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什麽情況?”
1.“120到的時候意識不清, 全身紫绀,血氧飽和度僅80%,急救車上做了心肺複蘇、球囊面罩輔助通氣, 到了急診後立刻就做了氣管插管呼吸機通氣, 心率是突然降到32次/分,血壓測不出,考慮呼吸心髒驟停, 又進行了胸外心髒按壓、腎上腺素強心和升壓...複蘇約1分鐘,恢複自主心跳。”
池于欽先看彩超,再看胸部增強CT——
“雙肺多發肺動脈栓塞,通知下去MDT會診!”
時間就是生命,她們這是在閻王爺手裏搶人命。
這個會開的很快,确診過後,就通知家屬開始溝并且征得同意。
僅用了一個多小時, 就把患者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術後, 池于欽也沒有走, 一直留到患者情況穩定,由監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的時候才離開。
——
池于欽開着車,夜黑的深沉,唯有引擎嗡嗡作響的聲音和風刮過樹葉後的沙沙響動,還帶着點人間氣息。
到家的時候都已經是淩晨。
談不上疲憊, 已經習慣了, 畢竟這是一個心外科醫生的常态。
池于欽照舊看書、看病歷、寫論文...中途口渴了,起身去泡杯濃茶, 只是再回來的時候, 心卻怎麽都靜不下來。
她被書桌上的那枚小卡子拖住了目光。
這是那天自己醉酒,唐臻送自己回來的時候, 不小心掉的。也不知道她自己發沒發現頭上少了一個卡子,應該沒發現吧,這人碎頭發很多,馬尾辮下面總要卡上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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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學醫的容易禿頭,唐臻倒是怪了,從進醫院到現在,就沒見她發量少過。
是因為年輕吧。
提到唐臻,池于欽就不得不想到唐臻下午的那一通火...
池于欽是個注重自我感受的人,無論在什麽情況下,她都認為自己的感受才是第一位,但她想這僅僅是屬于性格方面的差異,每個人都有各自性格,在不同的性格下又會驅使去做符合性格的事,可這并不代表自己就是一個随便的人,随便到可以和任何人發生關系。
自己喜歡唐臻,這點毋庸置疑。
所以憑借這個毋庸置疑的點,才會在那晚裝醉,才會在唐臻真的要走的時候,開口留她...
包括後來,讓唐臻在次卧洗澡以及給她拿的那條後背開到腰窩的睡裙...
為什麽讓她洗澡?為什麽讓她穿的那麽露?
為的不就是後面發生的事* 嗎?
池于欽早看穿了唐臻,她知道這姑娘倔,但再倔也經不住撩撥,尤其是在她也喜歡自己得情況下...
撩撥也好、動情也罷,哪怕是上了床...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池于欽覺得,既然雙方都有意思,并且都沒有拒絕,那就是自願。
可池于欽忘了,忘了...這個自願是如何被促成的?
是她在第一次看見唐臻簡歷的照片就開始作祟的念頭,是第一次讓唐臻坐自己的車,就不安分的想把人帶回家的沖動,更是在她發現了自己的性向說要為自己保守秘密的時候,就抛下的魚鈎。
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引着唐臻入的局,咬的鈎。
促成這個局面的是自己,享受釣魚下餌這個反複拉扯過程的是自己,最後嘗到甜頭的還是自己。
可從頭到尾,她卻忽略了唐臻的感受。
池于欽仰在椅子裏,皺着眉。
她不是個會反思的人,尤其是在事情發生之後再去回想當初,她一直覺得把時間用在這樣的事情上是件十分浪費的做法。
但,現在她卻不得不反思——
唐臻才二十六,剛從學校出來,別說社會經驗,就是感情經歷都沒有。
自己呢?三十三了,比她大了七歲。
或許有些在自己眼裏微不足道的行為,但放在唐臻那裏就成了草木皆兵。
這人能忍到現在才發火,也是反複掙紮了許久吧。
池于欽從來不相信一見鐘情,但這事卻又明明白白的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在唐臻拒絕溝通的這段時間,池于欽也在緩沖,直到确信對唐臻抛餌的前提是,自己确實對唐臻一見鐘情,見色起意。
池于欽心煩意亂起來,把那枚小卡子捏在手裏,反複的用指尖摁揉...
她知道自己逗過頭了,把這姑娘給逗急了。
眼下事情已經發生,池于欽又開始琢磨,不能再任由事态發展擴大,自己得跟唐臻說清楚。
想到這兒,池于欽拿起手機,找出唐臻的電話,剛要打過去,卻又收了手。
這都幾點了?
