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第 24 章
意識模糊間, 範卿洲瞧見了個人影正費力的挪動着自個兒的身體。
撲通——
半邊兒身子浸入水中,祁憬笙攙扶着他,也跟着泡進了靈泉中。
體內躁動的靈力與妖氣相撞, 他終于徹底昏厥過去——
前世,朝露殿內。
範卿洲大病了一場, 此刻正面色憔悴的蜷縮在床榻之上, 渾身發涼,但若有人上去探一探, 定然會被他這滾燙的體溫燙的吓一大跳。
臉頰上黏連着被汗水洇濕的鬓發,他蓋着被子, 微微蹙眉,雙頰也隐約透出一抹病态的紅暈。
“張嘴。”他意識恍惚着,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強硬的朝他吩咐,不等他反應,那人冷冰冰的指骨就按在了他的臉頰上,疼的他想掙脫,但眼皮死死下墜, 甭說是掙脫開鉗着他的這只手,就連睜眼看看這只手的主人都做不到。
他勉強抿着唇, 那人幾次往他嘴裏喂藥都如數灑了出來。
“…唔!”那人猝不及防的将原本鉗在他臉頰上冰冷的手指塞進了他滾燙的雙唇間, 兩根手指撐着,藥水被那人粗暴的灌了進來,嗆得他一陣咳嗽,他發狠的咬住了那人的手。
那人卻驟然嗤笑一聲,像是毫無察覺般用自個兒的手指壓着他的舌頭亂攪。
“怎麽不咬了?”那人戲谑着問他, 他終于勉強睜開雙眼,燒退了不少, 但他依舊有些頭暈。
祁憬笙卻不打算讓他借此機會躲避自己,兩個手指依舊壓着他的舌頭,拇指則是壓着他的唇角,慢慢将他的臉挑起,逼着他看向自己。
“不是在尋死麽?”祁憬笙的長相不差,甚至可以稱得上頂好,如果他不入魔,頂着這張臉出門逛一圈估摸着都要被人芳心暗許,但他如今就是頂着這麽一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做着些心狠手辣之事。
範卿洲微微偏頭,想讓祁憬笙将手撤出去,但祁憬笙卻絲毫沒有将手撤出去的打算,甚至心情頗好的将他的臉移了回來。
範卿洲對他無計可施,只能與他錯開視線,含着他冰涼的手指,聲音含糊着說:“沒有。”
範卿洲沒脾氣的模樣讓祁憬笙心上一顫,不知為何,他每次看見範卿洲這幅樣子總會莫名的心煩意亂,這次亦然。
他冷哼一聲,将手指抽了出來,用範卿洲的衣服把那兩根手指擦了個幹幹淨淨:“你最好別想着尋死。”
範卿洲這會兒已經閉上了雙眼,依舊蜷縮在角落裏,祁憬笙坐在他床邊兒,半天沒有動彈,他倒是習以為常,祁憬笙對他做什麽大概都是為了羞辱他一番,坐在他床邊估摸着也只是怕他病死死的太簡單了。
這麽想着,他又昏昏沉沉的睡去,只是隐約感覺到有人挪動了他一下,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把他吵醒,又像是想趴在他身上,只不過挪完了,那人就又坐了回去。
屋裏沒有燭火,祁憬笙的手攥着範卿洲的衣角同時摩挲着被範卿洲咬出印子的骨節,他想,除了範卿洲,大概沒人願意跟他如此不設防備的共處一室了。
“範懷矜。”他膽大包天的喚着範卿洲的字,身子也跟着蜷縮起來,卧在範卿洲身側,“恨我吧。”
他執拗又缱绻說着。
只要你這輩子都不離我而去就好了。
祁憬笙昏沉着腦袋想着,手裏還攥着他的衣角,一擡頭,就能看見範卿洲那張溫潤如玉的臉龐。
他不喜歡看範卿洲對別人那麽溫柔,準确的來說,他是不喜歡看範卿洲對自己這麽冷淡,他好想讓範卿洲回到以前的模樣,可他又清楚的知道回不去了。
餘不霁的死,他知道不能怨上範卿洲,可餘不霁就是為了救他而死,他沒辦法毫無芥蒂的同範卿洲相處。
但他也想過若死的真是範卿洲,他恐怕會比現在還要瘋癫。
因為在他知道師尊和範卿洲兩個人都生死一線時他居然在慶幸死的人不是範卿洲。
也就是在那時,他覺着,自己是瘋了。
為了讓自己重回正軌——或者說是看起來正常些,他開始收心修習,每次想去找範卿洲時又會想到自己曾經一閃而過的慶幸,以及餘不霁收他為弟子時不曾嫌惡他出身卑賤,若沒有餘不霁,他那時根本入不了檀賀宮,更不可能與範卿洲相識。
餘不霁曾為他取字,教導他何為善惡,也因他偷懶懲罰過他。
