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下午四五點左右,街上的商鋪就亮起了霓虹燈,櫻子微微仰頭,因為五條悟彎着腰,她就不用怎麽費力擡頭去看,她很慢很慢呼着氣,吸氣的動靜也小到不可察,整個人在燈下毛絨絨的,似乎很呆的模樣。
好一會兒,她想到了雅各布在離開之前有說過對她的安排,“家庭教師,”因為有一點不明白家庭教師和不家庭的教師是具有什麽區別,但大概就是她不會去學校讀書,老師會到‘家裏’來進行教學。
“在下周,下周到來。”
雖然一開始和那位老師約定的是這一周的周三來,但是他有事情耽擱了,在告知和溝通後,就變成了下周一。
這些事情都由有紀負責的,有紀做決定時,會問她的,結果怎麽樣也會告訴她,因為這座住宅的主人其實是她、或者說是雅各布,但是因為挂在她的名下,而且雅各布離開,有效溝通就很少。
雅各布說,她以後就要學會安排自己的生活了,如果不懂得的話,可以看別人都是怎樣的,然後她稍微借鑒學習一點點,而不必要和那些人們都一樣。因為她是自己,不是‘別人’。
比如說同齡孩子們都會進行的‘學習’這一項,稍微深入一點解讀的話,學習為了以後的出路……不是這樣的道理,是因為作為對世界了解很少的孩子,他們需要認識世界、以學來的知識嘗試理解世界,達成與世界的相處……大概是這樣子。
于是‘學歷’不是很重要,但‘學習’是必須進行的,就這樣櫻子接受了未來會到來的家庭教師,她會認真地學習,不會頑皮不聽話的。
有了解釋的話,五條悟臉色稍微變好了一點,又去揪她的小辮子,讓小姑娘不明其意地歪頭,她很乖的模樣,撓了撓自己的側臉頰,不知道他會要做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她問:“你要回家了嗎?”
五條悟直起腰,大咧咧長腿跨出幾步,“不,我送你回去。”兜兜轉轉的話題讓他發現笨小孩一點都不聰明,因為身邊沒聲兒,回過頭就發現個小蘑菇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哼哧哼哧小跑,就這樣都還有些跟不上。
沉默了下,因為挎着個滑稽的圓墨鏡,兩片小鏡片剛好遮住了眼睛,櫻子也很矮地看不到他神情,只看到那嘴唇使勁地往一邊扯了下,接着就是掉過頭,又撈起了她往自己背上一甩。
“真矮啊。”他莫名發出感喟,随之就是喋喋不休的話,“是不是沒好好吃飯,不會吧你不會不知道不好好吃飯會長成小矮子吧?就是那種,壘起來三個都還沒我高的小矮子,當然了雖然小女孩挺可愛,但——嘶,我果然還是無法接受侏儒人,我是說無論男女。”
聽着像是哪怕街邊小孩都會的激将法,雖然老套,但總有的時候管用。
“人家天生的那就沒辦法我管不了,但要是因為挑食,”嘴裏說的是‘要是’但一時半會兒又想不到什麽能威脅人的,他話頭一轉,“不聽話的小孩就只能被我扔下跟在我身後邊兒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是你這樣兒的!走三步都跟不上我,只能累得邊哭邊跑。”他笑得走在路上拍腿,一只手扶着櫻子,另一只手肆意揮舞,看着就很嚣張肆意,路上別的帶着小孩的大人眼神都很奇怪。
櫻子埋頭貼在他背上,一點感覺都沒有,不覺得有被嘲諷或者別的,她稍稍擡頭就看到五條悟棱角十分分明的下颚線,後腦勺的頭發也是刺拉拉的,有的紮進黑色制服的衣領裏,有的就翹在外邊,在她頭上和臉頰上撓來撓去。
“櫻子是笨蛋嗎?還不指路,你家在哪?”五條悟笑完過後扶了下眼鏡框,笨小孩是真的不戳不動,就要很努力地去接觸、去影響她,才能夠得到一點兒回應。
但畢竟她不是他的責任,他們只是路上偶然遇見了,然後他教她放風筝、送她回家,之後可能就沒有半點關系了。
即使在普通人們的生活下還隐藏着咒靈這一異類,但無疑這個小孩是‘較為’安全的,比其他人遭遇咒靈襲擊的可能性低太多,而至于其他——那些意外?天災人禍是随機降臨,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有絕對的安全,沒人能保障每一個人的存活。
櫻子在很仔細地想路線,雖然這些天跑過了住宅周邊的地區,但沒有走遍,比如這一條商業街她只從另一個方向進來過,而她不知道從那座公園進入這條街的方向是怎樣,歪歪扭扭的,在路上向左向右拐彎了好幾次。
她有點想不明白,就好久沒說話,背着她的五條悟就随意亂走,還去買了一份關東煮,有和老板說少辣,裝着關東煮的紙杯拿到手以後,他頭向後仰了下,敲着櫻子的腦袋,“嗨嗨!快點,嘗一下味道怎麽樣?我也要吃!”
