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不存在的松嶺屋(六)
第96章 不存在的松嶺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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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門打開, 先一步回來正在鋪床的諸伏景光循聲回頭就見馬宮久子帶着複雜的憋屈表情走在最前面,而自家妹妹和松田陣平則是平靜地說着什麽,跟在後面走進來。
這是怎麽了?
諸伏景光以眼神詢問松田,得到一個同樣疑惑的聳肩。
“我們只是在讨論殺人的究竟是什麽妖怪而已。”
諸伏景光左右看了看, 松田和鶴見已經在研究用雕鸮去山裏轉一圈的話能不能找到那個妖怪, 而馬宮久子只是有些頹喪地坐在那裏。
指望那兩個是沒什麽可能了, 諸伏景光走過去盡力把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卻還是吓了馬宮一跳。
“馬宮小姐?啊,抱歉,吓到你了。”從這一個簡單的身體反應中景光似乎看出了什麽,“是看到屍體不适應嗎?”
不同于做警察的他和松田,也不同于才能特殊的鶴見, 馬宮久子這是人生中第一次見到屍體, 而且死者還是下午才和她說過話的人。
害怕和緊張都是正常反應。
“不用不好意思, 我第一次親眼看到屍體的時候比你反應還要劇烈呢。”景光的語氣中帶着濃濃的自嘲, “我可是直接昏過去了。”
就像說的不是父母去世的慘案那樣, 諸伏景光談起這件事時語氣懷念又平靜, “馬宮小姐已經做得很好了。”
馬宮久子以為這是他剛當上諸伏鶴見的助手時遇到的事,心中生出些感激, “我只是, 只是有些不甘心。”
害怕當然是有的, 但心裏更多的是不能像諸伏鶴見與松田陣平那樣敏銳分析的不甘,對自己大腦一片空白、跟不上兩人思路的羞愧。
“馬宮小姐不是也早早地發現這兩起案子不是神罰嗎?”聽馬宮說不害怕, 諸伏景光終于放下心, “第一次見到屍體還能積極思考真的很厲害, 我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連當天的記憶都變得混亂和模糊了。”
“二哥。”
顧不得馬宮就在邊上, 諸伏鶴見擔憂地看着一臉輕松的諸伏景光。
因為父母被殺死在眼前,當年躲在衣櫃裏的諸伏景光的确昏迷過去, 醒來還因為巨大的精神創傷得了失語症。多虧江戶川夫婦出遠門回來後幫忙查案子,不然兇手恐怕沒有那麽容易被抓住。
但景光一直都對自己沒能及時做出貢獻、給警方提供線索一事耿耿于懷,精神創傷導致的失語症直到被親戚接去東京幾年後才慢慢痊愈。
“兇手已經被抓住了。”
鶴見輕輕握住景光的手,清淩淩的目光中是柔軟的擔憂,“二哥說的紋身線索起到了很大幫助。”
讓江戶川亂步的父親,曾經在警界有“千裏眼”之稱的傳奇刑警直接鎖定了嫌疑人。
諸伏景光神情平靜,注意到不僅是妹妹鶴見,連抓着雕鸮的松田陣平都不知何時轉身盯着自己,眉頭不自覺皺起,他忽然失笑。
“真的沒事,我只是看到馬宮小姐忽然想起來了而已,也可能是因為邊上就是老家吧。”諸伏景光拍了拍鶴見握着自己的手,然後反手拉住她,将人帶到鋪好的床鋪邊。
“已經不早了,有什麽要讨論的都放到明天吧。”
案子已經發生,活着的人努力找出真相不僅是為了給死者一個公道,也是為了讓自己,讓其他活着的人能更好地、問心無愧地活下去。
感覺到室內沉悶的空氣終于開始流動,在諸伏鶴見開口時恍然發現助手先生說的話絕不是自己理解的那樣淺顯,不敢說話的馬宮久子這才大幅度地拍了拍松軟的被子。
“對啊,趕緊睡吧,養好精神明天才好去查案子。”
不是對助手和諸伏所長之間的關系不好奇,但馬宮久子很清楚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
松田放下雕鸮,對鶴見點點頭,拉着諸伏景光去到外間,随手把當中的隔斷拉好後嚴肅地盯着看起來若無其事的諸伏景光。
“你還放不下那個案子?”
諸伏景光失笑,“怎麽會?都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那個兇手已經老得我都認不出他了。”
聽他這麽說,松田的眉毛完全沒有舒展,“你還去監獄看過他?”
“就是考上警察學校之後去看了一次。”說着,他陷入了回憶中,“怎麽說呢,那時候莫名覺得總要見到他才算是真正地了結。”
犯人外守一被抓時自己還太過年幼,沒有人會允許一個孩子見到殺死他父母的兇手,因此直到諸伏景光成年,因為上警校離家後,繼那個血色的夜晚後他才又一次見到自己的噩夢。
他懷抱着自己都不明白的,像是要證明什麽,又像是要見證什麽,的複雜心情進入了接待室,然後發現要不是獄警确定這就是外守一,對方已經蒼老虛弱得諸伏景光根本認不出來。
那個人體型矮小,滿頭沒有光澤的白發蓬在腦袋上,下面露出的臉溝壑叢生,佝偻着坐在對面的樣子和街上任何上了年紀的老人沒什麽區別。
和他印象裏那個彪悍嗜血的精幹形象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諸伏景光忽然自顧自笑了一聲,在獄警困惑的眼神中,沒有和剛被帶過來的犯人有任何交流,直接離開了。
自那之後,他的夢境裏才終于沒有了那個人,那把刀,和那首兒歌。
松田的眼神在景光臉上逡巡片刻,他轉身拉開自己的被褥,“不止是因為長野就在邊上吧,今天的案子裏有什麽東西讓你想起了以前?”
