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第 25 章
“這…時序體內的妖氣怎會如此旺盛?”紫玉微微蹙眉, 似乎有些不解,“按理說即便沾染上阿唐的…”
阿唐,也就是範鳶的道侶, 亦是範卿洲的母親,她曾在此以身獻祭, 現如今沒人再低看範卿洲也是因為她獻祭一事——
曾有一次檀賀宮疏忽, 只留了一群初出茅廬的小輩和阿唐看守,當時不知是何人刻意将此事洩露出去, 竟招惹來了許多亡命之徒攻破結界血洗檀賀宮。
這群亡命之徒大多是被檀賀宮滅殺後逃脫的漏網之魚,因此他們來就是想以命換命, 阿唐無法,只能以身祭陣,重新豎起結界将小輩盡數護在了春敕閣內,同時魂飛魄散,等到範鳶回來時,只勉強留下她的氣息。
後來便無人再說範卿洲是半妖半人的異類,也無人再怪範鳶娶的道侶是個豔妖了。
紫玉欲言又止的看了眼同樣板着臉的範鳶, 但好在,範鳶并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 只是若有所思的問:“若妖在其中, 可會受到影響?”
紫玉眸色微變:“時序是妖?”
範鳶并未作答,只是靜靜看着床榻上臉色發白的人,片刻,他自顧自否決了自個兒的猜測。
若妖會受到影響,那最先被影響的應當是範卿洲。
畢竟範卿洲同阿唐血脈相連, 若這妖氣能影響到人,合該也是先影響到範卿洲這個親生兒子, 怎麽說也輪不到餘不霁。
紫玉見他沒吭聲,便知曉他不願将此事透露出去,沒再繼續追問,又将話題引了回來:“不過時序也沒什麽大礙,只是魂魄被妖氣所侵,一時不穩,休息幾日便好。”
範鳶點了點頭,還是在紫玉踏出去時交代了一句:“此事還請對外保密。”
紫玉回頭,應了一句:“自然。”
檀賀宮內雖不再向以往那般排斥妖類,但若放出掌管檀賀宮內事宜的仙尊其實是個妖怪必然會引起不滿——
到時候即便搬出阿唐這個先例,恐怕餘不霁的位子也難再服衆,除非讓他同阿唐一樣,為了護他們生死一線,否則不會有人相信,妖類會良善到同他們這群修仙之人毫無芥蒂。
誰知道他會不會因為他們傷了那麽多妖而心生怨念裝模作樣的準備将他們一網打盡?
範卿洲再清醒時便是深夜,窗棂外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來回晃悠。
範卿洲做了那麽長一個夢,這會兒實在疲倦,幹脆閉上眼,沒再管那影子——他看出來那人是祁憬笙了,畢竟除了祁憬笙沒人還會在夜半三更跑到餘不霁這刷存在感了。
只是那道影子卻出乎意料的朝他進攻——
刀刃迎面而來,卻在即将落在額間時被他兩指夾在中間,與刀刃一同被夾在指尖的還有一張字條。
他回過神,擡眼去看那窗外的身影時卻只剩下淡淡的月光從被割開的窗子縫隙中擠出來,落在他的腳邊兒。
那字條上言簡意赅的寫着“朝露殿一敘”。
範卿洲眸光一斂。
那影子的主人似乎…不是祁憬笙。
但這字條上的字跡又實在陌生,他認不出是何人寫的,于是,他攥着字條,合上雙眼後探了探自己的靈力,在感受到并無異常時松了口氣,同時起身,順手将豔紅的衣衫披在身上。
鬓邊幾縷雜亂的發絲垂落,餘不霁的臉瞧着清冷,這會兒面色慘白,更像是天邊兒遙不可及的谪仙,但平日裏無人在意他這張俊俏到出奇的臉。
畢竟,他個性十足,對誰都冷淡至極。
範卿洲如約到了朝露殿內,但令他意外的是他瞧見了本該弱不禁風安靜養傷的阿俞此刻竟用着妖氣對驚秋動手!
只是驚秋面前還擋了個人——
“你幹什麽?!!”祁憬笙瞪大雙眼,手裏的符紙一張接着一張的往前頭丢。
他這會兒腦子有點蒙。
先是範卿洲昏迷時對他說的模棱兩可的話,再是上一世他分明從未見過餘不霁喝酒,這一世卻看見餘不霁一反常态的喝了小師叔最愛喝的酒,以及諸多存在于小師叔身上的習慣都一點不落的在餘不霁身上顯露,到如今的阿俞對驚秋動手,混沌的腦子裏逐漸拼湊出了一些他難以接受的事實。
譬如,他的師尊也許是重生回來的小師叔。
但他下意識駁回了自己的想法,因為他想不通,若是小師叔重生在了師尊身上,那現在的小師叔又是何人?他的師尊又重生到了誰的身上?或者說,他的師尊是否直接消失在這塵世之中了?
