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晚餐過後不宜過早地休息,雅各布打開了電視機,不過聲音調小了,他們都沒有聽,他問到櫻子喜歡怎樣的玩具或玩偶,但小女孩兒不說話,他也就大概明白了什麽,只笑道自己會安排好,之後就讓傭人帶她去看自己這幾天将要住的房間了。
雅各布睡在二樓,她的房間被安排在三樓,中年的女□□人替她打開了門和房間內的燈,櫻子慢吞吞走進去,是一間标準的客房,只是因為入住者是個年紀小的女孩兒而格外添了些布置和裝飾。
地上鋪了一塊塊圓圓的絨毯,印紋全都是小孩子會喜歡的樣式,有小鹿斑比、小飛象、米奇和匹諾曹等等,依着色調而排列,窗簾換成了粉色,就連床頭的燈罩都變成了镂空的圓球體,而洗漱間裏的用品一應齊全。
原本她的拖鞋有一點不合腳,走路時‘嗒嗒’地會響,現在拿了一雙合碼的重新換上,也比之前的那雙可愛了一點,粉白色的,腳背上有兩只兔耳朵豎起來。
櫻子低頭看腳下,動了動腳趾,兔耳朵也會小弧度地動一下,傭人已經關上門出去了,她坐在自己梳妝臺前,坐下來後臺面快要到她鼻尖高,在臺上放着她的綠色小球、發圈和那幾根羽毛,它們沒有被丢掉,就放在那裏。
她手中還捏着一個不大的橡膠八爪魚玩偶,是在洗完澡擦頭發時傭人拿給她的,它是實心,不像有的玩具還可以捏響。因為還不大想睡,也不知道做什麽,櫻子埋頭慢慢挪動自己,然後就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臉頰貼在了桌面,一個人安靜地發呆。
牆壁上的挂鐘‘嘀嗒’、‘嘀嗒’走,眼見着快要到九點,有一點困意了,櫻子起來關燈,只剩下床頭的燈亮着,然後就撒開了拖鞋撲到床上,由于床鋪太軟,她不禁站起來踩被褥,還跳了跳。
一踩就一陷,站在床尾,櫻子張開手臂向後倒去,竟然還彈了幾下,只是腦袋摔得有點懵,好一會兒才幾個翻滾,趴在床頭伸出了手指戳燈罩,意外地戳動了,燈罩是可以轉動的,暖黃色的燈光從镂空的部位裏透出,當轉動的時候整間屋裏的光線就變換起來。
……靜谧的夜晚,窗外的蟲吟聲很低,沒有車喇叭響,沒有打碎物品、掀翻東西的聲音,那些在很多時候會嘈雜吵鬧的人聲也沒有響起。
她有一點過于纖瘦的胳膊和腿并用,沒一會兒就扯過來薄被,把自己裹了進去,只留腦袋在外面,被子緊實地抵着下巴。
在雅各布的家裏看不到任何一只飛蛾或是蟲子,到處都擦拭得明淨,并且十分地漂亮。
……但雅各布的胡子,他的藍胡子,很長,很多,就算打理得很整齊,也總是會亂,有幾根胡子會翹出來或者逆方向纏在裏面。
思緒有一點亂七八糟的,櫻子睜着眼睛數對面牆壁上的陰影有多少塊,突然就冒出一個念頭——
一個人會有什麽樣的喜歡或者讨厭的事物?
雅各布也不太愛說話的,但是又很認真和她交談:“您知道嗎,人的自我意識也稱自我,指主體對自身的認識,包含身體狀況、思維、情感等方面的意識。”
“而它又是人的個性結構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自我意識中,個體對自己的狀況和對自己與客觀世界的關系、聯系必然有所認知和界定。”
“它不是無意識或者潛意識,如您這樣年紀的孩子的自我意識雖幼弱稚嫩,但也已與只有本能的嬰孩不同。”
坐在車上時他搖上了窗,這時節的夜風已經有一點冰涼,身為皮糙肉厚的成年人雖然不懼風寒、不怕感冒,但需要為幼弱的孩童多做考慮,他或許是見到她有感而發才聊起了這樣的話題,櫻子當時聽不大明白,睜着眼眸看前方車窗,路旁的燈光一道接一道晃過。
他的語聲溫和,充滿着一種包容之感,“自我意識的淺顯表達,在于對人或事物的喜愛或厭惡,以及對自身的了解,比如喜歡一件事物,因何而喜愛;讨厭一個人,因何而厭惡,如此這樣。”
“——您呢?您的心中,有自我的存在嗎?”