再說,這事兒應該在電話裏說嗎?
真要是打過去,恐怕唐臻還會覺得自己又是在敷衍。
池于欽思來想去,最後決定還是得當人面說,這姑娘臉上藏不住心事兒,到時候看着她的臉,她就算有別的什麽不好言說的想法,自己也能看得出。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有了誤會,池于欽不想拖着,想要解釋。
臨睡前,池于欽把那枚卡子揣進明天要穿的衣服兜裏,點了點頭——
給她,找個時間親自給她。
——
這邊,唐臻根本睡不着,十點上的床,翻來覆去一點半都還睜着眼。
她聽見有動靜,趕忙跳下床,卧室門一開——
“陳闵,你回來了?”
“你怎麽還沒睡?”
陳闵下午那陣兒把司小林拉出去買東西,其實就是為了給唐臻和池于欽騰地方,她東西都是從上一個房子那裏直接拿回來的,哪還需要再買什麽,再說就算買也不用去實體店,手機拿出來在網上買,哪個不比線下便宜劃算。
結果,就被司小林鑽了空子,拉着她去了秋山。
天亮的時候看爬山看風景,天黑了就去山頂看星星。
都這個點了,司小林還不舍得放人回來,要不是怕陳闵生氣,估計這會兒就跟着上門了。
陳闵在玄關換過拖鞋,人便往浴室走,見唐臻一路跟着自己,還拿眼一個勁兒的盯着看,陳闵有點奇怪,扭頭問道:“你有話要跟我說嗎?”
“我...”
唐臻立在門邊,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後還是開了口,講起下午自己和池于欽單獨在一起發生的事情。
“我是不是過激了...我不該跟她較這個勁兒,我都沒地方住了,要不是她幫忙,我又能去哪兒?”
“你別這麽說,你要是這樣說,那我呢?我又能去哪兒?”陳闵覺得真要論立場,自己才是站不住腳的那個。
“咱倆不一樣,你有司小林。”
雖然陳闵從來沒說過,但唐臻也知道,如果沒有自己,陳闵完全可以去司小林那兒,況且池于欽跟司小林關系那麽好,只要司小林跟她開口,池于欽不可能不幫忙的。
唐臻嘆聲氣,低下頭——
“我感覺我把她惹生氣了。”
倒的那杯茶池于欽一口沒喝,接完電話頭也不回的走了。
除了生氣,唐臻想不到別的。
她當時就是氣頂在那兒了,覺得池于欽不尊重她,無非就是兩人上了一次床,結果呢,就被這人揪着那事兒,還拿四件套來刺激自己。
原本能搬到池于欽樓底下的那些高興勁兒全都沒了...
唐臻摳着手指甲“其實,我應該忍一忍的,這事兒有什麽大不了的,我幹嘛非得跟她較這個勁兒?她不會不讓住這了吧...我...”
話沒說完,就被陳闵打斷——
“打住打住,她做的事兒讓你不舒服,你回擊是應該的,我要換你,我也不能忍。”
“不過,你說她生你氣,我覺得不太可能,估計那電話是有急事。”
“能有什麽急事?”
“傻了吧你,你們都在醫院上班,仁華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随時待命啊。”
唐臻是傻了,下午那事兒攪得她心神不寧,倒是把随時待命這茬兒給忘了。
陳闵拿水悶了把臉,擡眼見鏡子裏唐臻還是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安慰道——
“你這是關心則亂,你別把池于欽想那麽小氣,也別把她想那麽壞,她這人雖然脾氣怪了點,性子冷了點,但絕對不是什麽壞人。”
之所以這樣說原因很簡單,如果池于欽要是真有那麽糟糕,也不會跟司小林保持這麽久的友誼關系,更不會在司小林家出事的時候,還依然選擇站在司小林這邊。
“而且,照你說的來看,那這事兒是池于欽做的不對,既然是她做得的不對,你糾結什麽?”
陳闵知道唐臻的敏感,可兩個人想要在一起,勢必就要沖破些阻力,哪有那麽一帆風順的愛情?
童話故事書也不敢寫王子公主的婚後生活。
“我以前真的挺能忍的,現在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好像就變得很急躁。”唐臻難得大膽的跟陳闵提起那場床事“難道真的是睡了一覺的原因?”