諸伏景光的确是一個溫柔到讓人忍不住懷疑對方究竟有沒有棱角的人,但熟悉他的人卻知道這位總是好脾氣的青年實際上堅韌又固執。
他溫和得好像沒有原則的樣子只是他的原則沒有被觸及到而已。
敏感多思、傷春悲秋這兩個詞并不适合諸伏景光。
諸伏景光同樣拉開了自己的被褥,在松田邊上并排躺下,“我說不上來,或許是因為複仇這個詞讓我聯想起了以前的事。”
外守一對父母下手是因為他認為這是對對方藏起了自己女兒有理的複仇。
他之前去看望監獄裏的外守一心中多多少少也藏着些複仇的念頭。
松田假裝沒有聽懂他話語裏流露出的隐晦含義,裹着被子翻了個身,“睡吧。”
薄薄的一扇紙門相隔,裏間的諸伏鶴見在此時終于閉上了眼。
第二天,随着縣警到來,琴屋旅館裏顯然沒能得到充分休眠的客人們終于帶着青黑的眼袋走出了房間。
“哦,這不是鶴見嗎?好多年沒見了,你這是——”
視線在諸伏鶴見身後的卷發男子和口罩男子身上轉了一圈,沒能猜出什麽,體型瘦削,穿了一身灰綠色西裝的男人及時住口。
他留着中分短發,露出寬大的額頭和以他的年紀來說有些偏高的發際線,說話間還時不時有路過的痕檢人員對他點頭致意。
顯然他是本次案件的負責人,在縣警中地位不低。
見自己熱情的招呼只得到了諸伏鶴見冷淡的一點頭,他習以為常地略過,将關注重點放在了她身後頭發都帶點卷的兩個男人身上。
“哪一位是松田警官?”
松田陣平向前一步。
男人遞上了自己的名片,“群馬縣警察刑事部搜查一課警部,山村操,請多指教。”
他自我介紹時,在警部兩個字上刻意加了重音。
松田陣平随手接過,聽着對方吹噓自己是警察中的妖怪獵人,每次接到的案件都是與神鬼傳說有關,但在自己的英明神武下最後都能得到解決等等。
而松田的身後,帶着口罩、沒被山村操認出來的童年玩伴諸伏景光一手握拳放在嘴邊,努力抑制自己的笑意。
小時候和自己一起收集假面超人卡片的阿操現在也成了警部了呢。
不過,妖怪獵人,阿操也能看見妖怪嗎?在諸伏景光的印象裏,兩人一起玩的幾年裏并沒有類似的經歷。
“鶴見?”
注意到諸伏鶴見後退的腳步和游移的眼神,心知這是鶴見不想面對某人時的标準表現,諸伏景光有些納悶。
“沒什麽。”
寒暄結束後,山村操終于拿出了一點警部的樣子,聽着毛利小五郎對昨晚的描述,手上則是痕檢人員剛剛出具的報告。
“總而言之,柴崎明日香被目擊進入露天溫泉的時間是十點左右,安西繪麻走進院子裏的祠堂是在十點半。她們倆都被這一條——”
山村指着一旁的腰帶,将其放在這裏的痕檢人員特意把有抓痕和勾絲的那一面放在了最上面。
“嗯,曾保存于旅館倉庫裏的腰帶勒死。”
老板娘插嘴強調,“為了方便拿東西,倉庫沒有特意上鎖,誰都可以進去。”
山村點點頭,“而神刀造成傷口的時間大約是在死後十分鐘左右,并不是致命傷。但是因為神刀和腰帶都是在溫泉池裏發現的,所以作案順序應該是先殺死安西繪麻之後,再來到露天溫泉殺死柴崎明日香。”
“就是這樣。”毛利小五郎認同道。
“但是院落的雪地上只有死者安西小姐的腳印,這是松田警官他們一起發現的。要從祠堂走到溫泉的話,室內必須經過一直有人在的活動中心,而昨晚并沒有人看到什麽異常。”
“也就是說,兩件案子都是密室殺人。”
鶴見聽着山村算得上有理有據的推斷,高高提起的心慢慢放下,看來已經山村比年少時理智得多,不再那麽害怕妖怪了。
忽然一個女聲打斷了山村的總結。
“一定是振袖之神的詛咒,是櫻子學姐通過振袖般若對兩個人下了詛咒!”
“振袖般若?是這片山區幾個村莊的信仰吧。為什麽這麽說?”
聽完深津春美對村裏傳說的介紹,山村看了看手上除了勒死這一點以外完全對得上的案件資料,臉色肉眼可見地白了。
“那你說的櫻子是誰?可能是她因為怨恨仿照傳說殺死了兩位死者啊。”
深津春美嘲諷地笑道,“不可能的,櫻子學姐五年前就自殺身亡了。”
山村操說話的聲音都抖了,“你是說,是幽、幽靈?!”
諸伏鶴見絕望地閉上眼,感覺自己肩膀身上多了一雙瑟瑟發抖的手,都不用回頭她也能想象出山村操弓着背縮在自己身後的模樣。
“鶴見救命!”
和年少時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