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烏氏族族人前往官驿梳洗小憩, 大殿之中漸漸只剩下了趙瑤君一人。
她湊到嬴政身邊,如同沒有骨頭一般倚靠着他的身側,從自己的香囊摸出一塊師母給的香甜米糕, 享受的嚼着。
真是太過惬意了。嬴政看了一眼, 立即将她推開, 面上嚴肅了起來:“跟沒骨頭一般, 坐好了,寡人有事情問你。”
趙瑤君三兩口把手裏的米糕吃完了, 意猶未盡的回味了一下, 才慢吞吞道:“阿父要問我什麽?”
嬴政想起來心裏就來氣,他放下手裏的筆,語氣有些怒其不争:“昨日你在偏殿休息, 你老師找我說了你上課時的情形。”
趙瑤君聽到這裏, 臉上閃過一抹心虛, 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 小聲問:“老師同阿父說什麽?”
【我作業都按時交了, 雖然上課有些走神和瞌睡, 那都是學生黨的小毛病, 先生沒必要還要找家長吧?】
嬴政冷哼了一聲:“還能有什麽?說的都是你去聽課時有時昏昏欲睡, 有時心不在蔫,甚至有一回因沒來得及吃朝食,竟能夠偷偷吃小食!寡人氣得不行, 便說要嚴懲你。”
“誰能想到, 你家先生倒是護着你,聽了這話反而嚴厲地同寡人說, 你是個天分高的,可惜都被寡人這個做父親的嬌慣壞了, 縱容慣了!故而把你養出了一身壞習氣。好好好,這一切倒成寡人的錯了!”
嬴政想起來王绾昨日義正言辭,指責他慣子如殺子,消磨了小女兒天資。說若非他狠不下心裏教小公主認寫小篆,她也不至于如今學得很快,學的都會,可就是寫不出來。
這美中不足,讓王绾心裏大為惋惜。
四公主殿下對萬事萬物的看法新穎,同當世之人有所區別。她分析事情總能從最根本、最決定性的問題開始分析。一針見血的同時,她還能思慮完備周全,她眼界也十分開闊,能想出許多種方法解決事務的主次問題。
他心裏滿意的同時,又不禁大為惋惜。這般好苗子,她怎麽能不會寫字呢?怎麽能浪費天資,不好好治學,整日胡吃海塞,貪圖享樂呢?
哎,都是大王太過嬌慣了啊!
若趙瑤君知道王绾怎麽想的,一定想大喊太冤枉了。畢竟後世學過初高中政治、歷史那一套的學生,大多都能說點什麽根本矛盾、主要矛盾,經濟決定政治,物質決意識一類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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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是後世教育留下來的烙印。
可惜她不知道,嬴政心裏也是一肚子的氣。
王丞相可真是冤枉他了!他哪裏嬌慣了瑤君,他每日忙碌之餘,都還要将小女兒時時帶着,逼她一旁識字寫字,可她就是愛玩愛吃,他還能如何上心?
嬴政胸口起伏了幾下,扶蘇沒被請家長,學習上十分勤勉,倒不曾讓他操多少心,小女兒頑劣調皮,反倒害得他在王绾那裏沒臉。
趙瑤君見狀,顧不得手上剛吃過米糕,連忙去撫摸他的胸口,笑着安慰道:“阿父別氣別氣。你想啊,哪有人家裏全家個個都是人才呢?咱們嬴家已經出了六代好君王,到了阿父這裏,你更是雄才大略,才壓六國,智超群雄,武德豐沛,阿父實乃當世英傑能人,天降英主也!”
嬴政聽到趙瑤君吹的彩虹屁,心裏再多的氣也散了一些。可她下一句,卻讓自己哭笑不得,想要好生收拾她一頓!
趙瑤君嘻嘻一笑,語氣有些無奈:“您看咱們家祖宗墳墓連續冒了七代的青煙,使得我家能人輩出,大秦長盛不絕。如今扶蘇阿兄也是個好的,算是第八代了。”
“這五根手指頭還有長短區別呢,說不準是咱家祖宗累了,他們的青煙到我這就冒不動了。所以女兒才識字難,寫字難,生性也懶散。這不注定了女兒一生要在阿父和阿兄的關心下,開開心心,吃喝玩樂一輩子的!”
這扭曲的詭辯,光明正大的擺爛言辭,驚呆了超級卷王嬴政,他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着趙瑤君,低聲斥責:“你當真這樣想?真是沒出息!”
他家出來的人,無論資質高低,都還算勤勉之人。嬴政自己卷慣了,身邊文臣武将跟着他也很卷,就是滿朝卷的情況下,出了趙瑤君這麽個躺到的人。
嬴政聽到趙瑤君如此心無大志的話,且看到不以為恥的态度,不由心神大震。
【沒出息就沒出息,這回好不容易生來就在羅馬了,我還要怎麽出息?年幼啃阿父,等扶蘇這次順利成秦二世,我再快快樂樂的啃阿兄。等日後阿兄的孩子再成秦王,我快快活活的啃我小侄子。只要吃苦,就會有吃不完的苦,只要有條件快活開擺,就不用吃苦。】
趙瑤君振振有詞:“阿父你看,其實我也很尊重先生,我課也上了,功課也完成了。我自認自己是資質一般,為人散漫懶惰的人,當不起先生如此沉重的厚愛。我看先生是對我期望太高了,他恨不得把我教成治國大能臣,學識大家的樣子,其實我哪裏是那塊料呢?”