不等他想個徹底,他便瞧見了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他蹙眉,但并未出聲打草驚蛇,只是默不作聲的跟在了那道身影的後頭。
他看見了阿俞用着陌生的技法引出周遭妖氣朝不遠處的驚秋進攻——
他顧不得什麽,當即擋在了驚秋身前,無論這人是誰,他如今用着的都是範卿洲的身體,再不濟,也是頂着範卿洲的臉,他不可能坐視不理。
刺眼的火光直直飛向祁憬笙的面門!
他眼疾手快的将好幾張符紙抛出,勉強擋住了這第一次攻擊,旋即便開始慶幸自個兒袖口裏有不少尚未用過的符紙,不然按照方才的情形,他定然是要破個相的。
與此同時,站在祁憬笙身後的人正生疏的在自己腳下畫着歪歪扭扭的陣法——
範卿洲在踏入朝露殿的那一刻腦內回憶接連不斷的以碎片的形式呈現在他眼前,他本就魂魄有損,如今又被這陣法所累,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彎曲。
“師尊!”祁憬笙餘光瞥見了半跪在他眼前的人,竟覺着這張臉正逐漸與記憶中範卿洲的臉交疊重合。
範卿洲勉強擡眼,指尖凝起一道青綠色的光暈。
他果然是該先将阿俞送走的…
範卿洲喉頭湧上一陣腥甜,這陣法逐漸發出威壓,除去祁憬笙以外的三人竟同時被逼出一口污血——
“我與仙尊,曾有過一面之緣。”在祁憬笙身後的人忽然沙啞着嗓子,擡眼看向範卿洲,“仙尊曾救我一命。”
祁憬笙猛的回頭,看着自己身後的人頂着範卿洲的臉說着些他聽不懂的話。
但從這話裏不難聽出,他并非範卿洲,而是一個占着範卿洲軀殼的陌生人。
只是,他若不是範卿洲,為何會同範卿洲的性子如此相近?
範卿洲久久沒有出聲,那人似乎料到了他記不清自己是誰,只繼續斷斷續續的說:“還替我還了債,告訴我要好好活下去。”
周遭的環境随着那人的一字一句變幻——
“錢呢?”刀疤臉兇神惡煞的逼近着一個身形弱小、渾身破爛的乞丐。
小乞丐顫顫巍巍的向後退,直到避無可避才垂着頭,輕微搖晃起腦袋:“我沒有…”
刀疤臉不善的擰起眉,拎起一旁杵着的木棍,當即就要對着他的頭砸下去——
“且慢!”
一道清朗的嗓音打斷了那刀疤臉的動作,那夥人不耐的皺了皺眉,看着眼前衣着不凡的少年面色稍有緩和,但依舊有些不耐煩的問他:“怎麽?你要替他還錢?”
少年聞言,目光落到了那骨瘦如柴的乞丐身上,那乞丐同他差不多大,渾身上下卻沒有一塊好肉,髒亂的頭發黏膩在灰撲撲的臉頰上,雙手不安的緊攥着衣角。
刀疤臉見他半天沒吭聲,以為他不打算出錢,朝他腳邊啐了一口唾沫,轉身又要動手。
那乞丐近乎絕望的閉上雙眼。
但想象中的劇痛并沒有到來,他再睜眼,看見的便是那白衣少年迎着春光站在他眼前,手上拿着一塊帕子,溫柔的幫他擦試着臉上的髒污。
他在陰涼處,微風吹動了那少年潔白的衣角,他失神的看着那少年,半晌,他聽見自己問道:“你是要我…”
他說不出那些曾聽過無數次的、難以入耳的話,因為他覺着自己眼前這位光風霁月的小公子不該被那些難聽的話髒了耳朵,于是,他絞盡腦汁的想到了一個略微委婉的話來做替。
“…要我伺候你麽?”
少年握着帕子的手一頓,有些疑惑的說:“我何時說過這話?”
那乞丐看起來比他還要疑惑,那對好看的丹鳳眼微微下垂,眼睫輕顫了一下,似乎想不出除此之外,自己還有什麽價值值得他用那麽多銀錢換自己活命。
少年也沒急着說他的用意,于是,小乞丐就跟着他走了一道,這一道上,少年給他買了許多東西。
有衣裳,也有些吃食,直到天黑,少年終于停住了腳步,将荷包遞給了他,裏頭裝着他們花剩下的碎銀。
小乞丐自然的接過那些碎銀,想問他要自己跑腿多遠,但還沒等他問出口,那少年便又伸手從荷包裏拿回了一塊碎銀,少年眨眨眼,朝他道:“我要留些銀錢吃飯,剩下的銀錢應該夠你花到找到落腳的地方了。”
小乞丐有點懵:“你不是要買東西嗎?”
少年也很是不解:“我是想讓你先用這些錢撐一撐。”
小乞丐看着他,半晌,又低下頭,看着荷包裏的碎銀,聲音很輕的說了一句:“多謝。”
少年微微一笑,分明是在黑夜裏,卻讓他覺着像是看到了正午太陽,溫暖,又耀眼。
“那下次再見時,你記得把錢還我,我其實也囊中羞澀,攢了很久的。”
少年說完話,他怔愣的擡眼,只見少年的身影逐漸變成一個小點,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他是覺得,自己能活下去麽?
或者說,他是覺得自己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