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天邊霞光潋滟, 落日溶金,絢爛層疊的霞色籠罩這兩千多年前的鹹陽宮,觸摸古老高聳的高臺, 缦回廊道。
趙瑤君自己抱着一個玄色紅漆玄鳥紋的漆盒, 裏面裝了她的書、筆、還有作業。她噠噠噠的跟在嬴政身後, 快到麒麟殿的時候, 趙瑤君終于伸出白胖的手,拉住了嬴政玄纁大裳的下擺。
嬴政垂眸, 以絕對俯視的角度, 看不到自己膝蓋高的小女兒,嗓音不辨喜怒:“怎麽了?”
趙瑤君捏緊了漆盒,語氣請求:“阿父, 我真的不想到大殿裏做功課。這次能不能算了, 下次我再不認真, 再去做。”
【你們都在開心慶賀, 吃吃喝喝, 聽樂賞舞, 說笑玩樂。滿殿就我一個人孤零零, 苦哈哈的寫功課。光是想一想這場景, 我的腳趾就要扣除一座鹹陽宮了。】
嬴政輕笑,眉眼有些淩厲:“你還想有下次?”
趙瑤君連忙讨饒,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 蔫蔫噠噠的:“沒有下次了!我哪裏還敢有, 這回就饒了我吧。”
【我不想社死,也不想成為衆人的目光焦點啊!好阿父, 球球了,放過孩子吧。】
嬴政不為所動, 重新收回目光,看着燈火明亮的麒麟宮前殿,狠下心來道:“寡人法令一出鹹陽,若無大疏漏,輕易不會改變。令出法随,對你也該是一樣的。”
現下他再不把握住時機,狠狠心整治小女兒一頓。只怕她真的要無法無天了,将來還不知要做出多少氣死人的事情。
嬴政說完,怕自家小混蛋生了性子,混鬧着不肯進殿,便看了眼自己身邊的李城,自己則率先踏進了麒麟殿中。
李城留了下來,其餘侍從跟在嬴政身後,如同流水有一般,又輕又快的進了殿中伺候。
趙瑤君腳步停在門口不動,聽着片刻後殿內傳來山呼王上的聲音,她難受憂郁的嘆了一口氣。
李城笑了笑,語氣溫柔道:“公主殿下,咱們也進去吧。王上這回是氣得狠了,才罰殿下寫功課的。”
趙瑤君氣道:“那也有別的懲罰方式,反正我不願意在晚宴歡慶之時,當衆寫功課。”
Advertisement
李城苦惱的嘆氣,故意小聲和趙瑤君說王绾的壞話:“哎,這不都怪丞相大人嗎?若非他一口一個‘都是王上耽誤了公主,王上嬌慣縱容了公主’此類的話,讓王上丢了臉面,否則王上也不會如此發怒。”
他一邊故意抱怨,一邊對趙瑤君道:“王丞相再如何也不能下了王上的面子,公主殿下身份何等尊貴,他又怎能對您如此嚴厲苛刻呢?都是王丞相的錯,若是他寬和一些,王上也不會罰公主。”
趙瑤君一聽這話,連忙道:“胡說!分明都是我都錯,這和我先生又有什麽關系?”
她看向說自家先生壞話的李城,卻對上他含笑打趣的眼神,瞬間知道,他就是故意說這話刺激她的。
趙瑤君深深吸了一口氣:“罷了,進去吧。”
【早進晚進都要進,反正今天我是逃脫不了阿父的鐵拳制裁了。】
李城好笑地帶着趙瑤君進去。
此時殿中坐了許多大臣,那些烏氏族的族人也坐在其中,烏氏倮因是客人,她又送了上好的軍馬來,故而她的座位十分靠前。
烏氏倮也不是頭一回給朝廷送東西了,秦朝大臣對她十分熟悉,聽她說她為了慶賀大秦攻占韓國而送來了百匹上好軍馬,朝臣只覺得雙喜盈門,正喜滋滋地同她說話。
華陽太後坐在上方,見她也在,便高興地請她上前來。
嬴政狹長的眸子裏含笑,姿态從容,像一只威猛的巨虎,閑閑地半阖着眼睛,聽一旁的臣子朝臣言談。
大秦奮六世之餘烈,自先幾代君王起,對韓國便開始采取遠交近攻,蠶食攻擊的辦法。
今日将韓國國土割一城,明日又下韓國三座城池,這個過程歷時長久,但讓人大喜的事情,便是韓國在今歲終于全到了大秦手中了!
