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第 27 章
陸錦單再清醒時, 看見的便只有餘不霁殘留下的些許妖氣,若不是餘不霁不會隐匿妖氣,他恐怕也無法探查出餘不霁的去向了。
檀賀宮內, 餘不霁被範鳶洗了個幹淨,像是個粉雕玉琢的雪團子。
他垂着眼, 指尖攥着下擺, 不難看出他此刻的局促不安。
他不知要跟範鳶說些什麽,也不知若是範鳶要他做什麽自己是順勢應下, 還是反抗範鳶。
他只能一聲不吭的當一個悶葫蘆。
事實證明,他選擇寡言少語并非錯事——
某日清晨, 他看着陸錦單堂而皇之的踏入了檀賀宮內,并且第一眼便瞧見了他。
但好在,陸錦單看了他一眼後又将視線移了回去。
“多謝仙尊款待,陸某來日必定登門拜謝。”陸錦單話音一頓,旋即擡眼望天,單手遮住了過于刺眼的光線,“但在下方才為仙尊算了一卦, 卦象上說,仙尊乃天降奇才, 只可惜中道崩殂, 而後死于亂象之時。”
範鳶只是輕笑一聲,也沒有尋常人被人“咒”了的惱怒:“若我命該如此,便順其自然罷。”
陸錦單沒再說什麽,目光卻停留在了餘不霁身上。
“這小孩仙尊是從何處撿來的?”
範鳶一愣,有些意外的問他:“閣下怎知他是我撿來的?”
陸錦單微微一笑, 故作高深的說:“在下是算命先生,若連這也看不出來, 豈不成了個江湖騙子?”
當然,這話單純是用來诓騙範鳶的。
範鳶心性純良一事人盡皆知,不然也不可能被一個豔妖所蒙蔽斷了自己的前途。
範鳶恍然大悟般兩手交疊,拍出了一聲響,随着那聲響,他臉上的笑也挂了出來:“一時忘了此事,還請閣下見諒。”
範鳶并沒有說餘不霁是從哪撿來的,只是默不作聲的将他擋在了自己身後,隔絕了陸錦單向他投去的探究的目光。
陸錦單收回視線,忽然冷不丁的說了一句:“仙尊不必困于将來之事,總歸會有些別的法子解決,也不一定會順應着命定的方向發展。”
範鳶沒回他,但總歸是也沒有反駁他的話。
深夜。
餘不霁獨自一人坐在床榻上,他攥着床榻的邊緣,腦袋裏不斷浮現出陸錦單将他偷偷帶走的情形。
他思考了半天,不知自己是要順着自己的心意想個法子留下來還是跟着陸錦單離開。
畢竟他身上有許多族人渡過來的靈脈,他若走了,那些族人便是白白犧牲,他覺得這樣自己有點自私。
但渡靈脈又實在太疼了,疼的他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都像是被人生生打斷了似的,他不想再承受這等痛楚了。
餘不霁就這麽等啊等,等到最後,陸錦單的确來了,但陸錦單沒說帶他回去。
“你若想留下,便要與過去徹底斷離。”陸錦單半蹲下身子,與他平視,“檀賀宮是個修煉的好地方,留在此處,你興許也能飛升成仙,只是若你留下,便絕不能暴露出你的真實身份,若叫他們發現你是妖,難免不會對你做出什麽不利之事。”
範鳶便是個例子,即便範鳶本人并非妖族,但也因為他娶的妻子是妖而遭人排擠非議,更何況餘不霁本身就是一只妖。
“…那我要怎麽做?”餘不霁怯懦的問他。
“內斂些便好,只要無人與你私交過密,便不會有人發現你的秘密,更不會有人想來探查你曾經的一切。”
這話過後,餘不霁便成了個性情淡漠的人。
唯一彰顯他個性的便是那些豔紅色的衣衫。
因為陸錦單說,他也不能太沒存在感,太沒存在感興許會被人以為好欺負,他不想被人欺負。
好在,有範鳶在,他并未受人欺辱,日子甚至好過了不止一星半點。
再後來,便是範卿洲出生以後,他因為拜在了範鳶門下,沒少被範卿洲追着喊師兄。
每次範卿洲見到他總會笑盈盈的喚他師兄,然後倒騰着兩個小短腿,張開雙臂撲到他懷裏。
“師兄抱抱!”範卿洲很喜歡粘着他。
餘不霁身子一頓,想推開他,但手卻反倒是将他抱的更緊了些。
“胡鬧。”餘不霁淡聲斥責了他一句,卻還是任勞任怨的抱着他,帶着他逛了一圈。
範卿洲趴在他的肩上,兩個小手摟着他的脖頸,暖意傳進四肢百骸。
餘不霁唇角微不可查的揚了起來,轉瞬,又被他壓了下去。
事情好像有點脫離掌控了。
範卿洲太可愛了,他有點兒拒絕不了範卿洲叫他師兄,還對他投懷送抱。
再後來,便是範卿洲又大了些,他在某次修煉時險些走火入魔,一時間竟恢複成了原型——一只跟貓有九分相似的暑迎妖。
他本來想着自己偷偷回房,等到修養好了再出來也無妨,但偏偏被範卿洲撞了個正着。
于是,範卿洲眼睛一亮,當即抱起了他,還十分大逆不道的不停摸他的腦袋。
餘不霁瞪大眼睛,耳根發燙,但他這會兒是只貓——應該算是貓。
所以,範卿洲沒有絲毫察覺,依舊我行我素的摸着他的腦袋,還順勢撸了一把他的尾巴。
餘不霁:“?!”
