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生離還是死別
這一次,輪到他了。
劍氣卻突然消失了。
他睜開眼睛,發現劍就在離他頸部不到一分的位置。
紅衣卻停手了。
他望着她,沉沉道:“為什麽不動手?”
紅衣直直的盯着他,沉沉道:“你想死,你為什麽想死?”
他咽了口血水,凄然哀笑:“你……你不是男人,你不會懂的。”
紅衣收回了劍,冷冷道:“因為你覺得自己活得很失敗?不能為你心愛的女人報仇,害得她要用自己的身體去換?”
餘一波有些驚訝的看了她,随即坦然道:“是!因為……因為我能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就用死來為她争取一點時間。”
紅衣沉默了。
她雖然年齡不大,卻已經是一個女人了。
女人,都一度或者一直有一個夢想,就是希望這個世界上能有一個男人肯為自己去死。
如果這個男人能夠很英俊或者很有地位就更好了。
如果他這麽做的時候還抱着不讓自己知道的心态就更更好了。
餘一波的眼中已經有些潮濕:“我能為她做的事,太少了。她肯讓我做的,也太少了。”
紅衣望着他:“你真正悲哀的,不是你能為她做的少,而是她肯讓你做的少,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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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一波凄然笑了笑:“我曾經,只是她的家奴。”
家奴,就是那種永遠永遠都要仰視主人,服從主人的那種人。
就是那種不該生出半點非分之想,注定一輩子卑躬屈膝的那種人。
他哀然道:“有些事情,或許永遠無法改變。”
你至少改變不了它曾經發生過這個事實。
紅衣嘆了口氣,突然将劍收入鞘中,轉身而去。
餘一波急忙道:“你,你不殺我了嗎?”
紅衣淡淡道:“宇文宇文殊顏還在前面等我。”
餘一波的神情黯淡下來:“請……請你還是殺了我吧,我就算不死,現在也已經是個廢人了,我不想自己的後半輩子,讓別人來照顧。”
他的手,腳,已經不能再用了。
他懇切的望着她:“我是認真的。”
他鄭重道:“謝謝你。”
紅衣咬着嘴唇。
……………………………………
譚牧心也在咬着嘴唇。
她冷冷盯着申幽蘭:“你要我死?”
申幽蘭淺笑:“我當然不舍得讓他死了。他死了,誰跟我重歸于好?”
葉起風卻突然叫道:“蘭兒!”
申幽蘭幽幽轉望着他:“蘭兒……你怎麽不叫我玉夫座了?”
葉起風卻笑了:“蘭兒,我知道你喜歡的不是生離死別。”
申幽蘭道:“哦,那我喜歡的是什麽?”
葉起風笑得很有味道:“是小別勝新婚。”
申幽蘭巧笑道:“莫非,你這麽快就答應跟我和好了?”
葉起風深深的望着她笑:“我們壞過嗎,我怎麽不記得了?”
申幽蘭靜靜望着他,笑容卻一點點地收了起來。
而幽怨則一點點地滲透出來:“那,你想不想更好呢?”
葉起風的笑容不變:“讓這個女人走了,自然就沒人打擾我們了,豈不是更好?”
申幽蘭怨毒的目光開始從眼底彌散開來:“如果我覺得是殺了她更好呢?”
葉起風還在笑:“你不會的,你這麽聰明,怎麽會辦這種傻事?”
申幽蘭幽幽道:“斬草除根,不是你一直教我的手段嗎?”
葉起風輕輕笑道:“你錯了,我一直教你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申幽蘭柳眉輕挑:“現在的時務是什麽?”
葉起風淡淡道:“是雖然運功可能會要了我的命,但我卻依然有自信在臨死前,能先殺了你。”
申幽蘭的眼角在抽搐。
葉起風觀察着她,繼續道:“你不過是想重讨我的歡心,又何必一定要撕破臉呢?”
他淡淡的笑:“其實,我等你回心轉意很久了。”
申幽蘭突然笑了:“你如果真的還能運功,又怎麽會在這裏吓唬我?”
她突然望向譚牧心,意味深長道:“你看看你看上的這個男人,有哪句話你能相信他?”
譚牧心卻嘆了口氣,淡淡道:“你真可憐。”
申幽蘭臉色變了:“你說什麽?”
譚牧心淡淡笑了笑:“你明知道他不能依靠,卻還是忍不住想投入他的懷抱,你明知道他對誰都不會認真,卻還是忍不住要吃他的醋,你不可憐,難道他可憐?”
申幽蘭咬了咬嘴唇,突然冷笑道:“葉起風,你聽到了嗎,你的心上人說你不能依靠,說你對誰都不會認真!”
她犀利的望着他:“卻不知,到底誰可憐!”
