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骨笛
第47章 骨笛
翠篁廬總是彌漫着淡淡的藥草味, 江月明就是那時喜歡上這股味道的。
白日裏,他給阿餘留好吃的,就會去仙洞中練功。
阿餘很乖, 從不會去打擾他。
只是偶爾他很晚才出來時, 阿餘便會去洞口等他。
每次看到那蹲在洞口的小不點,就像個蘑菇似的, 江月明都覺得心裏暖烘烘的。
閉關的第五年, 只要完成“入歸鳥”最難的磨砺, 江月明便能徹底突破這功法的最高境界了。
他知道會很難, 但屬實沒想到自己會困在裏面那麽久。
他對自己的能力始終自信,所以并不擔心出不來, 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但是他很擔心洞口那朵蘑菇, 他怕這蘑菇一直在那傻傻蹲着等他。
直到他在幻境中看到阿餘時,才徹底傻眼了…
這還不如在洞口蹲着當蘑菇了。
阿餘平時只會一兩個字地往外蹦,那是江月明第一次聽他完整地說出了句話。
那雙淡灰色的眸子泛着紅, 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很,擔,心,你。”
即便原先心裏有些想要責備他亂來, 此刻也都灰飛煙滅了。
他輕輕拉起阿餘的手,加快腳步尋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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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緊迫。
幻境兇險是其一,但更重要的是,阿餘并不屬于這個幻境。
任何外部闖入者,在這裏的生存都有時限。
若不能及時出去,就會被幻境吞噬…
此時, 江月明已經結緣了仙鶴,在這裏召喚仙鶴幫了不少忙。
他原本也以為, 這仙鶴同其他神鳥一樣,都是能随時召喚的...
堪堪過了幾關之後,終于來到了最後的關卡。
這時,阿餘的狀态已經不太好了。
最後的關卡裏,等着他的是一只白首赤足,形态似猿的巨獸。
只是那時,江月明還不知道,這巨獸的名字叫做朱厭…
雖只是幻影,但它身上散發出的威壓,卻彷佛能将周遭的空氣都逼退。
江月明将竹笛橫于唇邊,率先發動攻擊。
伴随着激昂的旋律,四周氣流湧動,化作道道風刃。
朱厭怒吼着揮動手臂,幾下便将風刃拍散了。
江月明旋身閃至朱厭背後,再次吹奏竹笛。
旋律變得更加急促,無數竹葉從四周飛起。
朱厭雖來不及躲閃,但那原本都能削斷合抱之木的竹葉,撞到它身上卻仿佛失了七分氣力。
江月明見狀,眼神一凝,笛聲變得高亢,上空傳來一聲清脆的鶴唳。
仙鶴如閃電般俯身飛來,紅色頂冠猶如火焰,翅膀掀起的狂風,如利刃般向朱厭割去。
随着江月明的笛聲變換,仙鶴也不斷變化着攻擊方式。
朱厭好似被這突如其來的幫手亂了節奏,然而很快便适應了,更加瘋狂地發動攻擊。
此時,旁邊的阿餘狀态已經非常不好。
臉色蒼白,靠着巨石軟着身子。
看起來好似連呼吸的力氣都快沒了。
江月明心急如焚,可面對這巨獸實在吃力,短時間內不可能贏的。
這樣下去絕不是辦法…
越是心急越是容易出錯。
朱厭猛地一個轉身,巨大的尾巴如鋼鞭般橫掃過來。
江月明躲閃不及,被狠狠抽中,如同斷線風筝般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巨石上。
巨石瞬間崩裂,江月明噴出一口鮮血,渾身的骨頭如散架般疼痛。
然而朱厭并沒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再次猛撲過來!
千鈞一發之際,白光閃過,江月明只見面前忽然多出個人。
那人擡手一揮,強大的罡氣瞬間将朱厭逼退。
再一揮,四周多了層白色的屏障。
待那人轉過頭來,江月明愣住了。
沈掌門?
可他不是已經仙逝很多年了嗎?
轉念一想,才明白過來,這幻境裏出現的,必然是幻影。
沈飛身着一襲白色長袍,劍眉星目,白發如雪,卻絲毫不顯蒼老之态。
他緩緩俯身扶起了江月明。
江月明恭敬地拱手行禮:“沈掌門,沒想到能在此處再見到您。”
“入歸鳥”是沈飛鑽研多年的結果。
這些幻境磨砺自然也是出自他手,留一些神識在此并不奇怪。
“不必多禮。”沈飛微微颔首,随即又看了眼旁邊奄奄一息的阿餘,“那孩子怕是時間不多了。”
“弟子與這朱厭纏鬥許久,奈何功力尚淺,能否請請掌門指點迷津?”
“倒也不是沒辦法,不過此舉代價沉重,日後可能會危及性命,你願為這沒什麽關系的孩子,冒此風險?”
