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在當晚,櫻子還來不及嘗出大福的味道,一顆牙就被黏落了。
才投喂了幼崽的五條悟臉上笑容都還沒下去,就看到她仰臉的姿勢不動了,慢慢埋頭,那枚留着牙印的大福被呆呆地從嘴邊拿開,她在一邊桌上鋪了紙巾,吐出一顆混着血的牙。
當時氣氛一度凝滞,最終由五條悟喚來了有紀。
有紀對小孩兒換牙的了解比在場另外兩人多得多,她拿下了現在還有些迷茫的櫻子手裏的大福,然後讓她仰頭看了看口腔,‘咦’了一聲。
五條悟湊過來,他圓墨鏡也不戴,跟研究什麽似的瞅着人,看櫻子眨着眼,因為頭望着天花板,眼眸裏的櫻粉就顯得格外剔透,那些燈光都落進去化作為星點。
聽見有紀的疑惑聲,他沒把目光從小孩身上挪開,但第一個問:“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有紀看了看櫻子缺牙的位置,略微沉思,“應該是沒什麽,不過……”
這個時候蘇菲也接來了一杯溫水,拿了漱口的小盆,讓櫻子漱口把口裏的血都吐盡,重複了幾次之後血色少了,從洇開的大片血紅到漸漸成絲,止血得很快。
再看口裏的牙時,掉牙的那個位置空洞洞的,留下了深色的坑印,周邊的牙龈軟乎乎的樣子,她的牙很小,秀致的同時沒有稀疏,長得很好。
有紀問櫻子,“從前沒有換過牙嗎?”得到了小弧度點頭的回應。
掉了一顆牙,就算是從鼻子裏呼吸,也感覺有涼風從那個缺的洞洞裏吹過,是從來都沒有過的奇怪感覺,櫻子閉緊了嘴巴,她感覺有一點不安時會很快地眨眼,然後被人遮住了眼,只看得一片黑色和手掌縫隙間透出的紅光。
櫻子默不作聲,但是感覺到覆在眼睛上的那只手很灼燙,并且寬大、骨骼分明,有紀和蘇菲都沒有這樣的手掌,一木也不會和她這麽親近,那麽就只有一個人了。
“櫻子掉的是下排的中切牙,是第一次換牙呢,比別的孩子慢了點。”
頭頂也被溫柔地摸了摸,這次是有紀,她的動作總是很輕很輕,帶着撫慰和小心,“不過沒關系哦,我們櫻子是小朋友,要慢慢地長大呢,不用急切。”
因為意外的掉牙事件,原本準備的晚餐食譜和食材有的需要換過,櫻子的是單獨一份,雖然很抱歉,但客人、主人家、傭人吃的都稍有點不同,今天禪院甚爾不在,從早上起就不見人,不過他很經常這樣,就沒惹人注意。
第二天是周日,一大早就有人來送東西,問過了是五條家送來的,昨晚五條悟走前也說會送來禮物。
……是,櫻子喜歡的龍貓玩偶,當時她沒有買下,但現在全都有了,因為玩偶太多,就住宅各處都擺放的有,一只橘棕色的多爪貓和那個墨綠色的不好看玩偶一起放在置物架上。
多爪貓玩偶其實很大只,貓腦袋和兩只前爪都探出來了,只有中間的兩對爪子落在架子上,後足也懸空,毛絨絨的大尾巴垂下來,虛虛地搭在下面旁邊的一個格子裏,它背上的‘車廂’位置也留出來,裏面放了小松果和小一點的龍貓玩偶。
下午時候收到了雅各布寄來的棉花糖,口味種類有許多,這個時候正在年末,就可以吃到新年去,因為有紀的建議,櫻子有一點、有那麽一點點想和雅各布說話,因為這幾天發生了許多的事情——
奇怪的很醜陋的咒靈、奇怪的保镖先生、和人出去玩,以及她換了牙。
可最重要的就在最後一點,缺了一顆牙的位置,随時都有涼涼的風吹,她總是忍不住去捂嘴,但從鼻子裏吸進去的氣還是會從那裏過,哪怕到第二天了都不能習慣,而且說話時也會‘漏’,就,變得咬字不清,唔哝唔哝地講不清話。
原本就細弱稚嫩的語聲,更像是貓兒嗚咽了。
一上午都只是點頭搖頭和牽人衣角,以及比比劃劃,等到電話接通一張口,‘雅各布’念成了怎麽都很奇怪的語調,櫻子當時就呆住了,好在另一頭的大人寬慰她:“您是還正在生長呢,我記得的,小孩子在十二歲以後就不會再換牙了。”
不想再說話的櫻子就只能悶悶的‘嗯’一聲,聽雅各布和她說要注意早晚刷牙還有飯後漱口,甜食也不能吃太多,要小心蛀牙,不過當然也不用太過緊張,只是稍微注意着就行了。
沒一會兒後雅各布問,“您的生日是多久呢?”櫻子是快要滿八歲,也還沒有到八歲,那麽具體是在什麽時間?
“我為您備了很多的禮物,也想為您舉辦生日宴會。即使我不會到來,但是,您會開心一點的對麽?”
