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有些人的自信好像是與生俱來的, 不管身處何地,舉手投足間總能優雅自如。書上說,這跟原生家庭有很大關系, 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 也是孩子的底氣來源,如果擁有一個好的原生家庭,那這個人多半也不會差到哪去。
可唐臻覺得, 這話在自己這裏似乎不大受用,她的家庭很好,老唐跟吳珍也給了她能給的全部疼愛,但唐臻卻似乎總是欠缺了點什麽,她好像就是沒辦法大大方方的展露自己,明明各項條件都不差,可就是在某些時候, 那股憂郁沉悶的情愫圍繞自己, 遲遲不願離開。
她裹着被子, 瀑布一般的黑長直發柔順的披散在肩,遮住了圓潤白皙的肩頭,巴掌大的小臉,五官乖巧靈動,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 像一汪石澗裏的清泉, 仿佛世俗的雜物都被摒棄。
唐臻眨了眨眼,眼底便泛起濕漉漉的潮氣, 這是她的生理反射, 每次結束之後,她的眼睛都會蒙上這樣薄霧般的洇濕。
池于欽望着這樣的唐臻, 心裏總會受些觸動。大概是因為這洇濕的水汽是被自己折騰出來的,又或許是唐臻這副軟綿綿的模樣,實在柔弱可欺...讓人很難不心生愛憐。
床頭的小夜燈散發着幽幽的瑩白,微弱的光線在空寂的夜裏,照亮了彼此的目光。
唐臻覺得這樣微弱的光線正正好,既不用擔心太過直白的全部暴露,又可以借着朦胧...放出一些藏匿心中許久的壓抑。
如果這會兒窗明幾淨一室通亮,興許她就沒有這個勇氣,能問出那些話了。
池于欽盤腿坐在唐臻面前,身上穿着件輕薄的小吊帶,細長輕盈的身段被勾勒的曲線有致,朦胧的微光,将她的影子打在身後的白牆上,這人能美到什麽地步,大概就是只看她的影子,都會讓人心動。
“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問這個?”
“随便聊聊呗。”
唐臻笑了笑,嘴角揚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你不覺得我們有點陌生嗎?除了做/愛以外,從來都沒有認認真真的說過話。”
這倒是真的,兩人白天在醫院是不熟悉的陌生人,晚上除了約定日,也沒有其他交集,到了約定日,發條微信一起回家,然後進了房門就開始親,情緒醞釀起來便去洗澡,還是一個主卧一個客卧的各洗各的,洗完了就開始做。
唐臻聽池于欽說的最多的話,應該就是床上的那些事兒,池于欽太知道唐臻的敏感點在哪了,太知道要怎麽才能勾起她的欲/望,池于欽撩撥的唐臻欲罷不能,自甘淪陷,事後哪怕抱着她溫存,也僅僅只限于懷抱,至于溫暖人心的話....從來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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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她也說過,只是那樣的時候太少了,說的就更少...
少之又少的事,漸漸地便等同于無。
唐臻都敢拍胸脯打包票,別說自己...恐怕連池于欽都不記得了。
“你說你對我有好感,是什麽樣的好感?”唐臻嘴角的弧度依舊上揚,清澈見底的眼神,盛着她特有的清純恬靜。
“舒服,你讓我很舒服。”池于欽回答道。
她們剛剛做完,人都還在床上,一個不着寸縷的裹着被子,一個只穿了件小吊帶做遮掩。
眼下這種情況,令唐臻不得不對池于欽這句話多想,她臉有些泛紅,剛想說你認真點,卻聽池于欽又道——
“你的長相,你的聲音,你做事情的态度,所有都讓我很舒服。”
池于欽擡起手,纖細修長的胳膊線條流暢,勾住唐臻的後頸,溫涼的手指在上面捏了捏,繼而又輕輕地摩挲,觸感好到非凡。
唐臻任由她摩挲,眼底的神情卻沒有迷離,清晰仍舊——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女人呢?”
