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但其實, 唐臻應該還可以再見池于欽一次的,如果她沒被同宿舍的人孤立的話。
那是在研二的時候,她跟着導師做項目, 每天忙到腳不沾地, 沒有人告訴她,池于欽要來開講座。
等她得知消息,從實驗室趕過去, 留給她的只有一個人去場空的大禮堂。
唐臻到現在都記得,那天晚上天有多黑,風刮的有多大,那麽喜歡下雨的人,第一次覺得雨這麽讨厭。
風一吹,牆上的海報被刮落。
唐朝彎腰将海報撿起,看着上面池于欽的照片, 然後裝進了書包裏, 她把那張海報藏到了自己的床單底下, 偶爾太累或者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會翻出來看一看。
她從一開始的厭惡學醫,漸漸愛上學醫,全是因為池于欽。
也許是她太努力了,努力到每個見過她的教授導師, 都會對她印象深刻, 從而她也就比別人多了些機會。
只是她當時還不知道,這些因為自己努力得來的機會在別人眼裏, 會成為一顆嫉妒的種子。
那天, 唐臻在圖書館一直待到閉館才回宿舍。
隔着大老遠,就看見宿舍門口熙熙攘攘圍滿了人, 隐隐約約還能看見擺放的心形蠟燭跟站在心形中間手捧玫瑰花束的男生。
這種情況在大學校園司空見慣,直到她走到跟前,圍着的人群突然讓出條道來,那個原本站在心形中間的被花束擋住臉的男生走到了唐臻面前。
周圍的人,像是事先練習好的那樣,瞬間開始起哄——
“答應他答應他!”
追唐臻的人不少,但像這樣大張旗鼓直接表白的,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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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男生是同屆不同專業的,長得帥,家世好,是這一屆公認的白馬王子。
“唐臻,我喜歡你。”
即便她只見過池于欽一面,但唐臻對自己的性向已經明确到不能再明确。
她不喜歡男生,她喜歡女生,她喜歡池于欽。
“不好意思,我不喜歡你。”
那個男生沒想到唐臻會拒絕的這麽幹脆,不死心的還在糾纏,擋住唐臻的去路,不讓她走——
“但我是真的喜歡你,給我一個機會吧?你喜歡什麽我都能滿足!”
“你看,我花費了這麽多精力,就是想讓你開心,你不喜歡嗎?”
“你哪裏不滿意你說,不要搞得這麽難堪,嗯?”
聽到這,唐臻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再繼續浪費時間,本身這種沒有考慮過女生意向,僅僅是單方面滿足自己虛榮心的當衆“求偶”行為,已經是性/騷擾。
“真的不好意思學長,我有喜歡的人了”直到說出這句,男生才停止糾纏。
唐臻不明白,為什麽對于一些男生來講,‘我有喜歡的人’會比‘我不喜歡你’更具有說服力,那麽你尊重的到底是誰?滿口說着喜歡我,但卻更尊重我喜歡的人?什麽時候女生的拒絕可以被當做有權利的表達?
唐臻沒有任何停留,甚至連猶豫都沒有,繞過面前的男生,擠出圍堵的人群,就回了宿舍。
宿舍從這時候氛圍就開始不好了。
唐臻剛一回去,書包還沒放下,燈就被同寝室的舍友關掉。
“回來那麽晚!當別人是你老媽子啊!”
“動作輕點!要睡覺了看不見嗎!”
“不知道裝什麽呢?!在外面假裝清高的要死,實際上孤鬼一個!”
黑漆漆的一片,唐臻站在自己的書桌前,單薄瘦弱的肩膀,沒有外力,但她卻覺得垂在身側的胳膊無力地往下墜。
唐臻盯着手機屏微弱的熒光,沒有計較,只是拿了洗漱用品,默默出去。
空蕩蕩的公共水房,只有她一個人在,默默的洗漱完、又默默的回到宿舍,輕手輕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躺到床上後,唐臻把床單掀開一個角,海報露出來,池于欽的臉也露出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池于欽不僅是自己暗戀的人,也是自己的精神慰藉。
...
從那之後,舍友的針對越來越厲害,沒人再跟唐臻說過一句話,路上看見她扭頭就走,回到宿舍又摔摔打打,動不動就陰陽怪氣的甩來一句——“人家是誰?考第一的哪能看得上我們?”