為什麽要為過生日這樣的事情開心?櫻子摸着自己的發尾,一下下撚在手中,她有點不懂得,可是又不想再出聲問,就只是很輕地哼哼一下,小孩子哼聲太軟,哪怕是在聽筒中失真、摻上了電流音,還是會叫人不自覺地心頭柔軟。
雅各布稍微想了一下便知道她是在疑惑,思索着言辭該怎樣表達,最終沉穩且溫和地道:“生日是為了紀念人出生的那一日,因為他們誕生、來到世上,從此有機會行走于世,感受這個世界上的一切。”
“我無法對您輕言‘意義’,沒有人活着是僅僅單純地存在,其下必然有着更深的因由與內裏。但在此刻,有關于小孩子的生日,我可以說——”
“它是為了慶祝您又長一歲。”
從一個很小的年紀,走到大一點的年紀,是在紀念她成長,為她吟誦贊歌。
雅各布帶笑的聲音傳遞到櫻子耳邊,“一歲一歲地長大,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
之後是如常地上課,周一禪院甚爾回來時,本來只是去冰箱裏拿點心配清茶,然後被一枚大福甜到牙痛,問過了剛好路過的蘇菲,死死按着牙痛的位置,臉色兇惡十足的男人沉默了下,“六眼,呵。”
但是和五條家的六眼沒什麽交集,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回過頭就讓他兒子禪院惠來這兒蹭飯,反正都和受雇保護對象見了面,難得的還不怕他,還是有錢大戶,幹脆來幫他養兒子,就更省心了。
雖然如此,禪院惠很少會來,主要是距離對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說有點遠,何況他太過懂事知理,沒有禪院甚爾那麽理所應當的态度,來了以後也多半是喊禪院甚爾回去,或者又是哪個阿姨找他。
因為他爸爸的不省心,自覺很麻煩人家的禪院惠有的時候看見櫻子了也會為她操心,尤其她換牙後就不愛出門,一直也都沒有心情變好過……雖然櫻子不笑也不哭,但直覺她興致不高的樣子。
在櫻子換牙的第二周,禪院甚爾回去一趟,打包了他兒子的課本、書包、玩具連同換洗衣物全搬來了住宅裏。
小小的惠板着臉,被扛在禪院甚爾肩上,身形高大、肌肉健碩的男人身上扛一個小孩,手裏還拎兩個大包毫不費力,走在路上穩穩當當,而惠還在和他商量,“喂!我說了——不準拿我作為理由去收費!”
從來都沒有小孩陪護開導費這個名目啊!竟然還想向雇主提一百萬的天價,他這個便宜爹是真的不怕自己被炒鱿魚嗎?
禪院惠聽到他口中的打算時懵了片刻,而禪院甚爾竟然還想串通他統一口徑,順帶再忽悠一下櫻子拿出她的零花錢來,之後到手的錢可以分他一小部分,起碼今年最後的時間和明年大半年他都不用愁買菜錢了呢,尤其過年還能吃一頓好的。
通過這一番話,禪院惠心中他爹的下限再次被刷新,一張小臉被氣得發紅,這個男人不僅完完全全不靠譜,還相當地厚臉皮不知羞恥,從前騙女人的錢就算了,現在連小孩子都不想放過。
越是這樣禪院惠就越對櫻子關心,甚至生出了補償心理。
面對耳邊禪院甚爾無恥的辯白:“哎呀,爸爸沒錢,可是那位有錢的先生很大方啊,我相信有錢佬可不會在意這一點‘閑錢’,給誰不是給,我想要錢怎麽了?”似乎還很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只要這一點錢算是虧了。
他面無表情地道:“那我就去和櫻子說。”
“就說,你照顧我很辛苦,想回歸家庭。”
被兒子拿捏住的禪院甚爾沉默了下,目光沉沉地側頭看了眼他,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嗤笑一聲,“要不是我拿錢,你還能吃得飽穿得暖?真是不記爸爸的辛苦啊,惠。”
但他仍懶懶散散地走在路上,也看不出是生氣還是沒生氣,只是整個人都和剛剛輕佻的模樣不同,莫名地氣息沉肅了一點。
禪院惠稍微松了一口氣,繃着的臉上卻出現失落的神情。
去到的時候櫻子正在上課,他們因為已經和櫻子、有紀說過,就被帶去客房,收拾整理那些帶來的物品。
禪院甚爾兩手空空,他有的時候會睡在住宅裏,不過次數不多,也只有洗漱用品和極少數東西,禪院惠有獨自的一間房,他們父子不住在一起。
性格獨立的惠自己一個人忙前忙後,他爸爸就杵在門口兩手抱胸看着,半點沒有要幫忙的意思,等他忙完了就轉過身揮揮手,“惠一個人不要怕哦,我還有事,走了~”
早上的課程簡單,只有兩節課,在十點半就結束了,為貞一木下樓後在客廳見到了坐得端端正正的小男孩,他沖他柔和地笑了一下,有想到今天是周一,但沒有去打探人家的事情,“惠來找櫻子嗎?”