雅各布說這其實是一個大部分人都很難得深究弄明白的問題,不過她偶爾可以想一想,觀察世界的同時,在閑暇時間內省一下自己也是很棒的體驗,或許會發現從前從未在意過的現象、會有所收獲。
她在想這樣的問題,試圖理出一點道理,可是又覺得茫然不懂,不能夠怎樣理解,沒一會兒就撐不住湧上來的睡意,燈下剔透的櫻粉色眼眸中光亮時歇,最終眼睑閉合,熟睡過去。
第二天早晨仍舊是傭人來帶她洗漱,她坐在小板凳上慢慢刷牙,一頭蓬松柔軟的棕褐色頭發被溫柔地梳理,之後紮起來,吐幹淨泡泡、漱口完後,溫熱的濕毛巾就遞上來小心地為她擦拭臉頰,她仰着頭,目光落在雪白的天花板上,等一切完後眨了眨眼,之後跳下凳子。
傭人告訴她說雅各布先生在樓下,她是八點起來的,他也等她一起用早餐。
從自己房間出來稍稍慢跑幾步,櫻子手搭在過道欄杆上往下看,欄杆和她一樣高,更甚頂部高過了她頭頂,她就只能蹲下來,從縫隙裏看見樓下正坐在沙發上的雅各布,他在看報紙,腦袋後的小揪揪紮得不高,就算胡子拉碴,但其實整個人十分精神,是那種……氣質?感覺?
她今天不再看牆壁上繪着的畫了,三樓的階梯是扶着扶手一步一步跳着下去,跳累了後面一層樓就慢吞吞走。
雅各布已經站在了餐桌邊,見她來了順手扯開新定制的椅子,比之前的座椅要高一點,底下增加了一塊可以踩腳的板子,坐上去會方便一點,并且可以放腳。
早餐是牛角面包,雅各布面前放着一杯咖啡,聞起來一點都不甜,他給櫻子聞過後拿回去,她的甜牛奶也到了,熱氣騰騰,被除去了腥味,支到唇邊抿一口就留下一圈白邊,看起來就和白胡貓兒一樣,黃澄澄的面包她兩只手才能拿住,只能一點點吃。
吃完早飯過後雅各布準備出門,走在花圃中的時候櫻子跟上去,他詫異地回過頭,然而笑道:“您不多休息麽?雖然游戲室還沒準備完全,但是已放了不少的玩具進去。”他是好意,希望她能多休息下,畢竟幾天後在路上或許會辛苦。
他原以為小孩子都會貪玩一點,會願意留在洋館中,但櫻子搖搖頭,只不遠不近地跟着,仰頭望着他也不大說話,實在沒辦法,他只好折回去,在女孩兒面前彎下腰,“好吧,那麽……請問您允許我牽着您嗎?”
雅各布的橘橙色的眼眸又彎起,其中寬和溫柔的笑意幾乎盈不住、快要溢出,他對待孩子總是包容的,何況對于游離在世間、有萬分惹人憐愛的小蝴蝶呢?
“您願意随我去街上麽?我們需要為家裏添置一些花朵和物品,我也需要更好地照顧您,如您留下的時間更長一點,或許我們還可以請回一位廚師?”
櫻子沒有應答,只是視線平放,然後握住了他的手。
極小的、柔嫩的手被握在一張大手裏,雅各布其實很高大,當他們牽手走在路上時,櫻子的胳膊就必要擡高許多,而這樣姿勢其實算不上舒适的,雅各布停下腳步,向櫻子拍了拍自己的胳膊,很是認真也帶有一點玩笑語氣地問道:“或許您願意來試一下?嗯,蕩秋千?”
他的手臂伸到櫻子面前,交握的手分開了,櫻子看他的神色中毫不勉強,然後一把抱住,随着雅各布提示的一句“請您注意,要起來了”,她整個人都被帶起來,眼眸不由得睜大,下意識地晃了晃腿。
懸空的感覺并不令櫻子驚慌,她好奇地以這樣的高度打量地下和四周,視野一下拔高就能看到許多之前看不到事物,只是小孩子的手臂力量畢竟有限,沒一會兒雅各布就小心地把她挪到了自己背上,單只手握拳在身後支起她的重量。
櫻子兩手抱住他的脖頸,那頭十分蓬松的帶卷兒的藍色頭發不紮人,顏色飽和度高,但是并不刺眼,相反柔和無比,只有胡子有一點紮手。
“雅各布,”她小聲地喚道。
“哈哈哈……”身下的男人胸膛中傳出震動,他笑着回答:“我在。”
他好像很喜歡笑,櫻子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被背着走出了好遠後,又是一句不大具有什麽意義的喚聲,“雅各布。”
雅各布體力很好,何況背上的小女孩也不重,甚至于體重較之同齡孩子來說還輕了許多,她輕飄飄的,又不會亂動,好像沒有存在感,又或許是相處氛圍十分融洽舒适,他從鼻中‘嗯’了一聲,仍舊不改寬和:“我在。”
走了好久,洋館被遠遠地甩在身後,從富人的別墅區出來,步行大半個小時就是一片商業區,這裏的綠化沒有來的地方多,但建築規劃得到位,一排排高樓下路邊栽種着樹木,綠化帶裏偶爾還能見到小花,今天有一點陽光,到九、十點左右了,風也和暖。
路上行人逐漸多了起來,他們大多都會看一兩眼這一對組合,外國男子和本土樣貌的小女孩,然而那種氛圍像屬于家人之間的,想到這裏是租界,之前雖然有過大爆炸,但還是有許多外國人停留或從國外到這裏來。