甚至有幾個大臣喜極而泣的。
歌舞還未曾開始,但到處都是喜氣洋洋,互道喜意的笑聲。
各個臉上笑容滿面,便是往日格外不茍言笑,為人嚴肅的大人,此刻都喝了幾杯酒水,面上溫和從容,唇邊含笑自在。
趙瑤君捧着作業盒,腳步頓了頓,随即在李城的溫聲催促衆,別別扭扭的踏進了殿中。
【我要哭了,現在大家都高興得快瘋了,我卻要格格不入的寫作業。啊啊啊,怎麽會有這樣讓人抓狂的事情啊?!】
衆臣笑聲一頓,看向了垂頭喪氣的四公主殿下。随即,他們恍若不知的笑着同她打招呼。
蒙武笑嘻嘻地看着趙瑤君白生生的臉蛋,圓溜濕潤的大眼,笑道:“公主殿下來了?不知殿下手裏拿的是什麽,難不成是送給王上的賀禮?”
趙瑤君小臉扭曲了一瞬,随即她尴尬的笑了笑:“不是賀禮,不是賀禮。”
她繼續垂頭朝前走,
【這賀禮給你,你要不要啊?我哭死,貓貓落淚jpg.】
李斯看到四公主吃癟的小臉,忍不住輕笑了兩聲,心裏忽然有些小小的,幼稚的幸災樂禍。
趙瑤君五感敏銳,立即擡眼就瞪了他一下。
【好家夥,這李斯笑得真讓人讨厭。他在嘲笑我嗎?他一定是在嘲笑我,這個老狐貍!我的手又癢癢了,想刀人!想搞暗鯊了!這李斯,再讓他多活一刻都不成了!】
李斯笑容一僵,臉色頓時有些鐵青。
這四姑奶奶也太記仇了一些,自己不過笑她兩聲,她就如此喊打喊殺的,真是惹不起。
趙瑤君哪裏管她,因為她上前了很多,已經到了王绾的桌案邊。
趙瑤君将手裏的漆盒遞給了李城,對着王绾行了一個師禮,強顏歡笑道:“先生。”
王绾放下手裏的杯子,看着自家灰頭土臉的小弟子,不由感覺奇怪:“這大喜之人,各個歡聲笑語,怎麽獨獨你悶悶不樂?”
趙瑤君滿心委屈:“我沒有悶悶不樂啊。”
【才怪。你猜我為何不笑?難道是因為我生性不愛笑嗎?】
王绾皺了皺眉:“好生說話,不要陰陽怪氣的。如此言行是為不佳。”
趙瑤君趕緊站好,笑道:“知道了先生,我沒有悶悶不樂。大秦攻占韓國,我再快活不過的了!”
正巧此時華陽太後叫了她,趙瑤君連忙朝王绾歉意行禮後,快速向前。
她已經靠近了自己的小桌案。她的桌案上有一只線條極為簡陋的小貓和小狗打架的圖,那是她陪嬴政上朝百無聊賴時,用竹筆刻上去的。
李城将漆盒放在趙瑤君的桌案上。
趙瑤君走走至華陽太後那兒,還沒行禮就被她摟緊了懷中,笑着問:“咱們家小寶貝,怎麽不來找太祖母玩了?聽王上說你拜了王绾當老師,下朝後都要去王府聽課?”
趙瑤君笑着點頭,自己也忍不住真誠道:“瑤君也好想太祖母的。”
華陽太後聞言,一腔的憐愛之情流露了出來,她摸了摸趙瑤君臉上的奶.瞟:“哎呀,瑤君真是可愛。不似你阿父,說話硬邦邦的,不讨喜呢!”