突破那層親密關系,有了更進一步的身體探索,能忍的事自然變得不能忍,也不想忍,更不必忍。
可她們倆到現在為止,就算是睡了,但也沒在一起啊。
唐臻對自己不能忍的立場,持懷疑态度。偶爾還會有無理取鬧的念頭冒上來。
她不知道,也不太會平衡中間的關系。
她把這一切都歸咎為能刺激到池于欽的主導權問題上。
“有這個可能,就算沒在一起,你的身體也已經默認她了,你們太契合了。”陳闵臉上滴着水,沖唐臻眨眼笑。
“什麽意思?”
“還不懂?姑娘,你上瘾了。”
唐臻被陳闵這話吓了一跳。
“才一次,怎麽可能?!”
“那你還想不想跟她再有?”
“我...”
唐臻答不上來,臉刷的紅了。
心裏猛獸叫嚣——想嗎?想!
要不然也不會見池于欽穿了件大U領的薄針織,就在腦子裏生出撕了它的畫面。
唐臻不敢再跟陳闵聊了,她怕再聊下去,自己的那點“龌龊”小心思全被陳闵套出來了。
“我...我回卧室了,你早點睡。”
她一溜煙鑽進卧室,陳闵的聲音追着她——
“上瘾是好事兒,不上瘾那才有大問題呢!”
“搞不好池于欽也上瘾啊~”
說完,便笑開。
唐臻把自己裹緊被子,不聽外頭陳闵的笑。
越不想聽到她的笑,陳闵的笑就在耳朵裏越清晰。
——
——
接下來的幾天,唐臻都沒遇見過池于欽。
但她覺得這樣也挺好,見不到讓你心思混亂的人,自然也就少了混亂的機會。
唐臻全身心投入工作。
工作是打怪、是修行、是不斷的迎接新挑戰,然後不停地充實自己。
在學校的時候想畢業,真畢業了,又懷念起學校的好。
但唐臻覺得老天待自己還是不薄,就像現在,剛剛值完一個大夜,就獲得了一天的休息時間,能讓自己在繁忙的工作中,可以有個喘息的機會,滿血複活。
她把自己洗幹淨,扔進床裏。
一覺睡到十二點。
唐臻神清氣爽,跳下床快速洗完漱,心裏尋思該怎麽安排接下來的時間,是在家裏宅着還是出去逛街?
秋山的風景不錯,可以拍照打卡。
商業街的美食城也不錯,自己已經好久沒吃過大餐了。
唐臻還沒考慮好,手機就響了。拿起來一看,竟然是池于欽,算起來距離上次兩人鬧不愉快,也有好幾天了。
她趕忙接通放在耳邊——
“池主任——”
“在家嗎?”池于欽好像在走路,說話聲音有些急。
“在。”
“你方便現在到樓上,去主卧衣櫃裏給我拿件衣服嗎?就那件條紋襯衫,拿完了幫我送來醫院,門密碼我發你手機上了。”
“好,方便的,我現在就去。”
說完,池于欽就挂斷電話。
唐臻拿着手機,這會兒才又察覺出不對,這個點她讓自己拿衣服幹嘛?
奇怪歸奇怪,唐臻還是去了。
上了樓,照池于欽發過來的密碼開了門,直奔着主卧,卻在打開衣櫃門的時候愣住,清一色的床上四件套,全都一模一樣,少說都有十套齊齊碼碼的疊整齊。
唐臻扭頭又看向主卧那張大床,上面的床上用品也是一樣的款式顏色,此刻她好像明白了點什麽。
出了小區大門,唐臻攔了輛車,報過醫院地址後,便把頭靠在車窗戶上,不再說話,她懷裏抱着池于欽的衣服,又想到這人主卧跟衣櫃裏的四件套。
明明自認為是一個蠻理智的人,卻幹了這麽一件失智的事。
池于欽所有的四件套款式都是一個樣兒,包括她自己用的都是這個,所以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戲弄自己的意思。
全是自己先入為主,用惡意揣測了她,還跟她莫名其妙發了那一通脾氣。
唐臻想自己真蠢,這麽簡單的事情,她卻現在才想明白,池于欽當然只能換自己主卧的床單,她要是連陳闵的都換了,那才應該奇怪。
...
醫院那邊的确出了些狀況。
今早池于欽才下手術臺,就又來了車禍急診,人剛過去,還沒進急診室的門,就先看見站在門口一個穿花襯衫的男人,手舞足蹈的吆喝,這人神情極度亢奮,即便站着說話的時候身體也是不停地來回跳動。
池于欽憑着多年的臨床經驗,一下就覺出情況不對,加快腳步朝他走去,剛走他面前,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那人眼睛猛地瞪圓,一張口血便從嘴裏以噴濺式吐出,兩人離得近,吐出來的血全噴在了池于欽的白大褂上,即刻浸透滲進裏面的襯衣,衣領、袖口、衣擺,全是血...