舉着關東煮支到櫻子面前,她慢慢回過神,從裏頭選了一份蒟蒻,灰麻麻的蒟蒻切成了小方塊,一根竹簽上穿着三塊。
關東煮熱氣騰騰的,紙杯裏還被老板澆了些湯汁,五條悟毫無感覺地舉着,背上的小孩很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截身子,連拿起來蒟蒻也在紙杯上靜了好一會兒等它湯汁流下去,她包在嘴裏‘咯吱’‘咯吱’咬,蒟蒻塊被凍過,就有了點筋道。
聞着味道沒什麽感覺,但身邊有人吃那就很香了,五條悟不滿地晃着頭,“我不管,快點,我也要吃蒟蒻。”
才吃了一大份餡蜜的人毫無自覺,就是故意讓人不安心,顧自嚷嚷道:“我餓了!不要魚丸你放回去!我就要你手裏那一份!”
櫻子聞言又默默放下了魚丸的簽子,拿起她放在一邊才只咬了一塊下來的蒟蒻,喂到了五條悟嘴邊。
她以為——他只咬一塊,但是那大口一張直接撸完了剩下的倆,邊吃還超惡劣的吧唧嘴,“好香好香!哇哦,我愛這家店!”那話語裏得意的笑根本不加掩飾。
作為一個大人欺負小孩子就是很得意,還故意不讓人拿別的簽子,他拿着紙杯還能只用一根手指支在底部打旋,靈活得不像話,一下丢在空中然後完美接住了,一點湯汁都沒灑出來。
五條悟剛扭頭想和人說什麽,就聽見一陣嘈雜的語聲從身後傳來,在那人群中有人追小偷,他微微挑眉,偷東西的小夥子健步如飛,時不時還推攘路上的人,他沖身後的小姑娘說道一句“抱緊點”就幾步追趕過去。
沒見他怎麽動作,很輕易就繞過慌亂的人群到了小偷的側前方,一邊哎呀着好煩這算是額外加班嗎,随着小偷跑到了他跟前也想推攘一把,五條悟把手裏拿着的關東煮往後稍,畢竟吃的不能灑,很是随意地退後一步再支腿。
包裹在制服褲下的腿——
它可真長。
腿有多長、肌肉線條有多漂亮,在小偷的逃亡路上就有多礙事兒,眼見着人着急忙慌想躲避,結果還是一個跟鬥臉着地。
“嘶——真痛啊。”發出感喟的五條悟假惺惺地遮臉,關東煮的紙杯貼在臉上,他不偷眼看,他光明正大,‘啧啧’地蹲在小偷跟前,挪腳踢踢人家,就見一灘不知道什麽血從那人的臉下流淌出。
他還很好奇地問:“痛吧痛吧?你死了嗎?真的還能起來嗎?”
“要是不痛的話,你起來吧,起來跑,我再試着來追你一下,萬一你就跑掉了呢?對不對?!”
自認很有道理、十分寬容、善解人意的五條悟就和背後長了眼睛一樣,腦袋一擺,一下遮住了櫻子扒在他肩頭想要看的視線,認認真真和小孩說道:“小孩子不能看這種糟糕的場景,不然就會眼睛越長越醜,要是笨小孩再變得難看。啧啧。”
五條悟口吻關心極了,漫不經心地教育着小孩,在腳邊的小偷剛有動靜、想奮起反抗的時候,蹲着的身形未動,連一絲搖晃都沒有,一腳毫不留情地踹過去,成功讓小偷暈了過去,他站起身扭腰動肩胛骨,像是伸了個懶腰。
“總是有這種蠢貨,真以為自己能逃脫掉。”
周圍有人打了報警電話,通話內容聽着警員很快就能到達,作為一個合格的大少爺要是進警署了就怎麽看怎麽奇怪,五條悟從兜裏摸出他的手機,還沒翻到聯系人列表,就聽見身後遠遠傳來一聲凄厲至極的女聲厲吼。
“——把孩子還給我!!!”