可練着練着,他便無法自控,心魔橫生,當然,他那時不知自己這是心魔,只覺得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他無數次夢見餘不霁同範卿洲一樣安然無恙的回來,餘不霁還朝他招手,給他帶了串糖葫蘆。
他看着面無表情的餘不霁一時間有些心虛,心虛自己曾在夢裏知曉餘不霁死時慶幸的心緒。
他朝餘不霁尴尬一笑,不自然的伸手去接,只是接到手的并非是酸酸甜甜的糖葫蘆,而是即将失去意識的範卿洲——範卿洲渾身是傷的倒在他懷裏,血腥氣強硬的鑽進他的鼻腔,範卿洲呼吸微弱,強撐着同他說了幾個迷糊不清的字眼。
但他無比清楚的知道,這是餘不霁的死訊。
“你在慶幸死的人是餘不霁對嗎?”一道道刺耳的聲音忽近忽遠的萦繞在他身旁。
他顫抖着雙手,抱着範卿洲,不由自主的搖頭否認:“我…我沒有,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
“你沒有?”這道聲音十分熟悉,他下意識擡頭,便看見了滿臉失望的範卿洲,“師兄身隕,你怎能…”
他拼命搖頭,想起身解釋,但懷中的人太沉,逼得他只能跪坐在原地,他忽然想起,自己懷裏的人是小師叔。
那眼前這個人,肯定是假的,假的吧…
他這麽想着,慌亂的低頭,映入眼簾的是餘不霁那張血肉模糊的臉。
“師尊…師尊…我、我沒有…”他慌亂的想要辯解,可自己也想不出辯解的話來。
“你沒有什麽?沒有假惺惺的慶幸死的人是你師尊?”
不是的…我沒有這麽想過…我只是…只是…
“你只是什麽?你只是在你師尊死了時慶幸死的人不是你的心上人?”
“你閉嘴!!!他不是!”祁憬笙驟然嘶吼出聲,旋即像是失了力一般,聲音顫抖着、輕聲說,“他不是我的心上人。”
他…他只是…
只是我的小師叔,唯一的、真心的朋友。
那道刺耳的聲音忽然狂笑了起來,像是在嘲諷他似的。
“你的師尊為他而死,你還當他是朋友?或者說,你如今只是裝出來的虛僞,你根本不想把他當做朋友——”
祁憬笙想反駁他的話,他想說無論有沒有師尊,他同小師叔都是摯友,可若是沒有餘不霁…
他還能同範卿洲遇見嗎?
即便遇見了,範卿洲那麽耀眼的人,若不是因為自己同餘不霁的關系,真的會願意同自己走的這般近嗎?
“你說,若是你的小師叔——”那到尖銳刺耳的聲音忽然一頓,語調戲谑的說,“你的摯友發現了你對他存的是這種龌龊心思,他還會繼續同你虛與委蛇嗎?”
“他會不會覺得你狼心狗肺——”
“你閉嘴!!!”
不會的,不會的…小師叔才不會…
“真的不會嗎?”這道聲音似乎能讀懂他的所思所想,他被這聲音牽引、逐步瓦解這最後一丁點心裏防線。
最後,那聲音說:“你若是想同他永遠在一起,就要變強——”
祁憬笙恍惚擡眸:“…怎麽,變強?”
那聲音貼在他耳旁,低聲道:“入魔,到時候你不光可以囚禁他,還可以将你的師尊救回來。”
祁憬笙理智尚存,他搖頭,拒絕了他:“不行…我不能,不能入魔。”
“可你不入魔,等到他們發現你這龌龊又自私的心思,他們都會棄你而去,你的師尊也永遠不會回來了。”
祁憬笙就這麽一點,一點的被心魔引着走火入魔。
他并非不知道此路兇險,可以他的天資,若不入魔,永遠都不可能超過範卿洲,若他不超過範卿洲,等到範卿洲真的知道了他的心思…
他下意識回想起夢中範卿洲失望的眼神。
他不想那樣。
他要跟範卿洲永遠在一起。
哪怕是範卿洲最後知道了真相,會恨他,會想殺了他,他也要将範卿洲困在自己身邊。
他已經沒有師尊了,不能再失去範卿洲。
只是他原本想着要喚回餘不霁的魂魄,卻沒有一次成功,也正因此,他每次瞧見範卿洲,就會想起自己在得知餘不霁死時的那份慶幸。
惡心又龌龊。
連帶着他的情緒因入魔無限放大,見到範卿洲便會生出一種扭曲的心裏。
他想讓範卿洲喜歡自己,又覺得範卿洲這麽好的人,不可能喜歡自己。
帶着這份扭曲,他便幹脆破罐子破摔,叫範卿洲厭惡自己。
他強迫範卿洲做所有他覺得足夠折辱範卿洲的事情,只要範卿洲恨他,或者罵他,只要不是什麽話都不同他說就好。
可後來,範卿洲也不恨他、不罵他了。
因為範卿洲好像也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