“弟子願意。”江月明毫不猶豫地答道。
阿餘對他來說,既是身邊很重要的人,更是不該被牽扯進來的無辜性命。
沈飛輕輕嘆了口氣。
人與人的羁絆似無形的網,看似簡單的抉擇,其實是命運巨輪轉動的開始。
這羁絆帶來的東西,外人看來也許是無盡苦難,可對于本人來說,也許就是此生全部的期許。
就如同,他也曾為顧青雲犯下的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旁人或許會為他不值,可他卻無怨無悔。
沈飛看着江月明,緩緩說道:“你與仙鶴緣分頗深,若是換上它的靈骨,結下契約,便能獲得強大力量。”
江月明微微一怔,他一時沒太明白,要怎麽換上這“靈骨”。
繼續聽沈飛解釋才明白,這是需要他自己選一處四肢上的骨頭折斷,來與仙鶴交換結契。
若是失了腿,身法必定會受到很大影響。
看來就只能手臂了,可以選不常用的左手。
江月明深吸口氣,将內力聚至竹笛,猛地朝着自己的左手小臂擊去。
劇痛如潮水般襲來,眼前一黑,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
沈飛揮手打開屏障,拿起笛子吹了句調子,那仙鶴聽到後緩緩向二人靠近。
江月明扶着小臂,顫抖地迎着仙鶴走去。
少年原本挺拔的背影,此刻竭盡全力對抗着彎折,倔強的讓人心疼。
走至對面時,仙鶴伸出一只翅膀,輕輕觸碰江月明的斷臂處。
緊接着,嘹亮的鶴唳沖天而起,仙鶴左邊翅膀的尺骨緩緩浮現,散發着金光。
那尺骨靠近江月明的胳膊時,疼痛瞬間加劇,仿佛有千萬根鋼針同時刺入骨髓。
江月明緊咬着牙關,一聲都沒吭。
随着尺骨逐漸融入,強大的力量開始在他體內湧動。
腦海中忽然湧現出一些原本不屬于他的記憶。
只聽沈飛說道:“那便是你與仙鶴立下的契約,記下便是。”
說罷,沈飛便消失不見了。
江月明打起精神,再次攻向朱厭。
很快,便打碎了那幻影。
他轉頭抱起阿餘,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來襲,随即便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時,已是在翠篁廬的竹榻上。
“阿餘…阿餘!”
江月明猛地坐了起來。
只見,那小蘑菇正趴在自己的床邊睡着。
江月明徹底松了口氣,又躺了下去。
感覺枕下好似有什麽異物,摸出來之後,江月明屬實被驚訝到了。
竟是自己左臂的那截骨頭…
這仙鶴倒是好心,還把自己全須全尾地送了出來。
他起身下床,把阿餘輕輕抱起來放在竹榻上。
自己則拿着骨頭,坐在小案前,思索着和仙鶴立下的那契約。
現在他還不算徹底完成了這次結契,後續還有一道新增的磨砺在等着他。
以前,他從未想過,原來“入歸鳥”的背後竟還藏着這樣一個秘密。
他與仙鶴立下契約,不會把這個秘密透露給任何人,直到需要仙鶴全力相助的那天。
但在這期間,他也沒法再召喚仙鶴。
幽篁裏其他弟子,基本都是在第四五重境界裏結緣的神鳥。
更有像李垂柳那般奇人,第一重便結緣了重明。
江月明直到這第七重,好不容易才結緣仙鶴,可現在看來,和沒結好像區別也不大…
這對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來說,或多或少還是有些打擊的。
後面的幾天裏,他也不再好好練功,而是開始專心研究那截骨頭。
這截骨頭對他來說,是救下一個無辜性命的象征。
他準備把它刻成一支笛子,正好取代自己用了很多年的那支竹笛。
幾天後,他終于完成了這件作品,正仔細端詳着。
阿餘忽然屁颠屁颠地跑了過來,擡手就搶過了那骨笛,眼睛中都泛着光:“好,看。”
江月明笑笑,有人誇他手藝好,他自然是開心的。
緊接着,阿餘又說道:“想,要。”
江月明愣了愣,這原本他是想留着自己用的...
見江月明沒什麽反應,阿餘拽住他的袖角,又說了一遍:“想,要。”
這孩子倒是從沒說過自己想要什麽東西,這麽想着,江月明便點了點頭,把骨笛送給他了。
也不知道阿餘把笛子收在了哪裏,反正後來江月明也沒再見過了。
再擡頭看着現在眼前的餘望,江月明只覺得,命運有時真是奇怪。
明明那時對阿餘,就像是對待一個小弟弟。
沒想到多年後,卻生出了那樣的情愫。
江月明從思緒中回過神來,緩聲開口道:“這笛子,你是從哪來的?”
餘望有點遺憾地搖搖頭,說道:“小時候很多事我都記不清了,但這笛子我一直很寶貝,我猜肯定是重要的人送我的。”
他從江月明手中拿回笛子,放在耳邊,輕輕閉上眼。
“每次把它放在耳邊,似乎都能聽到仙鶴的叫聲。”
“所以我給它取名‘聽鶴’。”餘望睜開眼,“對了,你那竹笛有名字嗎?好像從沒聽你說過。”
本是沒有的,雖說江湖中人都愛給自己的武器取個名字,但江月明始終覺得有些無聊。
不過剛才聽餘望說完,他忽然想到了個名字。
于是,他緩聲說道:“鶴語。”
餘望聞言微怔:“我這笛子,該不會和你有關吧?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