唐臻一直在忍,她是外地的,她既惹不起也不敢惹,心想既然合不來那就算了,反正畢業以後誰還記得誰。
但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忍讓不僅沒有平息是非,反而愈演愈烈。
誰說校園就一定單純?同齡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也不見得比社會裏的幹淨多少。
入冬後的一天,唐臻從實驗室回到宿舍,就看見自己得床鋪被翻亂,被子跟枕頭扔在地上,那張池于欽的海報也落在同寝室的女生手裏。
唐臻的腦子嗡的震了下,沖過去就要搶那張被她們翻出來的海報——
“你們幹什麽?!還給我!”
她一個怎麽可能搶得過三個...
不僅海報沒搶過來,還被她們倒推了一把,後腰猛地磕在桌角,鑽心的疼。
三個人不懷好意的看着她,眼底充滿惡意——
“想不到你還有這種嗜好呢?”
“把學姐的海報藏在床底下?”
“難怪你一天到晚的打聽池學姐,林旭跟你表白你還拒絕,原來你喜歡女生,是同性戀啊!”
“喜歡又不敢說,只敢在背地裏偷偷做這些龌龊的事,變态啊你!”
流言蜚語就像會繁殖的毒蟲,唐臻就這樣被扣上了‘變态’的帽子。
事情遠不僅于此,同宿舍的人還把情況反映到輔導員那裏,要求換宿舍。
說的好聽是她們換宿舍,其實就是逼唐臻搬出去。
輔導員把唐臻叫去辦公室,專門跟她談話——
“她們說...你是...”
沒等輔導員說完,唐臻先開了口——
“是她們先翻我東西的。”
“她們翻你東西的确不應該,可你把池于欽的海報藏在床底下...還到處打聽...”
“所以,您認為是我的錯?”
“我不是說誰的錯,只是這樣影響不好,而且你才研二...你總得為以後考慮考慮吧?”輔導員皺了皺眉,又說道:“其實這事兒也好解決,不過就是一張海報,不能代表什麽,你完全可以說清楚,你不是..不是那個...”
輔導員連同性戀三個字都難以啓齒,唐臻覺得這場談話已經失去了必要,立場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
“我是,我是同性戀。”
輔導員大概也沒想到,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孩子,性格會這麽強硬,先前還稍微緩和些臉色,這會兒也垮了。
“既然這樣,那你就只能搬宿舍了。”
事情鬧成這樣,唐臻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幾乎所有人都對她避之不及,偶爾有幾個肯跟她說話的,也不是出自真心,只是想多些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她不曉得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是她們翻自己的東西,到頭來竟然全是自己的錯?
是不是因為她們是大多數群體,所以她們就是對的?
原來判斷事情的對錯,是可以用人數的。
自己什麽都沒做,卻成了被關進籠子裏的人。
那段時間,無論是去上課還是實驗室又或者食堂,唐臻都能收到竊竊私語的議論....
手機裏總有些陌生號碼給她打騷擾電話,發騷擾短息——
‘你是同性戀?’
‘一晚上多少錢?’
‘你是沒嘗過男人,來讓哥開發一下?’
唐臻開始大把大把的掉頭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會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哭完又會裝作沒事人的樣子,一個人照舊去教室、去實驗室、去圖書館。
她不知道自己能挺多久,也不知道這樣的噩夢多久才能結束...
她只知道,陰霾的天大概不會亮了。
就在快要受不了的時候,帶她做項目的導師,以做研究需要熬夜和為方便項目順利進行為由,幫她調了宿舍,讓她和一起做項目的師姐同住。
兩人間的宿舍,唐臻也還是小心翼翼。
住進去的第一天,她和師姐在小南門買了砂鍋當晚飯。
回到宿舍,兩人吃着飯。
唐臻心裏被壓抑的太久,已經不敢再輕易的相信誰,她把碗裏的面條快要攪爛了,才支支吾吾地開口說話——
“學姐,你..你介不介意,我...我可以搬..”
話還沒說完,原本在吃飯的學姐,突然轉過身...拿着筷子從唐臻的碗裏撈出一顆丸子,直接塞嘴裏——
“我一點都不介意,你趕緊吃,吃完還要去實驗室。”
唐臻眼淚當時就掉下來了,那天的砂鍋是混雜着她的眼淚吃完的。
所以,當陳闵在問她介不介意的時候,她才會那麽用力的吃一筷子面條。
她被人撕過傘,淋過雨,也被人撐過傘。
——
陳闵完全被震驚了,如果不是親耳聽唐臻講這些,她根本猜不到...這人會有這樣一段過去。
“你怎麽了?”唐臻咬唇笑道,手搭在陳闵胳膊上晃了晃。
“你怎麽這麽傻?就為了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人?”