看上去十分怵目。
但當時的情況讓她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馬上進手術室開始急救。
等從手術室出來,才發現身上的衣服已經沒法穿了。
她這才給唐臻打了電話。
這會兒她回去辦公室,又碰見了趙芹。
大概每個醫護工作者都有經歷過這樣類似的情況,趙芹跟她打趣道——
“你這一身也夠吓人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怎麽了,我那有件外套,實在不行你将就一下。”
池于欽笑笑,剛想說話,視線一瞥便看見從拐角處跑過來的人,登時話音一轉,沖趙芹擺手——
“不用了。”
說完,人便進了辦公室。
她前腳剛進門,後腳唐臻就來了。
唐臻一手抱着衣服,另只手握着門柄,她不暈血,但當下看着池于欽渾身的血,腦子裏卻騰升出一股眩暈感。
這一幕又令她想起來值大夜的那晚小張滿臉鮮血的模樣。
她想問池于欽怎麽回事,可就是發不出聲音來,喉嚨像被什麽東西堵住,連呼吸都停滞了,汗不停的從額頭、鼻尖滲出來,攥着手裏的衣服指尖都掙白了。
池于欽看着她,突然很想去摸一摸這人的臉,可現在自己這個情況又不太合适,只好收了心思。
但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畢竟這種事情...在醫院也不是什麽大事。
池于欽走過去,接過這人手裏的衣服,便将門關上,自顧自的換起來——解了扣子,脫下染血的襯衫,黑色的文胸帶子在白皙的後背上格外顯眼。
唐臻被抵着門板,目光瞥向那人窄瘦的肩膀,沒有臉紅,沒有害羞,眼裏只有對她滿滿的關心,直到看見她身上沒有任何傷口,被停滞的呼吸終于又恢複正常。
池于欽脫衣服很快,穿衣服卻很慢,但這次她沒有‘惡趣味’,單純只是想要告訴唐臻,自己沒事。
等差不多這人都看清了,池于欽才又拿起幹淨的衣服,重新穿上。
轉過身,看着那人慌張的神色,淡聲道——
“做了個手術,血噴濺到身上了。”
辦公室裏的窗簾拉着,深藍色的窗簾布透着幽暗的光,攏着兩人。
午後難得的光影,風掠過樹枝,視線變得朦胧,眼神也變得柔和。
池于欽洗了手,又擠了些消毒液在掌心塗抹開來。
唐臻記得這雙手,也惦記這雙手...其實這雙手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光滑,相反因着常年做手術,拿手術刀,讓她的掌根有些蛻皮,虎口處也有薄繭。
大概就是那種微微的痛癢,才讓自己如此上瘾吧。
她想。
沉默在被池于欽拉開窗簾,陽光照進來的一刻終止。
池于欽走到唐臻面前——
“吃午飯了嗎?要不要一起吃個飯?”
唐臻無所适從,只遵從心底的本能發出應答——
“要。”
兩人沒到遠的地方去,就近在醫院旁邊的一家小館子裏坐下。
她們吃過那麽多次飯,唯獨這次讓唐臻難安。
深吸了口氣,終于開了口——
“池主任,我為那天對您的不禮貌,跟您道歉。”
池于欽正拎着壺倒水,聽到這一句,先是楞了下,然後才問——
“是四件套嗎?”
“嗯,我誤會您了,今天看見您衣櫃裏的四件套都是一樣的,不是故意試探...”
池于欽是真心覺得這姑娘善良,怎麽就跟自己先道歉了呢?明明這事不對的是自己,她卻先把話說了出來,這會兒倒讓自己更加慚愧。
她把手裏的水杯給唐臻推過去,眉目低了低——
“這事确實是我考慮不周,但是唐臻我叫你出來..不是說這個,我是想說那晚——”
話剛說到這兒,池于欽的電話又響了,是醫院打過來的。
“池主任您先去忙吧。”
唐臻雖然也很想跟池于欽多待一會兒,但畢竟工作重要。
“好。”
池于欽只得走了,但她走過兩步,卻又折返回來,低垂的眼眸認真的望着唐臻。
這人的眼神,一瞬不瞬,漆黑的瞳仁,仿若一口不見底的深譚,像是要将人給吸進去。
“你不要胡思亂想,等回頭找個時間,我們好好聊聊。”
“還有,我不是随便的人。”
池于欽說完才離開。
唐臻望着她的背影,這是在跟我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