趙瑤君看着華陽太後一臉喜愛的模樣,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轉了轉,心裏有了盤算。
【論我要是現在向太祖母告一樁阿父的黑狀,我今夜做功課的事情就能混過去的可行性。】
嬴政半阖的眼簾立即掀開,他身子坐直,看向有些狡黠的小女兒,好氣又好笑道:“忘了你今晚的任務了?因你不尊師道,學習懶怠,還同阿父狡辯,我罰你來寫功課的,不是罰你來這窩在大母懷裏撒嬌的。”
華陽太後看向下方觥籌一片,歡樂無比的場景,又看瑤君可憐兮兮的眼神,忍不住道:“王上,瑤君來這寫功課,是否有些不妥?”
嬴政:“哪裏不妥了?她自己誠心悔過,主動說要惡補功課的,這話是她自己親口所說,難道要說話不算話,不作數了不成?”
他說着,眼神帶着壓迫的看向了趙瑤君。
趙瑤君哽了一下:“......”
華陽太後嗔了嬴政一眼:“我才不問你,你時常會糊弄我,我要問咱家的小瑤君。”
她慈愛的看着趙瑤君,語氣溫柔的詢問:“瑤君,今夜乃是晚宴,便是做功課也無需此刻做的。我們都觀看舞樂,只你一個人孤零零做功課,這未免對你太不好了。你若是不願意做,太祖母同你阿父說。”
趙瑤君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嬴政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她,好似在說:敢答應一個試試。
趙瑤君哼了一聲:【試試就逝世!誰怕誰呀,我服軟了還不行?】
她從華陽太後懷裏站了起來,笑容故作輕松:“瑤君心知此前犯了大錯,需要立時改正,片刻都耽誤不得。瑤君說今夜要做完功課,便不會食言的。”
她說完,朝嬴政讨好一笑,便坐回到了自己的桌案旁。
她打開桌案上的漆盒,在衆人或熱烈,或覺得好玩,或看好戲的眼神裏,掏出來了一冊紙質版的線裝《商君書》,翻開《農戰》篇後,又将自己的筆墨擺放整齊。
這時,嬴政輕輕看了眼李城。
李城便笑着上前一步,衆臣靜了下來,他嗓音大而微尖:“王上說,今夜為慶賀大秦奪得韓國,諸位大人請開懷暢飲!”
嬴政率先舉杯,衆臣紛紛站了起來,寫作業的趙瑤君手足無措,低頭狂寫作業當自己不存在。
【好好好,麒麟殿我雙腳已經摳出來了,接下來我扣章臺宮。】
有人輕笑。
嬴政将美酒一飲而盡,對衆臣道:“諸位愛卿暢飲此杯,賀我大秦先奪一國!”
諸臣應諾,将酒水一飲而盡。
嬴政倒了第二杯酒,語氣裏帶着想念:“我大秦伐韓軍士還未歸家,諸君以此杯遙敬英雄!待他們歸家,我們在行論功犒賞之大宴!”
衆臣再飲!
嬴政喝完兩杯酒後,輕輕擊掌道:“好極!奏樂,起舞!上好菜!”
身着彩衣的漂亮舞姬、歌姬,與各個樂工都整齊而至。
喜悅曼妙的歌喉,歡快壯麗的舞姿,悠揚的樂聲,群臣的笑聲,美食的香味,趙瑤君只感覺自己心上好像被嗖嗖嗖射了幾箭。
【怎麽辦啊,我好像被秦國君臣孤立了?怎麽偏偏就我一個局外人!人類的悲喜果然不相通。嗚嗚嗚,我日後再也不敢偷懶不學習了。】
她低頭狂寫作業,根本顧不上看上旁人一眼,也不想別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她。
【大喜的日子,我做着作業,別人一定以為我在裝模做樣,覺得我好愛演。說不定他們心裏還取笑我。】
【我太難了。下回我再也不要來晚宴上做功課了,這簡直不是人幹的!】
嬴政端酒擡眼,不知瞧了她多久。待聽到趙瑤君這心聲,忍不住和下方的王绾對視一眼,兩人啞然而笑。
華陽太後看在眼裏,輕聲嘆氣:“王上,悠着些吧。”
嬴政點頭,因成功教了一回頑劣的小女兒,他笑容裏有些很淺的得意快活:“大母放心,政有分寸的。”
華陽太後看了眼渾身坐得僵直,頭快恨不得低到桌案裏,縮小存在感的趙瑤君,不由好笑的搖搖頭。
這兩父女,好起來時好得不得了,互相不對付的時候,也讓人哭笑不得。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