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第 26 章
過了很久, 他才想起自己連他的名字都未曾問過。
雖然他沒有名字,但他知道像那個少年一樣穿着不凡的人都是有名字的。
于是,他就獨自一人, 在他們分離那處等了許久,他總想着日後能遇到他, 日複一日, 年複一年。
直到前世他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祁憬笙口中的同他性子很像的小師叔。
那時他認出了他。
卻是在那等情景下,看着範卿洲被自己的心上人淩辱。
他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 只是覺着,範卿洲不該被人如此折辱。
但他也做不出違逆祁憬笙的事情來。
一來是他知道祁憬笙此刻已經被他激的情緒失控, 而自己也并非是他喜歡的人,即便自己去阻止他,也無濟于事,二來,是他喜歡祁憬笙喜歡了許多年,要他立刻同祁憬笙反目他也做不到——
他與祁憬笙相識也陰差陽錯下,祁憬笙救了他一回, 後來祁憬笙便時常來尋他,總說他像他很久以前的一位故人, 直到他前世在探月樓裏, 借着祁憬笙的光,見到自己年少時等了許多年、曾以為再也不會相見了的恩人。
那時他無比慶幸,祁憬笙閑來無事時會教他些防身的術法,也會把那些古籍往他這送一送,故而, 他很早就看過那些重生之法,只是他先前覺得自己不會用到, 直到範卿洲死時,他用着記憶中,不知是否正确的陣法,拿着自己的魂魄祭陣。
換範卿洲重生。
而他的殘魂只能随着那陣法在塵世中停留七日。
“…對不住,我不該、不該占了你的身體。”他唇間又吐出了一口污血,附着在範卿洲身上的魂魄一點一點抽離,“只是我太想知道,被人喜歡是什麽樣的感覺了。”
前世今生,無一人說過喜歡他,也無人問過他的名諱。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該叫什麽。
前世外頭有說他是懷沉仙尊的情人,也有人說他是祁憬笙的一條走狗,還有人說,他只是個無名之輩,但所有人都沒有提過他的名諱,似乎他這樣的人,不該存于世間,即便茍且偷生的活了,也只會是被人一筆帶過的玩意。
于是,他便想在死前借範卿洲的身份,感受一下被旁人喜歡是什麽感覺。
只是祁憬笙似乎有所察覺,除了同他比前世說的話多了些也并無不同,若真有什麽不同,大概就是祁憬笙第一次有些生疏的給他遞了個葡萄吃。
當然,他也知曉祁憬笙并非是要把那葡萄遞給他的,于是,他避開了唯一一次被人小心翼翼喜歡的感覺。
這也是他最後一次,體會到被人喜歡的感覺。
因為他查探到了範卿洲的魂魄落到了餘不霁身上——那件衣服是他刻意放出去的。
他上一世曾暗中查探過範卿洲除了他未曾查到過範卿洲的臉外,他幾乎知道範卿洲的一切喜好,自然也包括那件衣服與範卿洲而言的重要性。
故而,他便主動将那件衣裳送了出去,若範卿洲看見了,定然不會坐視不理,彼時,他便能将所有真相同範卿洲的身體一并還他。
祁憬笙看着眼前一幕幕轉變的畫面十指幾乎鑲進了掌心裏。
“…時序仙尊,也未曾、未曾隕落。”他猩紅着雙眼,看向本該盛着自個兒魂魄的身體——也就是被祁憬笙取名為阿俞的那個人。
前世,探月樓內。
辭寧劍當啷一聲落在地上,祁憬笙慌亂的扶起範卿洲的腰身,但罕見的是,那人非但沒有抗拒,還十分乖順的随着他的力道靠在他身上,只是那人身上冷的厲害,胸口處的血液逐漸凝固成一道幹涸的血痕。
範卿洲像是一個死人。
祁憬笙腦內閃過這句話後幾乎是立刻攥着範卿洲的手,瘋狂的往他體內灌輸着摻雜了興許妖氣的靈力。