“我也不知道....”
可能...我認死理,一條道走到黑,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陳闵是真心疼眼前的姑娘,一把摟住她,把人抱在懷裏,拿手不停地捋着唐臻的頭,等分開的時候,兩只眼睛濕乎乎的。
扯了張紙巾,往眼睛上一抹,哭了也不承認,非說是螺蛳粉辣的,硬怪到司小林頭上。
唐臻笑着,手指頭在陳闵胳膊上戳了戳:“你倆真甜~”
陳闵:“甜個屁,她氣人的時候你沒見到,能把你氣死又氣活過來。”
氣也好甜也好,至少那個人實打實的在你身邊。
“我真的是拼了老命才考進仁華的,都快學吐血了...”唐臻抱着沙發靠背,人窩坐起來“報道第一天我在醫院展示欄看了好久池于欽的照片,能抱的佛腳我全都抱了一遍,就想分在她手底下,佛祖憐我...終于遂了我的願。”
“佛祖是挺憐你,不過..你就不怕池于欽已經成家了嗎?七年哎..你們都沒再見過面。”
“怕啊!她比我大七歲,今年三十三...按照普遍的人生規律,她都不止成家,可能二胎都應該生完了,但是她沒有啊,不僅沒成家,連對象都沒有!她家裏人催她相親,她在我面前接電話,我偷聽到的!”
唐臻突然來了精神,一雙亮眼睜的滾圓——
“你說——這是不是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怎麽就讓我偷聽到了呢?”
陳闵撇了撇嘴“你幹脆說,她就是為你單身的好了。”
“我倒是還沒那麽花癡,而且...”唐臻面露難色,有些支吾“她現在和我想象中..有點出入...”
“什麽出入?”
“她好兇,嘴好毒,她訓我的時候,我也是真的害怕,不敢看她、不敢跟她對視,說話緊張到結巴...每次被訓完,我都想去撞牆...可她以前分明不是這樣的,她以前很溫柔的...”
“她溫柔?!”陳闵驚得下巴差點掉來了“你是不是對她有什麽誤解?她這人嘴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打從陳闵知道有池于欽這麽一號人物開始,她嘴就這麽毒。
不過,話又說回來,白月光嘛...也能理解。
唐臻這會兒又把懷裏的抱枕抽出去扔到一邊,低着頭,手指在膝蓋上一圈一圈地畫圓。
小姑娘喝了酒,臉紅眼睛也紅,看的陳闵一個局外人都分外憐惜。
“那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你喜歡她喜歡成這樣,沒個下一步?”
唐臻又把剛抽出去的抱枕抱回來..捂在肚子那塊兒,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張塑料茶幾腳,不是一般的發怔——
“我有試探她。”
要放之前唐臻說這話陳闵肯定不信,但現在...她覺得也不是沒可能。
“你..怎麽試探的?”
“她之前請我跟科室裏另外一個同事吃飯,中途她去了趟洗手間,回來的時候..我聽見她的腳步聲,我故意用她能聽到的音量說我沒談過戀愛!我單身!我敢保證她絕對絕對聽見了!我當時立馬找借口出去,我太想知道她的反應了!”
“那她什麽反應?”
唐臻到現在都記得池于欽的模樣——
“她靠在窗戶邊抽煙,雕花的格子窗,清風微揚,憑欄遠眺...薄薄的煙霧拂過她的臉頰,慢慢推遠又推近,嘶...”
不由自主地抽了口氣,繼續道——
“就她的眼神...你懂嗎?她看我的眼神...那種意味深長,我雖然猜不到她在想什麽,但是我能感覺到有戲,直覺告訴我就是有戲!”
陳闵覺得懸,不是不相信唐臻的直覺,主要是池于欽那人..單靠直覺真不大能猜透。
“你還說你不是犯花癡,就一個眼神...你——”
“不止,後來我們又單獨吃過一次飯!”
“你們還單獨吃過飯?”
唐臻說到這兒,臉有些熱,人也不好意思起來——
“那天下雨,我沒打到車,她就把車開過來,我們醫院附近有條夜市街,然後她就帶我去了....”