原本窩在他懷裏的貓突然跳了出去,步子快的像是落荒而逃。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心難自控。
再後來他便有意疏遠範卿洲,但偶爾也會同範卿洲說上兩句,只是說着說着便又歸于沉寂。
範卿洲長大了,不會再像小時候那樣追着他喚他師兄了,但他也并未在意這等細枝末節之事。
他只是繼續修煉着,但若依照他如今的修煉進度,恐怕此生都無法飛升成仙。
于是,他想起了書中記載的那一樁舊事。
曾有人憑借屠城後斬盡冤魂殘留下的滿城怨氣而飛升成仙。
只可惜此事兇險,飛仙與入魔只有一念之差,一旦行差踏錯便萬劫不複,除了書中所記載的那位得道飛升的張鄞天師無人敢用。
但…飛升所需的,不過就是斬盡世間怨氣的那抹靈力,既然有人可以憑借斬斷屠城所産生的怨氣而飛升,那他也可以憑借斬殺入魔之人成仙立道——
餘不霁眸光一頓,他想…引人替他試上一試。
只不過,這入魔之人得天資極好,至少,有能力飛升為仙。
他腦海裏浮現的第一個人便是範卿洲,他體內有妖的血脈,即便走火入魔,也不會引起旁人懷疑,只是他下意識避開了這個人選,反而選擇了個更容易暴露的辦法——在收的徒弟裏挑選合适的人來做這個入魔之人。
沐栀青連同祁憬笙都是他選的,那個頗為适合入魔的人。
心脈逐漸枯竭衰敗,他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壽數将至,他沒有退路了。
他必須成仙。
也只能成仙。
于是,他铤而走險,設計了一出假死的戲碼,請了範卿洲當這個“目擊證人”,以此徹底洗脫自己的嫌疑,畢竟若他不死,便極有可能暴露,而在他暴露以後勢必會成為衆矢之的被群起而攻之。
彼時,他甭說成仙,就連他自己都難逃一死,只是他沒想到範卿洲會替他走火入魔。
他看着範卿洲一遍遍的重複着殺了他時心上一團亂麻。
其實範卿洲入魔與他而言并非壞事,他的修為不低,也臨近飛升,此刻入魔被他斬殺即便他沒有踏着範卿洲飛升成仙修為也定然會增長數倍。
可他也不知為何,竟鬼使神差的做了個好人,把範卿洲從入魔的邊緣拉了回來。
而後假死,被範卿洲背着,回了檀賀宮。
好在他本身就是妖,那邪祟與他而言并無大礙,只是強行将邪祟從範卿洲體內逼出時有些難挨。
不過跟換影陣相比,這點疼痛不值一提。
“所以我入魔,是你算好的?!!”祁憬笙咬牙,呼吸起伏不定,他氣的渾身發顫,卻還不敢相信,“我天生靈脈低劣,那麽多人,你為何偏偏選我?”
為何偏偏…
是我呢?
餘不霁這會兒也不反抗了,像是放棄了掙紮一般,在聽到祁憬笙的話時堪堪掀起眼皮:“…因為你也是妖。”
“但你不會死。”
不會死,就能一直修煉,即便根骨奇差,卻也總有得道飛仙的那一天,只是他的确沒想到最後那個臨近飛仙最終依然墜入魔道的人會是祁憬笙——
他原本是将祁憬笙當做他飛升為仙的最後一層保障,若沐栀青失敗了,還可以拿祁憬笙來抵,畢竟祁憬笙死不了,即便他根骨奇差也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器具。
但誰都沒料到,這個根骨奇差的器具卻先一步入了魔,甚至一夕之間,接連将檀賀宮內的所有人都變成了自己的手下敗将。
就連臨近飛升的範卿洲都被他粉碎了靈丹,成了一介廢人。
祁憬笙瞳孔一縮。
…所以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也是因為自己的這身血脈才收自己為徒。
他看着餘不霁那張淡漠的臉,心上泛起一陣強烈的怒火,幾乎要将他徹底吞噬。
“祁淩…!”範卿洲口中一陣腥甜,額角的青筋随着他喉結滑動抽搐了幾下,他幾乎是立刻察覺到祁憬笙此刻的情緒不對,“凝神!”
怒火驟然被這一聲“祁淩”澆滅,這種感覺他再熟悉不過,這是入魔的前兆,他回眸,将範卿洲扶了起來,勉強壓下怒火。
“…小師叔,我沒入魔。”祁憬笙深呼了一口氣,“我不會…再入魔了。”
…不會了,再也不會,入魔了。
周遭驟然一暗,只見半空中有一位白衣少年握着長劍抵擋着天上不斷降下的雷劫——
“驚秋仙尊這是要飛升了?!”有個弟子驚奇的說。
“肯定是啊,驚秋仙尊無論天資還是心性都是頂好的,他飛升不就早晚的事嗎?”
嘈雜的聲音中,一團黑漆漆的霧氣徑直朝着那少年而去——
一道連綿起伏的雷劫極速降下,那團黑霧将少年包裹了個徹底。
“噗——!”範卿洲錯愕的看着眼前滿臉戾氣的少年,他說不出什麽話來質問他,他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為何曾經追着自己、說要跟他一起斬妖除魔的少年會堕了魔。
靈丹逐漸碎裂,範卿洲被眼前的少年死死禁锢在懷裏。
飛升雷劫不會因為祁憬笙的到來而停止。
上百道天雷,被祁憬笙強硬的擋了下來。
範卿洲微弱的氣息打在他的脖頸上。
天雷瘋狂的落在他的背上,血肉模糊。
但那時他想,範卿洲此生只能做他的籠中雀,哪怕他身死道消,他也會把範卿洲的魂魄帶過來,囚在他身邊,範卿洲這輩子,都別想擺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