不能死、小師叔不能死。
祁憬笙唇間不斷散處白煙兒,而後全都凝成了水珠,挂在了他纖長的眼睫上。
有的水珠同後挂上的小水珠撞到了一起,便唰的一下落在了範卿洲的肩上。
後來水珠越滾越大,落到範卿洲肩上的水痕甚至帶了些滾燙的溫度,雪白的衣衫緊緊貼在他的肩上。
“…小師叔。”
祁憬笙嗓音發顫,他從未如此失控過,或者說,他以為現在的他足以掌控所有事情,不會出現任何意外,包括範卿洲的生死,也該像是他預想的那樣,恨或者愛,他都得陪自己一輩子。
就這麽跟他糾纏不清。
“範懷矜,你…”他扣着範卿洲冰涼的手心,一字一句的朝他威脅道,“你若是死了,我就殺了沐栀青,殺了阿泠…”
他絞盡腦汁的想着,幾乎要把範卿洲曾見過的人說了個遍:“還有那個小孩。”
但他說了很多人,範卿洲都一聲不吭的默認了他的話。
其實他知道範卿洲不是默認了他的話,是範卿洲死了,沒辦法制止他了。
他硬生生把範卿洲的手掰開與他十指相扣,他把腦袋埋在了範卿洲的肩上,刺鼻的血腥氣将範卿洲衣服上的那點令人安神的氣息蓋了個徹底。
他早該想到的,範卿洲那麽多次動了自己為他護身的靈力,這次也不可能那麽聽話的讓自己的靈力護着他的心脈。
他早該想到的。
他抹去了範卿洲唇上豔紅的血跡,轉瞬覆上了他的唇,紮根百年的靈丹被他強硬的抽離出來,逐漸化作一絲白霧渡進了範卿洲體內。
他執拗的想,死了也無妨,他…大不了陪範卿洲一道闖了陰曹地府。
反正他如今是懷沉仙尊,沒有靈丹,也能操縱妖力為他所用,無論範卿洲去哪,他都要讓範卿洲在自己身邊。
生死相随。
百年修為在此刻逐漸崩塌,而渡進範卿洲體內的靈力也并未使範卿洲起死回生,他同範卿洲在血泊中相擁。
一個作惡多端臭名遠揚的懷沉仙尊,帶着個傳聞中那貪生怕死、早該以死明志的驚秋仙尊死了。
探月樓裏的人幾乎都驚奇的探出了腦袋,那位丹鳳眼的美人反倒是波瀾不驚的朝他們說:“今日謝客,諸位另尋住處罷。”
他話音一頓,又道:“本月月錢今日便發了罷。”
一聽這話,幹活的人都喜氣洋洋的從樓上下來,順帶同自己身旁的人說:“這懷沉仙尊死的當真是好啊!他這一死,我們連月錢都提前放了!”
“只是那驚秋仙尊…”他欲言又止,“可惜了,他那等天之驕子,竟生生被懷沉磋磨成如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有人冷笑一聲,打斷了那人的話:“有什麽好可惜的?他為了活命不顧清譽跟這懷沉攪和了那麽久,誰知道懷沉殺人放火有沒有他在背後指使?”
“我看他那蘭玉君子的名號就是個狗屁,還君子呢,普天之下有哪家的君子委身于仇人身下?說到底,他不還是怕死,為了活命什麽腌臜事兒都幹得出來?”
還有幾個膽子小的,不信祁憬笙死了,依舊不敢說什麽,只是低聲跟旁邊的人試探道:“他…自戕了?”
“懷沉仙尊真自戕了?”
那人連續重複了自個兒的話兩遍,依舊有些不可置信:“他會不會…是假死,故意演給我們看,看我們誰在他死後罵了他,他再一筆一筆讨回來?”
此話一出,周遭嘈雜的聲音徹底消失,只剩下那位美人仿若未聞的發着月錢。
直到最後一個人踏出探月樓內,他垂着眼,照着記憶中的法子一點一點将法陣畫完——
魂魄離體前,他看見了一個眼熟卻陌生的人,那人與範卿洲不同的是,他的畫像幾乎所有人都見過,而範卿洲則是只憑祁憬笙是否跟在他身邊來判斷這人是不是範卿洲。
那人闖進法陣,錯愕的看着範卿洲的屍首。
“師尊?!”祁憬笙瞪大雙眼,看着前世本該死了的餘不霁在陣法消失前的最後一刻闖了進去。
範卿洲頭痛欲裂,魂魄徹底脫離出去,只是一瞬,再睜眼,他便瞧見了擋在自己身前的那道身影——
換回來了。
餘不霁用盡最後一絲妖力,朝範卿洲的方向打去——
“噗——!”