唐臻回憶着池于欽的眼神,和她說過的話——
池于欽問唐臻:‘絕嗎?漂亮嗎?’
真的喜歡她太久了...七年,能想象的場面幾乎都在唐臻的腦子裏想象了個遍,所以在池于欽問完那句話後,對唐臻來說..說出‘池于欽漂亮’這句,是一件太平常不過的話了,平常到就像渴了要喝水、餓了要吃飯、憋了就要呼吸一樣簡單。
“所以她笑着問我的時候,我故意很害羞,把汽水打翻,故意顯得自己很緊張..很手足無措...因為我發現,她很喜歡看我在這種時候慌張臉紅的樣子,我這麽做了,她...她看我的時間就會稍微長一點..”
陳闵悟了——
“你裝乖啊?!”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唐臻也沒什麽不敢承認的,對喜歡的人耍一些“小花招”,應該是每個暗戀中的女孩子都會幹的事吧。
她從發現池于欽喜歡看她這個反應以後,唐臻就這麽做了,無傷大雅、無關他人,可能就是,喜歡了池于欽太久,久到唐臻現在有機會站在她面前了,她願意去迎合她,來收獲到一點點池于欽的回應。
“還有今天...我跟同事聚餐,我看見她的車了...”
要不是看見她的車,唐臻想自己應該也不會喝那杯酒,哪怕會得罪人。
“我不相信有那麽巧的事,我就賭...賭她有沒有看見我,賭她會不會來送我。”
陳闵有點不知道該說這姑娘到底是傻還是精了,一面為喜歡池于欽七年遭了那麽大的罪,一面大晚上喝了酒,就為賭池于欽來不來。
“她要是沒來你怎麽辦?就一直等?”
“我又不傻,肯定不能拿自己的安全開玩笑,我給自己定了時間,十分鐘...我就等十分鐘!十分鐘如果她沒來,我立馬打車回。”
唐臻突然坐直身子,沖着陳闵舉起手機,啪的一下!手指頭戳在屏幕上——
“九分五十八秒!她來了!”
“你知道兩秒鐘過得有多快嗎?我立馬就摁停了!”
唐臻上一刻還停留在喜悅裏,下一刻臉上就布滿失落——
“她把車停下,讓我上車,結果上了車...她一句話都不跟我說!整整四十分鐘!那張臉臭的要死,我也不知道哪裏惹到她,她...她就是個神經病!陰晴不定!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上班的時候兇得要死!我害怕...下了班一會好一會壞!神經神經!!”
嘴上罵罵咧咧,手卻去拉陳闵——
“司小林跟她關系好,你讓司小林去問問她吧,她到底喜不喜歡女生?打聽打聽她的性向?”
一副小孩相..跟過年讨糖吃一樣,惹得陳闵狂笑——
“你說池于欽有病,你喜歡她,你也病的不輕。”
“我是病了...那你去問問,問了我病八成就好了...”
唐臻是真的被氣到了,邊生氣手裏還不忘把明天早上的鬧鐘定好,拉着陳闵又去看她定好的鬧鈴,委屈巴巴可憐兮兮——
“我不能遲到,遲到了...她又得罵我。”
唐臻已經醉了,說的話也是前言不搭後語,陳闵想扶她回卧室,她也不肯,抱着沙發死活不願松開。
陳闵沒辦法,只好打消把讓她回卧室的念頭,轉而拿了條毯子蓋在她身上,捋捋這人額頭上的小絨毛——
“行了行了,睡吧昂~”
“你讓司小林問問她,問問她....”
...
就這麽睡了一夜。
唐臻醒來的時候,陳闵都出了一趟門,早飯都買回來了。
人心情不好的時候,喝一點就醉,這會兒她看着陳闵,腦袋亂七八糟的,她記得昨天自己好像說了很多話,但又想不起來具體說了些什麽。
手抱着毯子,磨磨蹭蹭的從沙發上站起來,又慢慢吞吞的挪着小碎步,看一眼陳闵,立馬又低下頭。
“我...”
“醒了?”陳闵開口問道:“你以後還是別喝酒了,喝醉了挺吓人。”
唐臻頭大,掌根抵着太陽穴用力揉了揉——
“我昨天...沒亂說什麽吧?”
“說了啊。”
“啊....我....說什麽了?”
“你說你愛池于欽,愛的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