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唐臻利落幹脆跟人道完這聲早, 便與池于欽擦肩而過,甚至都沒有等池于欽應她,兩條腿半點沒有拖泥帶水的跡象, 似乎兩人前夜裏的一度春風, 只是池于欽頭腦裏臆想出來的一幕戲。
池于欽立住腳,轉過身,目不轉睛地望向那個越走越快, 直至沒入湧動人流中消失不見的身影。
眉眼交彙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情緒——
她覺得自己怎麽好像有點摸不清這個姑娘了,她以為唐臻看見自己會慌張的跑開,又或者滿臉通紅的無助忐忑,這麽淡定的跟自己打招呼,倒是挺意外。
池于欽納悶,是這人故意和自己撐着?還是自己誤會了她, 其實在唐臻膽怯的外表下, 實際上藏了一顆大膽的心?
但是...她是不是忘了她的大方向還是在心外, 最終還是要回來?
而唐臻呢?她什麽都沒想,況且自己為什麽要去想?
這件事又不是自己主動挑起來的?難道不是池于欽先借着醉酒的勁兒,引的自己嗎?氣氛烘托到那兒,情之所起水到渠成,不是很正常?池于欽再霸道這點兒東西總也能想明白吧。
如果只讓自己一個人慌張忐忑, 唐臻覺得大可不必。
同樣的, 池于欽也不是那種因為你緊張無措,就會對你多看一眼的人, 相反, 如果你真的上趕着,她會厭煩。
唐臻又想起那天晚上, 自己與池于欽緊密貼合的粘黏,潮濕的雨季仿佛又在身體裏歷臨了一遍。
她問自己——
那晚舒服嗎?
舒服。
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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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了。
那就行了,畢竟也不是每個經過池于欽身邊的人,都可以和她共度春宵。
單從愉悅程度來說,唐臻覺得自己也算贏了一半。
——
自打唐臻想要掌握主導權,她就發現自己沒有以前那麽被動了,不再糾結于池于欽的回應,她甚至去想,現在糾結的該是池于欽,就讓她去糾結好了,只有讓她失控,她們之間的關系才能再進一步,那麽自己的目标就達到了。
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目标,就不會覺得過程辛苦。
現在能累到唐臻的就只有工作,就是留在仁華。畢竟要想讓上述想法成真的先決條件,就是自己必須在規培結束後留下,因為只有留下了,才可能在池于欽身邊發出微光。
留在仁華像一座大山,既是唐臻的阻力,也是她的動力。
想通之後,她每晚都睡的很好,幾乎是一沾枕頭就着,但也有可能她是累的,累到每天除了忙手裏的活兒,騰不出半點兒空來想別的。
麻醉科的東西一點不比心外的少。
王主任雖然每天都笑眯眯的,但卻是個笑面虎,除了工作時間詢問以外,工作之餘的時間,只要碰上,總會時不時冒兩句問題甩給你,答得上來萬事ok,答不上來...那眼底帶着笑意的諷刺,簡直像塊秤砣挂在你身上,不用他說,你都會覺得自己是個智商有問題的傻子。
劉思思跟唐臻都是不服輸的姑娘,誰都受不了被人當傻子看待的眼神,兩人下了班也不走,湊在一起瘋狂加練。
“突然覺得還是池于欽好啊!”劉思思伸了個懶腰突然說道。
“哪兒好?”
“至少不會陰陽怪氣你啊,你都不知道我一看老王笑眯眯的樣子,我都肝顫兒。”
“她是不會陰陽怪氣,可她會直接讓你走人。”
唐臻話音一落,劉思思立馬瞪大眼睛。
大家私底下吐槽帶教是常有的事,不過唐臻每次都是聽,開口說還是第一次,但她覺得也沒什麽關系,畢竟自己說的又不是假話。
劉思思:“她讓誰走人?你啊?”
“嗯,說過兩次。”
“不是吧?她這麽狠?”
“所以陰陽怪氣和直接讓你走人,你覺得哪個好點?”
“那還是陰陽怪氣吧。”
——
這天早上交班剛結束,唐臻便和劉思思準備換衣服進手術室觀摩。
“你看着吧,今天這臺手術有的吵呢。”劉思思邊走邊把袖管往上撸了撸。
“為什麽?”