起碼是間隔了一百米的距離,可是那女人的眼神極尖利,瀕臨瘋狂邊緣的神情讓一路上的人全都躲讓開,五條悟疑惑地‘哈’一聲,他只是從倒下地的小偷身邊退開幾步,但身邊立時就圍上來一圈莫名的‘正義人士’,之前攔小偷的時候不見,現在倒是很勇敢。
更遠處是一隊市警進來,跟在那個女人身後,直到超越了她直沖他而來,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他沒看聯系人名單,随手一個號碼撥出去,恰好身後幾米遠的位置傳來某道熟悉的來電鈴聲。
熟悉是因為……
那就是他逼着傑設置的專屬鈴聲啊。
深覺離譜的五條悟再看一眼自己現在的境況,很好,莫名其妙被當成為人販子、正義人士攔路、身邊還躺着個生死不知的人,這些問題都不大。
但唯有同樣一身黑色制服的怪劉海少年擠進人群,站在一邊兩手插兜對他進行嘲笑:“哈,看來我來得很是時候,悟是被當做了犯罪嫌疑人?真是難得一見。”他沒說人販子這個詞,但是配合笑眯眯的表情和唇邊的弧度,就變得更嘲諷了呢。
丸子頭、怪劉海下是一雙眯眯眼,櫻子只瞥過去一眼,然後轉頭看另一邊,視線越過了逐漸圍上來的市警,看到從人群中拼命跑過來的女人,她一頭淩亂的紅發,哭得眼睛紅腫,在手裏拎着一個邊角有些破爛的風筝。
她對周圍的事都沒有了感應,只看着有紀跌跌撞撞地跑來,她擠開了市警,一身狼狽,顫抖着沖她伸出手。
那些眼淚仿佛流不完的模樣,她的嗓音嘶啞,只喃喃着一句:“把她還給我……”
背着櫻子還試圖和人吵嚷起來的五條悟扭過頭看她,挑了下眉,發現好像的确是有誤會,他問櫻子,“這是你家大人?”
櫻子怔怔出神着點頭,“是……有紀。”
她很茫然地眨着眼,眼中看到了外界的景象,卻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她被五條悟放下,落入了有紀的懷中,她身上是冷的,或許是之前跑出的一身冷汗,就連灑在脖頸處的呼吸也是沒有溫度的,但是那雙手臂顫抖,在胸膛中的心髒瘋狂跳動,這個擁抱很緊,因為太過用力而讓她有點難受、呼吸不暢。
站在一邊的五條悟彎腰,手拍在紅發女人的肩上,聽在有紀耳中,聲音如同從天上傳來。
“你太用力了,”這是指責。
“你能不能看到,她很難過?”
——誰很難過?
覺得自己精神緊繃、快要瘋了的有紀難過嗎?她低頭看到那個她一意想要當做‘家人’的孩子,她怯弱而迷茫,像是在路上迷路了的小蝴蝶,兜兜轉轉不知道要去哪裏、要做什麽,她什麽都不懂得,如此脆弱可憐。
摟緊她的手臂不自主松開了些,她聽見那道清越的少年音繼續漫不經心地說道:“你是她家裏的大人嗎?不會照顧孩子?”
那個孩子像是一下被驚吓到了,身體有一點點緊繃,眼眸也睜得大了點,眼中爛漫的櫻粉色竟有些失真,她是一貫不愛笑的,但在現在嘴角有點向下,好似委屈的神情。
她很難過嗎?因為不理解這一系列的變動,不明白為什麽她會有這樣的情緒波動,這一切都好似在逼迫她,逼迫她遠離,從此再不敢靠近,或者試圖拉拽着小蝴蝶墜入塵世,将她沾染塵灰,使她從天空墜落。
憑什麽要将一個本就自由的孩子束縛住?誰能輕言自己有這樣的資格?
如果說小孩子不知事、擔憂她未來能否生存下去,那麽為什麽不能生出更多的溫柔與耐心,悉心教導她知道那些應知曉的事情,慢慢牽住她的手,帶她跨越那形同天塹的距離,從天上來到人間?
究竟什麽樣的才是合格的[愛]?她能不能正确地愛她、更加愛她,為她塑造牢不可破的屏障,将這個孩子保護在風雨摧折下?
有紀慢慢松開了手,她怔怔看着櫻子,輕柔地、以觸碰雪花的力道撫上她的面頰,一點點從她眼尾撫摸到嘴角,似乎指尖有點濕潤,小孩子的皮膚很嫩,也很潤,那或許是錯覺,她的櫻子年幼稚氣,要長大還有那樣長遠的時光,漫長到一天一天數不盡。
五條悟平靜地問道:“你能否給予她真正偉大的愛?”
【作者有話說】
眯眯眼怪劉海在下一章才算入過路人中。
注:
塵世上那些愛我的人,用盡辦法拉住我。
你不一樣,你的愛比他們偉大的多。
你讓我自由。
——泰戈爾《吉檀迦利》
哇嗚,終于寫到了,我好喜歡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