【咱就是說,要是沒有後來那些悲慘的經歷。我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大學畢業生而已,那個時代要多少就有多少我這樣的人。可我先生不知怎麽了,鐵了心想把我這個又茍又擺的小鹹魚,教成一個又懂治國,又知安民,學得了兵法,還要有高文學素養的大才!】
【哎,我就是一個小鳥蛋,以後也是那種胖墩墩,小小一團,只愛吃飯的啾啾,又怎麽能逼我長成鳳凰呢!況且我志不在此,我就想要安逸度日來着!】
嬴政擡起一雙狹長上揚的眼,撇了一眼自家明顯跟普通小童,甚至跟當世人所思所想都不太一樣的“小鳥蛋”,覺得她對自己認知有些不明。她說自己“普普通通”、“要多少有多少”,可再找她這樣的一個人好像完全找不到。
趙瑤君說了一大通鋪墊的話,終于将燕國地圖打開完了,她開始圖窮匕見:“所以阿父,你能不能跟先生說一說,少布置些課業給我?最好上課時間也縮短一些,先生年紀大了,可受不得勞累,我也是孝順師長,為他考慮。”
嬴政額頭抽動,看着在自己面前格外大膽,不斷讨價還價的趙瑤君,半點不為所動道:“這些話,寡人實在沒那個臉去說,要說你自己去找你家先生說。”
昨日沒在王绾那裏讨着好,今日還要去人家那兒坐實自己嬌縱女兒的名頭,他又不是欠罵,自讨沒臉。
趙瑤君笑容一僵。
【那什麽,我這不是怕先生對我生氣嘛。】
嬴政冷笑:“合着你只怕你家先生,只擔心你家先生會生氣,完全不怕你阿父被你家先生指責時丢面子!我看你還是太過懶怠了,你家先生布置的功課還遠遠不夠。今夜晚宴你帶着功課去,做完了才準許用膳。等你做完,寡人再叫你家先生布置一點給你做。”
趙瑤君大驚失色!
【這是什麽人間疾苦啊!宴會不該看漂亮小姐姐跳舞嗎?不該好好吃飯,好好欣賞音樂嗎?我去那個場合寫作業,也太喪心病狂了吧?】
趙瑤君看向嬴政,小聲讨饒:“阿父,你別氣,我錯了。我這兩日定會好好做功課啊,那晚宴上寫功課也不應景啊,旁人肯定會笑我的。”
嬴政看了一眼日頭,再看了一眼自己桌上愛不釋手的書,發覺跟趙瑤君掰扯,實在浪費時間。
他将還未來得及抄成書冊的竹簡遞給趙瑤君,淡淡打斷她:“閑話少說,你來讀這一冊書,寡人聽一聽你家先生怎麽教的,你有沒有點長進。”
趙瑤君還想求情,見嬴政已經好整以暇的閉上了眼睛,她只好捧着竹簡,低頭看去,然後讀出聲來:“竟然是韓非寫的《孤憤》!”
嬴政睜眼,颔首道:“昭昭《孤憤》,乃智士請命之書。烈烈《孤憤》,乃法家之肺腑之言!只恨韓非子不生在我大秦,而生在韓國。如若能見此人與之游,寡人恨不死矣!”
趙瑤君知道嬴政對韓非很是欣賞,不由道:“如今韓國大敗,阿父可等韓先生來秦。”
【現在韓國提前滅了,韓非子還沒有來得及被韓王出使大秦。不過他這回直接來秦,也是一樣的。】
嬴政想到韓非對韓國的肝膽忠誠之心,沒有說話,只看向趙瑤君,挺直了脊背,語氣鄭重:“韓非才智罕見,我兒可要好生讀,不要亵渎了大才。”
趙瑤君聞言,肩膀上好像多了些重量,她下意識挺起脊背,緩緩讀了起來。
“智術之士,必遠見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燭私,能法之事,必強毅而勁直,不勁直,不能矯奸。”
開篇便是铿锵之言,強硬剛勁之聲。
趙瑤君聲音不由大了一些,她年紀尚小,雖有稚□□音,但用了聲氣配合,聽來也有些氣勢。
嬴政端坐以聽,雖然自己不知讀過韓非的《孤憤》多少次,但每次再讀,依然感覺渾身熱血沸騰,好似韓非落筆的每個字都有法家之人雷霆醒言之聲!
哎,恨不得立時見到韓非!親自同他言談!
趙瑤君一直讀完了這篇洋洋灑灑,洞察犀利的《孤憤》,她嗓音微啞,喝了點蜜水,還未反應過來,李城道:“君上,公主殿下,麒麟前殿晚宴備齊,可要前往赴宴了?”
嬴政起身,垂目看向一旁讀完書若有所思的趙瑤君,道:“将功課帶上,我們赴宴去了。”
趙瑤君瞬間回神,她苦了臉,有些拒絕:“阿父,我真要帶功課去?”
嬴政點頭,微微擡起下颌,狹長的鳳眼俯視趙瑤君時,無比霸氣和冷傲:“自然,今晚得讓你家先生看看,寡人何曾嬌慣你了?分明是你自己不争氣!”
趙瑤君見嬴政鐵了心,只得認命的拿了作業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