“心髒嗜鉻細胞瘤,老王親自上陣,他那張嘴你還不知道,見誰都要陰陽兩句。”
“池主任不會的。”唐臻脫口而出。
“她是不會,但經不住老王會啊。”
“只要池主任不接,那老王就是自讨沒趣,你覺得池主任會在手術的工夫搭理他嗎?”
劉思思拿眼睨她,笑道:“哎呦,果然是池主任帶出來的,你看看你這話說的像不像池于欽的風格,反問句用的那叫一個順溜。”
“我哪有?”唐臻推了劉思思一下,催促道:“咱們趕快過去吧,不然老王一會兒先拿我們開刀。”
嗜鉻細胞瘤一般長在腎上腺部位,異位的嗜鉻細胞瘤發生率僅占所有病例的10%以下,其中發病于胸部的發生率小于2%,所以心髒原發的嗜鉻細胞瘤極為罕見,腫瘤分泌兒茶酚胺會造成高血壓,切除腫瘤手術當中,兒茶酚胺的分泌量會發生變化,可能出現血壓的巨大波動,過高或過低的血壓都會威脅病人的生命,因此在整個手術過程中,麻醉的分量舉足輕重。
麻醉提前進場,唐臻跟劉思思新人觀摩,一進去就被老王訓話——
“都機靈一點,別光長雙眼睛瞪的大。”
“傻站着幹嘛?眼底沒有一點活兒!”
“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們這屆新人是越來越難帶!”
兩人劈頭蓋臉就挨了一頓,老王差不多每天都要把這些話挂嘴邊,聽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罵罵有什麽關系,能學到東西就好,就當抗壓訓練了。
大概一個小時,池于欽才來。
老王扭頭看了她一眼,兩眼珠子在眼鏡框底下打轉,冷不丁冒了句——
“開刀去病,麻醉保命,可惜啊...大家都只知道前面一句,後面一句沒人聽過。”
老王之所以這樣說,無非是因為之前有個病患,手術做完順利出院後,只給池于欽送了錦旗,他當時剛好就在場,可人家連看都沒看眼他,老王慣來好面子,心裏自然不痛快,就把這事兒記在了池于欽頭上,動不動見着人,就要說上幾句不鹹不淡的話。
手術室裏的氛圍,被老王攪得氣壓低,特別是池于欽還不搭理他,狀态就更是沉默。
這會兒,池于欽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手術上,她右手拿着柳葉刀,鋒利的刀刃游走在腫瘤與心髒之間,手起刀落從容不迫的鎮定。
手術行進一半,情況逐漸穩定。
老王又說——
“麻醉保命,這場手術麻醉多重要啊?知道的明白血壓控制才是關鍵,到頭來可好...盡感謝你們這些拿刀的了,榮譽又跑不了了,你說是不是啊?池主任?”
“我們啊,天生受苦受累的命,全是為她人做了嫁衣喽。”
老王陰陽怪氣誰都知道,要換做別人,這時候敷衍幾句也就過去,可池于欽不是別人,她的個性就不是那種會給人遞臺階的。
再說,争這個問題根本沒意義,一臺手術成功與否,從來都不是哪個人的功勞,需要的是整個團隊的合力協作,只把功勞歸于個人頭上,既膚淺又狹隘。
連着幾次,池于欽都不搭腔,老王當衆被下了面子,心裏自然不痛快,正想着怎麽把面子找回來,一扭頭就看見旁邊那個盯着池于欽手術的人——
“你幹什麽呢?眼睛往哪看?!”
唐臻驚了一下,她全程都盯着麻醉這邊,只在那顆腫瘤被池于欽完整切除的時候,才擡頭看了眼。
還沒等她感嘆池于欽的鬼斧神工,就被老王抓了個正着——
“果然是心外出來的,心還是向着心外,人都到我們麻醉科輪轉了,你這不好好學着,眼睛倒是一直盯着池主任手術,你幹脆跟心外的二助換一下,你站那邊去得了!”