剛換回身體的阿俞擋在了他身前,當啷一聲,阿俞直直倒在了地上,那雙漂亮的丹鳳眼卻依舊睜着,像是還有什麽未曾達成的心願。
但幻境并未因阿俞的死而停止。
餘不霁體內的靈力失控般瘋狂流逝。
他勉強撐着身體,疲倦的掀起眼皮。
“我沒有娘親和爹爹嗎?”一個稚童望向天上,有些疑惑的說着,但無人應答。
餘不霁指尖微攥,抿着唇,靈力卻怎麽也使不出來。
他沒辦法打破這層幻境。
于是,幻境的畫面繼續輪轉。
稚童被人帶到了一個村子裏,那村子裏的人都見怪不怪,看了他一眼後轉身幹自個兒的事了——他們這會兒都在修煉。
只有一個看着面善的青年俯身牽住了他的手:“你叫什麽啊?”
稚童搖了搖頭,清脆的回他:“我不知道。”
青年“哦”了一聲,思量了半天,眼睛落到了自個兒剛釣上來的那桶魚上:“你不如姓餘。”
稚童看着他,有些疑惑。
青年道:“多餘的餘。”
稚童感覺這不是什麽好詞,但礙于這人是第一個跟自己說話的,他便沒說什麽,好脾氣的應了這個“多餘”的姓。
按道理來說,暑迎妖化形後都會是青年的形态,但餘不霁卻是個例外,他似乎生長的比旁人緩慢,但這也說明,他不會像正常的暑迎妖一樣壽命極短。
換而言之,便是他适合修煉成仙——
陸錦單也曾是那個适合修仙的例外,但陸錦單最後選擇了做一個爐鼎。
“現在就用換影陣給餘不霁輸送靈脈是否太早了些?”陸錦單微微蹙眉,以餘不霁如今的體質來看換影陣即便成了,餘不霁也極容易受傷。
“無妨,他死了,還會有新人來,你左右只是個爐鼎,他們的生死與你無關,你只需要做好你的分內之事。”陸錦單對面的人面容蒼老,胡子長的打彎。
“若想此後都不受先天壽命所累,我們便必須要送一個人成仙。”那老頭斂眸,“既然有書中記載,曾有一天師屠城後将怨氣斬斷後飛升為仙,那我們以換影陣将靈脈轉贈給族人也定然能助他飛仙。”
“…若飛仙後也改不了我們的壽元呢?”陸錦單抿唇,看向那老頭。
“那總比現在這般,任人宰割的好!”那老頭說到情深處指着慕水照外頭吼,“我們暑迎妖本就壽元極短,修煉時間也不抵旁人,每次遇到其他妖族搶占地盤我們便得一再退讓!到現在,我們只剩下這一處慕水照能庇佑少數族人。”
“我們若再不想出路,突破壽元,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那老頭說完,語氣又緩和了許多:“但書中有記載,飛仙者,能調動靈氣,若真有族人能飛仙,到時只需他引來靈氣,祝我們加快修煉速度即可。”
“即便那時我們不能改變壽元也足以讓我們的修為更上一層樓,彼時我們再遇到其他妖族搶占地盤也不必一再退讓了。”
“明日,你便帶着他去渡靈脈。”
陸錦單啞口無言,只能點頭應下:“…好。”
餘不霁第一次換靈脈時疼的嚎啕大哭,但好在,他并沒有因此而死。
于是,一次接着一次的渡靈脈接連不斷的在他身上實踐,直到某次結束後他睜眼便看見自己被一個人抱在了懷裏,那人蹙着眉,一臉嚴肅的樣子讓他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你受傷了?”那人聲音溫和了起來。
他沒吭聲,只是覺得這人的懷抱很暖,他想靠一靠——
他就這麽靠着靠着被帶回了檀賀宮,成了抱他回來那人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