？”陳闵已經是自己出現幻聽了。

直到司小林又一次開口——

“我說，我們分手吧。”

“司小林，你不要開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我是認真的，那個大學我不上了。”

司小林的聲音很冷，表情很平靜，給人一種像是深思熟慮過才說出口的感覺。

陳闵盯着她看了許久，司小林的神情也沒有任何變化——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真的要分手？”

“嗯，分手。”

“好，後果你知道吧？”

司小林眼尾的肌肉顫了下。

她想起了陳闵說的話——

你不要騙我，否則我會恨你一輩子。

...

她們分的很幹脆，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陳闵在回宿舍的路上，又經過那片綠茵地，太陽仍舊刺眼，眼睛被刺到睜不開。

她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感覺，其實也沒什麽的，可能就是她跟她媽媽一樣倒黴罷了。

倒黴，是骨子裏帶的。

陳闵到了宿舍，剛進去，室友便指着她——

“你怎麽了？”

“我沒事啊。”

“陳闵，你在哭。”

...

高考結束後。

陳闵回老家市裏上大學，她把有關于高中的所有東西都清除了，退了群，删了高中同學的聯系方式，唯恐別人還能找到自己，她注銷了之前用的手機號、微信號以及這個號碼底下所有注冊過的賬號。

高中三年的記憶就這麽被恢複出廠設置。

誰都別想找到自己。

自己也誰都不想要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