“對不起王主任”唐臻趕忙道歉。
老王沒好氣地沖了聲鼻子。
但凡長耳朵的都聽得出來,老王這是先前沒怼到池于欽,這會兒把氣撒在新人身上,好巧不巧,唐臻又是從池于欽手底下過來的,不拿她開刀,拿誰開刀?
旁人都聽得出來,卻礙于資歷沒人敢說話,一直沉默的池于欽突然開口——
“王主任慧眼,心外确實各個優秀,怎麽?麻醉科是沒人了嗎?王主任這是打算跑我們心外搶人?”
池于欽眼皮擡都不擡,慢悠悠的腔調,卻說着再認真不過的話——
“等手術結束,我們心外給你們麻醉送面錦旗。”
是池于欽的風格了,手術裏的其他人,差點兒沒笑出來。
老王算是徹底被她将了一軍,要是這會兒再說什麽,那就是承認了錦旗的事,是自己小肚雞腸沒完沒了。
收尾的活兒,池于欽交給了一助,随即便退到旁邊。
她的餘光掃見最前面站的那人,唐臻的臉被口罩遮住,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正全神貫注的盯着心電監護儀。
...
手術做完,已經是中午。
唐臻換完衣服從更衣室出來,就看見窗臺邊站着的池于欽。
這人還沒走嗎?
池于欽胳膊肘抵在臺沿邊,輕輕一頂,便站直了身。
她的袖管挽起,手臂延伸至手背的青筋微微凸起,修長的指骨微曲。
唐臻看的出了神...她想這雙手可真有勁兒,那天晚上一把就托起了自己的腰...
“池主任好。”唐臻淡聲道。
池于欽點了點頭,她腕間帶着表,細細的表帶,襯得腕骨纖細,皮肉勻稱——
“午休了,去吃飯嗎?要不要——”
話還沒說完,就被唐臻打斷——
“池主任,思思在等我,我先走了。”
“好。”
——
因為那天在手術室裏,老王被池于欽怼的沒話說,這口氣堵着怎麽都下不去,以至于他只能把這邪火撒在剛從心外過來的唐臻和劉思思身上。
倆姑娘整天都是幹不完的活,連着一禮拜每天加班到半夜。
今天耗到現在連口水都沒時間喝,還是護士長見她倆臉都白了,看着挺不忍心,給兩人拿了瓶葡萄糖,讓兩人分着喝。
劉思思當面兒不敢吱聲,私底下卻氣不過——
“我就說吧!那事沒那麽輕松過去!他擺明就是針對我們,這活兒明明不該我們幹,他全派到我們頭上來!”
“我現在真的真的特別想念池于欽,咱們池主任多好啊,不僅不亂派活,在她那兒還能實打實的學到東西。”
劉思思悔不當初,恨恨地拍着桌子——
“果然...男人的心眼子啊,比那什麽頭還小!”
都是學醫的,再加上劉思思的眼神,很難不讓唐臻聯想。
她剛喝了一口葡萄糖,差點兒沒噴出去——
“思思你這個嘴!”
“我跟你說啊思思,咱們下回輪轉科室,你千萬別再說誰親和了,別瞎打聽,不過你這句話說的一點錯沒有,他的心眼,确實比那啥小!”
兩個姑娘相視哈哈大笑,罵完人爽快多了,把桌上的東西往包裏一收——
“笑了就行了,疲憊都少一半,下班下班!!今天還算早,趕緊各回各家。”
醫院大門口,劉思思攔了輛車便離開。
唐臻則往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瘦長的身影,偶爾被昏黃的路燈拉長,偶爾又被路燈與路燈之間的黑暗吞沒。
一明一暗,互相交替。
秋風帶起了地上的落葉,輕輕地擦着地面簌簌作響。
唐臻攏緊胳膊,蕭瑟的秋夜,把她的肩膀似乎也吹得單薄許多。
一輛黑色的車緩緩駛過,池于欽的目光隔着降下的車窗望去——
她看得出,這姑娘很疲憊,瑟縮的肩膀,略白的小臉。
回想到最近幾次的偶遇,唐臻都是一副客氣到不能再客氣的模樣,一切都好像很正常,但就是因為太正常,所以才不正常。
她不是在逃避,也不是在躲避,而是當什麽都沒發生過,現下,池于欽意識到,自己猜不懂唐臻,猜不透唐臻,唐臻在慢慢偏離預計軌道。
原本都碰上喇叭的手,此刻卻又放了下來。
池于欽把車靠邊停下,直到唐臻走進地鐵站,才又輕點油門,駛了出去。
她給司小林打了個電話——
“吃飯吧?我請客。”
...