池于欽皺了皺眉,雖然一瞬即逝,但唐臻還是鋪捉到了,她把縮在被子裏的手探出來,貼上池于欽盤坐起的膝蓋,掌心略有濕潤。
“說真話,我想聽真話。”
唐臻的語氣跟她的臉上的笑容并不相符,她的笑容幹淨,可她的語氣裏卻有種一種倔強的執拗。
“是因為我沒有陪你看電影嗎?”池于欽覺得這姑娘在跟自己鬧脾氣。
“你別轉移話題,我的問題跟看電影無關。”
“我不知道。”
“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我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人,喜歡是一種感覺,你知道的感覺向來都不靠譜,而且我也不是那種僅憑感覺就會去喜歡誰的人。”
“就像現在,我喜歡你一樣,我沒有靠一種标準來衡量你,去喜歡上你,明白嗎?沒有參照物。”
“喜歡上你到我們在一起,是一種自我失控下的産物,如果過分理智就沒有愛情了。”
池于欽看得出來唐臻在較真,她了解唐臻,唐臻對愛情是純粹的,但對兩人的關系又是幹脆的。
純粹在于,一個剛出學校的醫學女生敢在規培這個關鍵階段冷靜地直視自己的愛情。
幹脆在于,産生愛情的對象是帶教老師,而帶教老師是女性,她直面愛情欲望,而不是臣服。
唐臻有陷入愛情時無法控制的沖動失智,也有面對失智時及時清醒的應對策略,她擰巴這種不見光的戀愛,卻又可以為此做出對策,就像她提出的約定一樣。
應該不會再有哪個女孩,能像她這樣,在感情的中心,還能站在現實天平上稱量。
砝碼對不對等,于唐臻而言,只在于平衡。
同性戀情真的不容易,一面是打不破的世俗壁壘,一面是遵從本心的愛情價值觀,想要從中折取平衡點,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王院長說的沒錯,唐臻是有點像自己的,不過是在閱歷跟年紀上差了點,如果等她再成熟幾年,興許骨子裏不拖泥帶水的勁兒,會更加幹脆利落。
池于欽想,如果這時候自己再不表态,依舊是說些模棱兩可的話,她們的關系想必在今夜就會結束了。
池于欽也知道,這時候可以用一句‘我愛你’來解決一切,但她太了解唐臻,就算自己說了,唐臻也不會信,她更加明白這個時候唐臻寧願聽不中意的實話,也比一句‘我愛你’要更讓她心裏舒服,畢竟這個時候談及‘愛’,确實過于虛假。
所以池于欽選擇坦誠。
“唐臻,我喜歡你的上進心,喜歡你工作上的努力,喜歡你成熟的處理方式,也喜歡你的擰巴,包括你的敏感。”
“你就是你,不是誰的模版。”
從不解釋的人,第一次破天荒的說這麽多,既認真又走心。
池于欽的手從唐臻的後頸處拿開,她變換了個姿勢,兩條腿疊斜着,手肘撐在床頭,支着腦袋,放松下來。
唐臻看見她左邊肩帶滑落到胳膊,牛奶色的肌膚印着幾道紅印,胸前的深溝裏,還有充血的紅點——這些都是剛剛自己留下的。
“在我之前,我不信你沒有喜歡過別人。”
“可你是我第一個帶回家裏的人。”
池于欽沒管左肩滑落的肩帶,也沒管自己暴露了多少性感,她一邊笑着一邊搖頭,漫不經心的語調,像解釋又不像解釋——
“我只不過比你大了幾歲,但也還不至于是什麽情場老手,戀愛談過,但沒有帶回過家,沒有發生過關系,合則聚不合則散,我一向看的都很開。”
“唐臻,我們在一起這麽契合,你不開心嗎?”
唐臻心有微瀾,的确契合,的确開心。
可這樣難道就夠了嗎?
池于欽眼底散着慵懶的笑意,她從容不經心的态度,又讓唐臻恍惚。
她覺得這人真厲害,幾句似是而非話,就把自己堵得沒了路,談戀愛不就是為了開心?難不成為了找罪受?
喜歡誰的話題到此為止,再問下去就沒意義了。
追溯源頭,每個人都不一樣,非得在不一樣的個體裏找相同,唐臻也還沒無聊到這種程度。
“開心。”
唐臻快速說了句,随即便要起身,可她還沒來得及去撈睡裙,就被池于欽的伸過來的手,鉗住了胳膊,池于欽用力将她代入身前,唐臻裹在身上的被子被她扯掉,沒了遮擋,坦誠的一目了然。
“你幹嘛?”