禪院惠仰頭看他,用稚氣但咬字清晰的語聲道:“為貞先生,”他點了點頭,“我爸爸向老師請假了,這幾天暫時不去幼稚園。”
為貞一木看到了他手中抱着一個玻璃星空瓶,也清楚櫻子最近不愛講話,也很不樂意出門了,從前是一直往外跑,一個人興致沖沖地挎着小包出門去,到了時間就安然無恙地回來,但上周和周末都是不挪窩,只在住宅裏玩她的玩偶或者塗繪本。
大家都很擔心,卻沒辦法哄好她,因為是換牙了說不清話,這樣不大卻也不小的問題,那處空空的凹陷裏才開始冒小尖牙,剛長出的牙很嫩,又有許多食物不能吃,作為老師每天都看着他失落不開心的學生,他很想寬慰,但自己實在沒辦法、不知道要怎麽做。
溫和柔軟的目光看向了禪院惠,他看了眼樓上,道:“櫻子同學現在在看小盆栽,大概一時半會兒不會下來,你上去找她嗎?”
禪院惠點了點頭,禮貌地和他道別了,之後就抱着星空瓶爬上樓梯,由于早上還去學校請過假,他今天穿的是園童裝,衣服倒是加厚的雙排扣外套和襯衫,但下半身卻是格子小短褲和長襪、皮鞋。
從懂事起就自己照顧自己的禪院惠,爬樓梯上去也臉不紅氣不喘,不過他沒有在教學室看到櫻子,那一個盆栽也不在,想到三樓上有花房,花房是獨立的一大間屋子,向陽的兩面牆壁上都安裝了大塊的玻璃窗。
裏面的植株其實少有開花,也擺放得并不多,布置得素雅而規整,在一旁的架子上爬了細細的藤蔓上去,彎彎扭扭卻姿态好看,櫻子就正站在它旁邊,手裏慢慢摸着小葉片,卻是湊近了玻璃窗在望外邊。
今天是陰天,有一點要出太陽的樣子,卻一直沒有出現,氣溫倒是比前兩天高了一點點,但外面并沒有怎麽好看,大概也只有路邊一些高大的落葉喬木,它們的葉子枯黃後從樹梢上搖落,一兩片落下來當然不好看,但昨夜裏吹了大風,今天金黃色的葉子就遍鋪在路上,掃灑工還沒來得及收走。
小小的園童走過去,到她身邊時舉起了手中的瓶子,一板一眼、稚嫩而帶有一絲安慰地道:“給你。”
是很漂亮的星空瓶,裏面裝滿了透明的膠質樣的水,有很多星星點點飄浮在其中,而在瓶底放着一片有花斑點的貝殼。
在花房裏有矮凳子,他們兩個小孩子搬了凳子面對面坐,櫻子好奇地看星空瓶,因為是玻璃的,她很小心翼翼拿着,而因為她看起來手腕細弱,很沒有力氣的樣子,禪院惠把小手放在瓶底,很穩當地幫她托着。
星空瓶是手工藝店的老板現場做出來的,禪院惠認真想了想當時老板的介紹,就對櫻子說:“老板說,它可以在夜間發光。”當然不是無的放矢,他是在周六一個人去店裏定了星空瓶,看着老板做好,并且放在自己家裏兩個夜晚,确認了它會發光,并且夜裏光亮沒有怎麽變過,這才在今天送了過來。
他才說完就見到對面的女孩兒似乎眼眸睜大了一點,她的眼睛十分好看,而慢慢地變得有一點弧度,似乎整個人也都是軟乎乎的模樣。
櫻子不好奇瓶子裏的貝殼,她在看瓶子蓋,用的不是常見的木頭塞,而是像玻璃的材質,它有着厚度是雙層結構,中間是空空的,頂上開了孔就塞進去了一塊白色的海綿?泡沫?或者是不太硬的橡膠塊?因為星空瓶頂部是探出來的漂亮的滿天星。
她的呼吸放得輕輕的,像自己快要虛化成空氣一樣,但是又目不轉睛望着星空瓶,她又擡眼去看禪院惠,好一會兒後小聲地喚他的名字:“惠。”
其實過了一周多一天,她有一點習慣,也能說清楚話了,但咬字總也是軟軟的帶一點鼻音,因為小嫩牙只冒出了尖尖,還沒有填補上那處漏洞,這是不可避免的。
禪院惠仍是仰頭望着她,和初遇時的表情沒有什麽兩樣,稚氣未脫的臉蛋兒還是肉嘟嘟的,雖然很想讓自己可靠變得有信服力,起碼一個人出門買東西時不要再被老板留在店裏聽大人打電話給警署然後被趕來的警員送回家。
但是,他現在畢竟只有三歲,即使平平地‘嗯’一聲,也還是很乖的模樣。
“你要和我去玩嗎?”櫻子問。
【作者有話說】
本章,是替父打工的三歲惠惠(惠:他拿錢不燙手,但我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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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b:烏丸烏丸,現更新了超多約稿,櫻子和櫻木的都有許多,昨天的約稿成圖極其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