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峰回路轉
峰回路轉
天光微朦,薛蕤便扛着包袱前來,臉上依然笑呵呵,問道:“四位朋友昨夜休息的可好?山居簡陋,委屈大夥了。”
月紅聽說了昨夜的事,收緊衣裙,縮手縮腳藏在如玉身後。
薛蕤将包袱放在桌上攤開,笑道:“你們的物件,一樣不少,如數奉還。昨日實在因為事前不知砸到的是封三太保,這才沖撞冒犯了各位朋友,我薛家兄弟幾人也是因世道艱險,走投無路之下才隐居在這深谷裏,為混口飯吃才當了山匪,心中慚愧。今日我們便送幾位出谷,外面車馬已經裝點好,車上備有吃食,咱們這就出發,也好将封三太保早些送到谷外的平陽鎮醫館去救治。”
想過今日可能會有場惡戰,卻沒想到突然峰回路轉。
敖起背着彥卿,月紅跟在如玉身後,四人謹慎走出了屋子,邊走邊左右掃望。此時天還未全亮,寨子裏霧氣籠罩,各處屋門緊閉,不見一個人影,周遭除了鳥叫蟲鳴,也再無其他聲音,詭異得很。莫說人在其中且看不清,更別提在十三道彎上,隔着層霧,哪裏能想到谷底竟藏着一處寨子呢,這倒真是一處天然屏障的世外之地。
薛蕤在前引路,回頭道:“剛巧家裏有個妹妹近日得了場怪病,便自作主張,借用你們昨日的車馬,一道離谷。”
如玉聽聞,瞥了眼敖起,兩人心中有數。只是不知這裏是否還有其他被困的女子,如玉順嘴問道:“這寨子裏住了多少人?車內寬敞,若還有傷號,再多坐幾人也無妨。”
薛蕤會意,笑道:“不過我們兄弟姐妹幾人住在這偷生茍活罷了,畢竟是避禍隐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不曾帶客回來,你們也是頭一個知道這地方的。也不怕諸位笑話,若不是為了避禍,誰會躲在這裏過日子?”他回如玉的話,倒是不像昨日那樣輕挑了,今日言辭中似乎總特意透出些萬般無奈與辛酸苦楚似的。
車馬停在林中,遠離寨子,由薛毅看管着,看到二哥帶四人前來,也笑呵呵下車接應,吓得月紅更躲遠。如玉笑道:“我夫人昨日受了些驚吓,由我抱她上車就是。”說罷,先将月紅護送上車。
月紅掀開車簾,不由得驚呼一聲:“啊!”正踩在了一個頭紗蒙面的紅衣女子的腳上,那女子癱倒在內,昏死了一般。
薛蕤忙問薛毅:“你小子,可蒙住了妹子的臉?莫叫她腫頭腫臉的病模樣吓着夫人!”
薛毅:“特意綁好了頭巾,許是又昏昏脹脹跌下座位了,待我上去重新扶正就好。”
如玉怕他再吓着月紅,急忙攔住:“我上去順手扶起你家妹子就是。”
薛毅心不安,看了眼薛蕤,薛蕤搖搖頭,讓他莫輕舉妄動,随他們上車就是,卻在旁說道:“怕妹子過了病氣給你們,這才蒙住了頭,千萬莫打開了”。
如玉與月紅一起,将車內女子叉肩拎起,扶到車內一角,透過隐約的頭紗,如玉好似覺得這女子在哪裏見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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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三人落定,敖起才緩緩将彥卿也扛進車內,剛欲走出駕車,被薛蕤在後放下車簾攔住,薛蕤已坐在車前,手執馬鞭,說道:“怎能再勞駕朋友?還是由我兄弟二人效勞吧!”說罷,揚鞭拍馬,跟着薛毅單馬在前開路而行。
敖起回身坐定,試圖開窗,才發現車窗已被從外釘死。
薛蕤聽到推窗的聲音,在車外笑道:“谷內毒蟲鼠蟻衆多,特意封住了車窗,待出了谷再打開才好。”
敖起默默看向如玉,這樣下去,別說認路了,只怕外面兩人沒有半句實話,又不知要将他們幾人帶去哪裏,這一車的殘弱,他二人就是拼殺出去,也落不得半分便宜。如玉搖搖頭,示意敖起先沉住氣。月紅卻想起一件,手擋在嘴前“噓”了一下,朝車中底部板面悄悄摸索着,終于尋到一塊松動的,輕輕掰開,車下草叢瞬間透過空處掃進車內。這塊板子原是要修補的,那夜出行的急,便臨時湊和了一塊木板先擋了起來,沒想到今日卻成了唯一看到外面的口子。
如玉驚喜,默默朝月紅伸出兩個大拇指,逗得月紅發笑,卻又怕被外面人聽見,連忙捂住自己的嘴。
伴随着馬車的上下颠簸,車底草叢時高時低,時密時松,看起來這裏并不是昨夜的路線,這段路根本稱不上是一條路,簡直是踏草而行。如玉看了看車內各自的衣裝,竟都是淺色,唯獨那蒙面女子的衣着鮮亮,如玉動了心思,讓敖起與彥卿回過頭去,自己則上前撩起女子外裙,從內襯撕下一圈紅色紗綢,而後用頭簪将紗綢劃成一縷縷薄片,邊撕邊輕聲對那女子道:“得罪了,小姐莫怪,這也是為了我們都能逃出這裏。”而後每隔片刻,扔下車底草叢中一縷,任它們纏住草葉。
月紅看懂了幾分,接過那紗綢,也學着如玉的樣子布下去。如玉剛才不忍多扯,一會兒便要用光,只好再找女子身上扯一點,順便仔細看了看她的頭巾,竟被薛毅系了個特殊的死結,若她拆了這結,未必能重新原路系回去,下了車難免就會被發現,只好作罷。
心中卻琢磨:這結的綁法竟如此巧妙複雜,聯想到他們在壁上能做機關,輕易控制巨石;又懂得馴鷹造屋搭寨;在這密林之中也能如履平底,不曾迷失方向,的确算是奇人奇才。星海人擅造船出海與農耕織造,卻少聞有這等奇人,或許他們根本不是星海人,而是...雲隐人?若是雲隐人,為何會在星海從軍?