“你說我幹嘛?問了我這麽半天,就想跑啊。”
唐臻拿另只手擋在胸前,欲蓋彌彰的搖搖晃晃,讓池于欽笑出聲來,她們那麽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互相看一看,這人還不好意思。
她先前得過急性肺炎,反反複複的兩個禮拜才養好,這姑娘看着身體素質不錯,病來也是如山倒,池于欽怕她着涼,撈過被子又給她裹好,只是抓住這人得胳膊的手,卻沒有松開。
“你真沒談過戀愛?”
“沒有。”
“那你有人追嗎?”
“當然* 有,追我的特別多!”
唐臻說的是實話,高中那陣兒不算,光大學的時候,明裏暗裏主動示好送花的就有一大堆。
“我不是問男生,我是問女生。”
“有!那更多!”
“我不信。”
池于欽勾着笑,那樣子像是篤定了唐臻在說大話。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聽自己的女朋友說被人追求,是什麽好笑的事嗎?能讓她笑的合不攏嘴。
唐臻心裏惱了,被這人鉗住的那只胳膊開始用力掙脫。
池于欽卻不依不饒的攥着她,唐臻越是用力掙脫,她就越是不讓她逃脫。
唐臻的手腕被她攥出一圈紅,也沒能掙開,另只擋在胸前胳膊也撒開,去推她。
兩人相互拉扯、相互較勁兒。
池于欽一點都沒讓她,猛地把唐臻拽進懷裏,唐臻的下巴磕在這人的鎖骨上,急聲道——
“你弄疼我了。”
“誰叫你亂動的。”
池于欽松開手,又掐住唐臻的腰,确定她不會再跑脫,才低頭才去看她的手腕,确實是紅了一圈。
她挺鬧不懂唐臻在跟自己倔什麽?大晚上的問自己喜歡什麽樣的女人也就算了,問完又跟自己說被很多人追,男女通吃是什麽好事嗎?被那麽多人追,就這麽得意嗎?
“很疼?又生氣了?”
“沒有。”
唐臻嘴上說着沒有,但心裏确實難受了,她怎麽能用這麽大的力氣抓自己,好像自己是她的掌中物,無論如何都不能從她的手裏掙脫。
她現在很懷疑池于欽的那句‘對自己有好感’。
有好感,是這樣的嗎?
“那我不動了,你踢我一腳,給你出氣。”池于欽松開手,推遠兩人的距離,真的擺出讓她踢的姿态。
唐臻的腳伸出去,臨到要碰上..卻又停住,腳心擦過池于欽的小腿,輕輕地挨了下,她根本做不到,別說踹她一腳,就算拿手打她一下,自己都舍不得。
“我沒你那麽無聊。”
唐臻轉過身撈起睡裙套在身上,然後就下了床。
她要走,不留在這裏過夜。
可人還沒邁出主卧的門,手機卻響了,是陳闵打過來的——
“你跟池于欽在一起嗎?”
“嗯。”
“你問問她,知不知道司小林去哪了?我給她打了一天的電話,都沒人接。”
唐臻扭頭看了眼池于欽——
“陳闵問你知不知道司小林去哪兒了?”
池于欽沒說話,直接從床上下來,把唐臻的手機拿了過去,貼在耳邊——
“找了一天都沒找到人,現在這個點問,你不覺得晚嗎?”
陳闵聽見池于欽的聲音愣了下,果然是她,說話從來都不留情面,但現在陳闵顧不上這個,司小林太反常了,雖然以前也有不及時回話的時候,但從來不會像這次一樣,一點消息都沒有。
“你知道她在哪是不是?”
池于欽給她報了個酒店地址,随即又說道——
“她喝酒了,喝醉了,你要是不高興就別過去。”
說完,也不等陳闵再開口,就把電話挂了。
池于欽知道司小林這樣,自己安慰不了什麽,她想陳闵過去也好,總比自己來的管用。
她拿着唐臻的手機,目光直勾勾的望着——
“還要走嗎?你的室友去找司小林了,回去你也是一個人,還有...天氣預報說今晚有雨,會打雷。”
話音剛落,一道閃電便在窗外亮起,天都劈開半邊。
唐臻不怕打雷,但她怕閃電,剛剛那道白光劈過,她就抖了下。
池于欽把唐臻的手機扔回床頭,伸手拉住唐臻,這回的動作很輕,摸了摸她的頭——
“去洗個澡,在這兒睡吧。”
說罷,便領着人朝主卧的浴室走去。
唐臻都走到門口了,只差一步,卻又收回腿來——
“我去客卧洗。”
“随你。”
從好感到喜歡,也是進了一大步對吧。
唐臻熱水從頭淋到腳。
——
另一邊,陳闵按着池于欽給的地址就去了。
她到的時候,司小林已經睡了一覺醒來,酒喝多了,胃裏難受的厲害,眼睛睜開就聽見門鈴響。
她以為是池于欽,問也沒問就去開門。
結果門一開,卻看見陳闵。
“怎麽是你啊?”