還是那家淮揚私房菜館。
司小林到的時候,池于欽已經坐在包廂裏,手邊一杯熱茶,茶香四溢。
“大晚上喝茶,你不打算睡覺了?”司小林也愛喝茶,但不愛喝碧螺春這種綠茶,她喜歡喝花茶跟紅茶,加點糖煮一煮,入口就是化了舌尖的感覺。
“吃什麽?點吧。”池于欽說道。
這地方司小林以前也常來,後來她家出事兒,為了讓她爸能少坐幾年牢,家裏的錢能交的全都交出去了。
司小林就這樣從衆星拱月,啪的一下,摔進爛泥。
不過這事兒她從來不說,沒什麽好說的,享福的時候她認,禍來了自然也不能躲。
點好菜,沒多會兒就上桌了。
司小林瞧着那道獅子頭,嚯了一聲——
“這菜陳闵也愛吃。”
要放以前,池于欽頂瞧不上司小林這個沒出息的樣兒,可今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她竟然莫名其妙的試着理解司小林。
當然,也有可能是司小林太吵。
池于欽的手指在茶杯上點了點,随即目光便在司小林身上跟那道獅子頭上,淺淺地溜了個來回。
“要不,叫個跑腿吧...”
“幹嘛?”
“這道菜陳闵愛吃,那道菜陳闵也愛吃,你這麽魂不守舍的,我怕你消化不良。”
“那感情好啊!”
池于欽摁鈴招來服務員,随口點了幾道,說完卻又愣了下,這幾道随口點的菜,全是那天唐臻在這裏下筷最多的。
“會不會有點多啊?”司小林問她。
“不會。”
池于欽不是會糾結自己的人,點都點了,再去追究,不是她的性格。
跑腿的工作人員剛準備将打包好的餐食拿走,就聽見池于欽對着餐館服務員說道——
“再加一盒碧螺春”
上次一壺茶都快被她喝光了,她是喜歡的吧。
跑腿是拿司小林手機叫的,司小林吃兩口菜,就看一眼手機,好不容易耗到送達時間,又按捺了十分鐘,才把電話給陳闵打過去。
剛一接通,還沒等司小林說話,陳闵咬牙切齒的聲音就先響起——
“我現在很忙!司小林你最好有正事!要不然明天你等着被我捏死!!”
“啊...呃...我,就其實也沒啥事...就——”司小林被吓一跳,支支吾吾半天也沒問出那句‘菜好吃嗎’。
就聽見咚一聲,那邊手機被陳闵扔到沙發上。
司小林一臉懵,電話還沒挂斷,她把手機貼在耳朵上——
“怎麽有男人的聲音啊?”
這個點唐臻也應該到家了。
“什麽?”池于欽雖然臉上沒什麽表情,但聲音卻嚴肅起來。
“噓——我在聽,聲音有點亂,你別吭聲兒”
“陳闵在罵人”
“罵兩個男人”
司小林實時轉播,一副恨不得把耳朵塞進聽筒裏,或者能把眼睛塞進攝像頭去一探究竟的着急模樣,時不時還皺個眉,讓旁邊什麽也聽不到的池于欽煩躁起來。
一把奪過司小林的手機放在桌上,按開公放,緊跟着那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
“你把這個簽了!但凡出了問題你能付全責,那就混住呗!”
“男女混住好啊,我們兩個大齡單身女青年無所謂!”
“你考慮好,我們可是兩個人,他一個細皮嫩肉的,指不定是誰占誰便宜呢!”
司小林這下徹底呆住——
“這...這是你那個..小七歲的乖妹說的?我沒聽錯吧...”
“不過,那句‘大齡女單身’點你呢吧,哈哈哈哈”
池于欽看着眼前這個欠了嗖嗖,還抓不住電話重點的人,更加煩躁——
“司小林,是不是陳闵弄死你的方法你膩了,想讓我換種方法讓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