有的家庭中無子會到這裏收養孩童,畢竟在戰亂中許多孩子早已不記得自己的身世,只要不在本國登記戶口,便連一分錢都不用出,而且不會有什麽麻煩糾紛。
看得出來,藍色頭發、藍色胡子的男人對自己背着的小女孩很是細心,即使女孩兒不笑,但是眉眼間天真稚氣,毫無陰霾的模樣。
雅各布側過頭問櫻子要不要路邊擺攤賣的風車,肩上的小腦袋動了動,是拒絕的姿态,但他還是去買了一個——選最漂亮的,亮麗透明的塑料紙被固定在細杆上,是花朵的形狀,一共有七瓣,在不大曬人的陽光下呈漸變的七彩色。
已經買下來遞到了面前,櫻子停頓了一下就接過它,小小地吹一口氣,它沒有動,而恰好一陣風讓它徐徐轉動,落在身後的小攤上還有五顏六色的風車和別的玩具,但是都比不上這一個好看。
她突然蹦出一個詞,“兔子燈。”
雅各布稍加思索,“您想要一盞兔子燈嗎?我們可以晚上去看,說來慚愧,雖然來到橫濱幾個月了,但我不大了解這裏的市場和商品,或許無法找到資歷深的手工藝者。”他說着不禁安慰道:“不過中華街的話或許有許多好看的手工藝品。”
櫻子實質沒有聽他在說什麽,兀自發呆,好一會兒又是一道喚聲:“雅各布。”她的聲音總是很細弱,沒有什麽力氣,還有着只屬于小孩子的軟和語調,聽起來很像是撒嬌,又或者在與人委屈地說話。
“怎麽了呢?”他意識到了自己被喚了好幾聲,沒有忽視,很是沉思了一會兒,當走到商業街外廣場上的座椅邊時,就把身上背着的孩子放下來,她很乖的模樣,性格也是并不煩人,只除了在一點點小小的方面有一點小小的問題會令人擔憂。
然而那也并不是什麽大的問題,雅各布微笑地望着面前坐得端正的小姑娘,他蹲下身,盡量與她平視,語氣和緩地問道:“您目前會需要我嗎?”他很認真地在問這個問題,暖色的眸子盯住了她的眼睛,試圖要她誠實地回答。
“……”
可是那張稚嫩的面龐上沒有什麽表情,櫻子不懂他話下的意思,呆呆愣愣,唯有她的眼眸幹淨純澈,而哪怕不做什麽都讓人覺得她怯生生得可愛,忍不住想要多加照顧。
雅各布胡子底下的嘴唇彎起,像是什麽都沒有覺察到,他說着:“我邀請了您與我同行、前去東京,那麽在此期間乃至到達東京後,我都不會放任您一人不管。”
她手中的風車被吹動,彩色的塑料紙簌簌作響,好像有一點吵鬧,但心中的感覺是寧靜的,她額前短短的絨發也被向後吹去,拂在頭頂動着,像是整個人都毛絨絨起來,櫻子點了點頭。
“您盡可以相信我,也能夠依賴于我,無論是什麽我總能盡力為您達成的。”他沒有把話說滿,但是這樣就能夠取信一個不知世事的孩子。
單膝跪地蹲在她面前的男人張開了懷抱,毫無保留地向行走在人間的、年幼的天使敞開,他臉上還挂着笑,包容且偉大。
人世的愛有許多,親人的、愛人的、友人的……但也有這種針對某一對象突然拔高而顯得神性無私的愛。
雅各布的眼中盛着光輝,他問道:“您知道嗎?”
在這時他還賣了一個關子,語氣诙諧幽默,以詠嘆的語調道:“一個人的所有包括財富,它們永遠都在當下,不在昨日又或明日。但與您的相遇在我昨日的寶庫中,今日則收藏了與您的相處,而等明日又會有您交付于我的財富。”
他張開的懷抱微微合攏,順勢接住了從椅子上站起來、抱住他脖頸的孩子,即使八歲的櫻子身高只有一米多一點,可是也已經不适合抱起來了,雅各布只是注意着分寸親昵地拍拍她的後背,但她還不想撒手。
沒辦法的雅各布只能抱起她然後坐在廣場上的座椅上,她松開胳膊,在他懷中坐正了以後也不說話,沉默地看着寬闊的廣場上有孩子被大人牽着走過,那些孩童撒嬌愛鬧,他們的面龐上挂着天真明朗的笑,即使是頑皮的孩子也被疼愛着。
櫻子又落下地,轉過身來她還是想抱着雅各布的脖頸,所幸他也很縱容,彎下腰去,那大顆毛絨絨的頭輕輕落在她肩上,刻意地沒有用力,會擔心她承受不住。
“雅各布,”她語氣輕飄飄地喚道,眨着眼睛像在出神,又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道:“櫻子,”
雅各布動了下腦袋,示意他知道了,重複了一遍,“嗯,我知道了,櫻子。”
“不死原,櫻子。”中間有停頓,她小聲又很認真地道。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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