“你以為是誰?”
陳闵左手拿着雨傘,濕漉漉的水滴順着傘頭滴了一路,雨大又在刮風,風向斜着吹,陳闵手裏的傘為了她擋了一半,另一半落在了身上,半邊身子都被雨水打濕。
司小林喝了酒,陳闵最讨厭她喝酒。
兩人進了屋,司小林也沒敢說話,低頭杵在衛生間門口,後背倚在門板,像個做了虧心事的被抓包的小孩。
陳闵把外套脫下來晾在衣架上,洗了手洗了臉,一擡頭卻看見鏡子裏垂頭不語的司小林,半邊臉高腫着,五指的巴掌印清晰可見,心猛地揪起來,快速抽了幾張紙把手擦幹,便轉身朝這人走去。
司小林喜歡陳闵,她想要陳闵高興,只要陳闵高興了,自己那顆漂泊伶仃的心就能得到慰藉和安穩,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自己越是想讓她高興,做出來的事就越是背道而馳。
心裏想的跟實際做的,從來都是事與願違。
“對不起,我不該喝酒。”
“我沒不讓你喝酒,可是你每次都沒個度,我是怕你喝壞身體。”
陳闵的語氣很輕,眼神溫柔,沒人比她了解司小林,也沒人比她更知道司小林原先的模樣,哪怕她們分開這麽多年,在陳闵的記憶裏,司小林依舊是個穿着校服,站在大太陽底下朝她笑的模樣。
她的手捧住司小林的臉,手掌輕柔的撫上司小林高腫起來的那半邊,到底挨了多少巴掌,才能腫成這樣。
陳闵是真的心疼,眼睛瞬間就紅了。
“你頭疼不疼?胃難不難受?我來的太急了,給你訂份粥吧。”
陳闵剛才上來的時候,看見酒店底下有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可以送外賣,她拿手機拍了電話。
剛轉身要去拿手機,就被司小林給抱住了。
“讓我抱一會兒,就抱一會兒...”
情緒是突然之間崩潰的,司小林咬牙忍着,卻也沒讓自己的聲音忍住,她把頭抵在陳闵的肩上,曾經有好多時候...她都覺得自己要撐不下去了,可一想到陳闵,她就又堅持住了。
那麽那麽喜歡的人,怎麽就不能在一起呢?
直到又遇見這人,司小林才有種自己又活過來的感覺,是真的活過來,不管對生活還是對自己,又重新有了希望。
司小林哭,陳闵就跟着一起流淚。
難怪大人都說不能早戀,原來後勁兒這麽大。
兩人哭了好久,才漸漸地收歸情緒。
司小林哽咽的微喘着,陳闵不住地摸着司小林的頭,指尖在這人柔軟發間,穿插掠過——
“你去洗把臉,我去訂粥,趁熱吃點...你再睡。”
“嗯。”
陳闵打了個電話,粥很快送上來。
兩個人擠在一張小圓桌上,陳闵看着司小林把粥喝光。
司小林的頭頂有兩個旋,那時候陳闵總喜歡拿手指繞着它們打轉,司小林就把頭往她的懷裏拱,拱完了還擡頭沖自己壞笑。
一切都像是昨天發生的事,眨眼竟過去了這麽多年。
陳闵眼中思慮,如果當初她們沒有分手,今天又會是什麽樣子呢?可惜沒有如果。
夜裏,兩人分別躺在酒店房間的單人床上。
窗外電閃雷鳴,陳闵也怕打雷,要換做以前,她肯定會拿被子把頭蒙起來,可今天卻沒有,她借着閃電打起時的橫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對面床上的司小林。
司小林閉着眼睛,許久後,開了口,沙啞的喉嚨裏咽過苦澀——
“那時候我太小了,不懂事,才說了意氣用事的話。”
“我跟你道歉,你能不能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