葉起風還想笑,嘴角卻不聽使喚的,比此刻的腳還要沉重。
他努力淡然道:“我本就是無情無義之人,多情總比無情苦,這個道理不難懂。”
申幽蘭幽怨的望着他:“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唯一真實的地方,就是你對自己的評價。”
葉起風淡淡笑道:“謝謝你提醒我,否則連這一點我都會記不起來。”
申幽蘭幽幽道:“你不用跟我客氣,因為,我也不會跟你客氣。”
她的袖口很寬大。
顯得她的身材格外窈窕。
但是寬大卻似乎不止是為了美觀而設計的。
她突然一揮衣袖,袖口立刻像有雪花在飛舞。
待那雪花風雷一般繞向譚牧心的身體的時候,譚牧心才看清楚,那不是雪花。
是天蠶絲。
譚牧心根本沒有躲得餘地。
漫天遍野,已經全部都是天蠶絲。
她越想逃開,就有越多的絲不斷纏向她。
她覺得自己已經像一個蠶了。
不是等待破繭成蛾的蠶,而是等待被在水裏煮熟了然後拿去抽絲的蠶。
呼吸正在漸漸被湮沒。
□□□
宇文殊顏的呼吸越來越沉重了。
她的體力,已經到極限了。
她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的父母都武藝高強。
她從小就有人保護。
所以她認為,武功算不了什麽,我們丹霞谷随便挑一個家奴都會武功。
現在她才發現,武功很算什麽,真的很算什麽,最起碼能算的出一百多條人命。
為什麽小的時候那麽多機會自己卻不肯練武?
大概當機會随處可見的時候,就沒人會當它是機會了。
自古以來,也只有稍縱即逝的,人們才會想要去珍惜。
而霁月雙鈎,這件絕世的兵器,從此世間再也沒有人能用了。
宇文殊顏忍不住再次淚流滿面。
淚眼中,一個身影卻正向她走來。
不是餘一波。
鮮豔的紅,奪目的白。
紅衣。
她的心在往下沉,沉向深不見底的恐懼和後悔。
紅衣開口了:“他死了。”
她拼命咬着嘴唇直至出血不止。
紅衣繼續說:“他是自殺的。”
她震驚的望向她:“你說什麽?”
紅衣淡淡的說:“他是自殺的,為你自殺的。”
她拼命的搖頭:“你撒謊!你撒謊!他為什麽要自殺?你為什麽要說他是自殺?為什麽?”
紅衣淡淡道:“不是我說,是事實。”
她歇斯底裏的叫:“為什麽——”
紅衣定定的看着她:“因為你傷了一個男人的尊嚴,因為你一直都在小看他。”
她怔住了。
餘一波的确從來都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她喜歡他,不過是因為他會無論如何都會寵着她,順着她,遷就她。
從前,他是一個家奴,然後,他又是個賊。
她一直都認為,她在為他犧牲,犧牲自己的富貴,地位,尊嚴,所以他理所當然要寵着她,照顧她。
她從來不想把他介紹給自己認識的任何人。
她也從來都不想讓他為自己的事抛頭露面。
她更從來沒有想過這麽做他心裏的感受。
她不知道,當餘一波看到她衣衫不整的那一霎那,一顆男人的心,就已經死了。
是她害死了他。
害死他的人,是她。
需要珍惜的,又何止是習武的機會?
她失聲痛哭了起來。
哭得任何人都聽不出,她曾經是個淑女,一直是個淑女。
紅衣就站在她旁邊,靜靜看着她的悲痛。
等她終于哭得沒有力氣了,才哽咽道:“你……你來帶……帶我回去……的,嗎?”
紅衣嘆了口氣:“我來告訴你他已經死了的消息的。”
她擡起頭望着紅衣:“你……你……肯,放了我?”
紅衣惋惜:“我不想讓這麽個有情有義的人白死。”
宇文殊顏泣不成聲:“能……能不能,讓,我……我看一眼,你的劍?”
紅衣道:“做什麽?”
宇文殊顏道:“劍……上,肯定有他……的血。”
紅衣憐憫的望着她:“沒有,我的劍不沾血。”
宇文殊顏道:“那,那也……有他,他的味道。”
紅衣道:“你那麽想他,為什麽不回去找他的屍體?”
宇文殊顏搖了搖頭:“我……沒有力氣了……一分也沒……有了……”
這一刻,她卻前所未有的想感受他,感覺到他。
她沒有辦法相信,這個世界上她最後一個摯愛的人,就這樣離她而去了。
她曾經覺得他不能讓她依靠,她曾經覺得他無法帶給她支撐,現在,她卻只想看到他,只想待在他的懷裏,只想再聽他說句話。
紅衣沉默片刻,淡淡道:“我背你。”
宇文殊顏愣愣地望着她。
她重複了一遍:“我背你。”
她俯下身,真的就不由分說把宇文殊顏背了起來。
而一道黑影,卻在這個時候向她閃過來。
她感到自己的耳膜在發脹。
海龍鞭。
套在她脖子上的,居然是海龍鞭。
………………………
就像盤古開天辟地一樣。
突然的,漫天的天蠶絲被人從中間劈成兩半。
天蠶絲本來是連綿不絕的,就像流水。
想斬斷它,幾乎和抽刀斷水一樣的不可思議。
但是,它卻被人劈開了。
因為它的源頭已經不在了。
譚牧心能看到申幽蘭的時候,她正一臉木然的躺在地上。
一劍收魂。
第二劍沒有揮向她,而是揮向天蠶絲。
譚牧心能看到葉起風的時候,他正一臉痛不欲生的躺在地上。
她向他撲了過去。
她給他吃的,是讓人心力衰竭白花玉羅丹。
只要一運功,心脈就會像撕扯一樣的劇痛,甚至僅僅這種痛苦,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他就算真不知道這種□□的厲害,也知道單是走幾步路,他的心都會疼得厲害。
她的淚無聲的流了下來。
滑稽,這個塵世真滑稽。
他若真喜歡她,又怎麽會不顧她的感受殺她的親人?
他若不喜歡她,又怎麽會不顧自己性命來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