數年前,雲隐王曾與兄弟阋牆,更最終人間蒸發,自此下落不明,惹得雲隐政局颠覆,沙月王趁亂南下蠶食雲隐,更讓雲隐民不聊生,無數雲隐流民逃入星海,若薛家兄弟也是那時逃出,倒也順理成章了。唉,說到底,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人也必有可憐之處。
草叢地界之後,經過一處河道,車馬涉水而過,不便再做記號。如玉低頭看這水流的去向,馬車似乎在溯游而上,奇怪的是,昨日從斷龍谷到九道彎,地勢分明是由高到低,水流也該是向星海流去,最終入海,可車馬為何溯游而上,莫非還在走回頭路?昨日傍晚,随他們趟小路時便發現,雖感覺是向前走,實際卻是從九道彎走回了七道彎,今日難道又是如此?
果然,過了河道,明顯感覺馬車是在爬坡而上,地面逐漸開闊,似是回到了昨日的十三道彎上,如玉對月紅使了個眼色,月紅将那塊木板原樣塞回。
不久馬車卻又急轉而下,紅衣女子在後坐卧不住,被甩倒在坐在一側的彥卿腿上,敖起則被彥卿滑擠向前,抵到車前角落。如玉與月紅坐在另一側,也歪滑到門邊,如玉緊拽住門框,以免大家被跌出車去,更沒心力去攙扶後面那紅衣女子。只好任憑彥卿豁出一雙沒有知覺的腿絆住了那女子,倒也不至于叫她滑脫出去。
薛蕤掀開簾子,朝內探望幾人正歪七豎八,不禁笑道:“各位再忍耐片刻,這急坡下去,稍候便到平陽鎮上了。”
如玉趁縫隙瞥向簾外,卻是林中一個陡峭的大下坡,她昨日曾沿途留意過,這裏是五道彎!奇了!不禁問道:“平陽鎮可是随州地界?”
薛蕤謹慎,重又拉緊簾子,在外回道:“是,星海随州平陽鎮。”
奇怪,分明是回頭路,怎就到了星海随州?
彥卿此時卻是有苦說不出,也不知身前女子死活,她結結實實撲在自己兩腿之上,雖然雙腿沒有知覺,但也算是肌膚之親,又衆目睽睽之下,瞬間臉紅了起來,這叫他日後還怎麽見拓跋英?但下坡車颠且快,大家都重力向前,誰也沒法子倒手去拉開這女子啊,敖起更是全力擋在車門前,護住他二人,半步都挪不開,如玉與月紅都是女子,力道不足,自顧不暇。他也只能一道任憑自己的身體苦撐這女子。
一路急轉直下,約莫大半個時辰,總算走到了平地。月紅與如玉方才騰出手來,将女子掰正坐回。那女子似乎這一道頭腦朝下充血,又被颠簸甩蕩,好像回複了幾分意識,口中嗯嗯嘤嘤了幾聲。奈何現在不是動手的時機,如玉湊近附耳說道:“別怕,我們會救你,再忍耐片刻。”
車馬最終在一處鄉野茶棚前停下,薛蕤下車,先将窗板撬開,陽光射入,車內人才發覺外面已是日曬三竿。
薛蕤:“下車喝口茶吧。”
彥卿口渴,被敖起背下車,狂飲數碗。
敖起問:“三哥可是心裏燒着火?這都喝了四五大碗了!”
彥卿這才放下,松快道:“你不覺得天熱嗎?”
敖起:“三哥,現在是冬天,就算星海暖和,也不至于熱成這樣啊。”
彥卿搖頭,懶得跟小孩子說道。
薛蕤、薛毅似與茶棚相熟,在內與小二交頭接耳,被如玉悄悄看在眼裏。趁幾人在茶棚吃喝休息,薛毅從內端着一碗茶湯爬進車內,也不知喂那女子喝下了什麽,下車卻讪讪笑道:“給妹子送了碗茶水,免得她難忍口渴。”
如玉默笑,故作不多管,埋頭喝茶。
薛蕤則這時拎着一壺出來,放在桌上打開,笑道:“解乏最是好酒。這裏小二與我有些交情,換到了一壺小酒,我薛蕤今日就在這裏給封三太保和各位朋友陪不是了!”說罷,倒出四五碗酒水,一一奉上,而後将自己眼前一碗豪邁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