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狗皮膏藥
狗皮膏藥
薛蕤說着向彥卿賠罪的話,笑眼卻看向如玉,他心知只要如玉喝了這碗酒,比在場的其他人都管用。
敖起朝如玉擠眼,懷疑酒中有問題。
可眼下這茶棚也是薛蕤兄弟的地盤,倘若有問題,茶湯也早有問題了,如玉舉碗要喝,卻被月紅搶先。只見月紅在旁出手奪過如玉眼前酒水,咕咚三兩口飲下,而後頗豪邁地擦了擦口角,笑道:“我家相公平日素不飲酒,但小女子我卻是自小喜歡這口,今日就代他喝了這碗酒,薛二哥莫怪我冒昧了...這倒真是好酒呢!”說罷,将自己眼前一碗又喝下,喝得太急,不由地打了個嗝。
彥卿手腳無力,舉不起酒碗,月紅索性将他眼前一碗也幹了進去,一連三大碗酒水,看得幾人目瞪口呆。
敖起擔心道:“姐姐,你這...”平日裏從未見過月紅喝酒,也不曾知道她有什麽酒量,想來她不過是想将自己豁出去。就在月紅還要替他喝掉時,敖起急忙自己端起酒碗,搶一般喝了下去。
薛蕤看這光景,大笑道:“哈哈哈,久聞霧原女子飒爽,今日得夫人賞臉同飲,是我薛蕤的幸事!來來來,今日不妨痛飲此壺!”說着,又将幾碗倒滿,月紅臉頰已有微紅,但卻說明這酒水并無問題。
如玉見機握住月紅的手,笑道:“诶,夫人,莫要白日貪杯,我們還要趕路的。”轉而對薛蕤假意好言道:“昨日之事,不必挂懷。怪只怪世道艱難,叫人無可奈何,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彥卿跌谷受傷,不宜飲酒,待他好時,再與你痛飲不遲。”
彥卿自知眼前自己成了累贅,傷好之前,還需隐忍,便也含笑點頭。
誰料薛蕤突然涕淚橫流,朝彥卿跪地叩首道:“三太保大人大量,真叫我兄弟幾人無地自容!若非世道所逼,我等走投無路,何至于逃軍為匪?實不相瞞,我兄弟幾人本都是雲隐礦工,日子雖清苦卻也平常,誰知遭逢內亂,礦窯坍塌壓死無數性命,我等僥幸逃出,卻上告無門,反倒被暗中驅逐追殺,無奈舉家遷到星海。星海無礦,我兄弟幾人又不善耕種,只能投軍搏一番功名,可星海軍早已內裏腐朽,親親相互,我兄弟幾人縱有淩雲志,也不過被派去做個馬倌,日夜與馬同吃同睡,根本就沒被當人看過。後來龐顯起事,星海王被殺,中都軍潰散四逃,我們連馬廄也住不得了,再無處可去,這才避禍至此。雖落山為寇,卻實是命運不濟。今日雖幸得三太保寬容饒恕,我兄弟卻自認虧欠三太保一條性命,願從今日起,追随三太保左右,任憑驅使,無怨無悔!”
薛毅見狀,同樣跪拜在後。如玉幾人卻始料未及,紛紛驚起,欲替彥卿将他二人扶起另說。可薛蕤拼力跪拜,埋首在彥卿腳邊,不肯起來,口中連連哭道:“今日若不收我二人,我二人再無生機,難道要做一輩子草寇?不如今日就将我二人兩條賤命抵給三太保!”
彥卿奇怪的是,他們為何拜他?自打坐在這茶棚裏,端茶敬酒,他們都是先向如玉,再向自己。怎麽輪到此事,卻來投靠自己?他雖是有個霧原三太保的诨名,卻是五太保中最年輕,功名并沒有其他哥哥們多,聲威更是不如,何至于令薛蕤這樣誓死追随?可薛蕤若不是真心,又圖什麽呢?
突然,車中一聲撞擊,好像那女子又跌了下來。
薛蕤急中生智,回頭拉住薛毅凄聲哭道:“你我今日冒險出谷,全為小妹,三太保既不肯收留你我,怎好再借用人家的車馬?你這就上去把小妹背下來,可憐她病重,卻也是她的苦命啊!等進了随州城防,若你我不幸被龐軍抓獲,先殺了小妹,也免她在外流落受污...還不快去!”
敖起看向如玉,如玉看向車中,事情怎會發展成這般?若帶上他二人,豈非引狼入室?可若這裏就撇下他二人,那女子也要白白喪命,在車內借她衣裙時還曾親口保證會救她,此時怎能言而無信、撒手不管?彥卿亦為難,好歹是條性命,同車而乘,也是緣分,就算路人,難道見死不救?送佛送到西,否則怎能心安。
這一日一夜,如玉幾人,似乎都在被薛蕤牽着鼻子走,縱是再聰明,奈何他總能先捏住軟肋,叫聰明人也無伎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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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毅已經将那女子磕磕碰碰拖出來,裝也不會裝,哪有對自己妹妹這樣不疼惜的?可預料這女子的凄慘下場。彥卿面硬心軟,一咬牙,回道:“罷了,看病救人要緊,我們護你兄妹三人進城就是。”
薛蕤忙對車上的薛毅喊道:“三太保同意了,還不快将她放回去。”
薛毅在車上連聲應和,跌跌撞撞又将那女子拖回車內。
彥卿連忙解釋:“诶,我可沒有同意啊!先進城再說。”
薛蕤擦了把臉,笑嘻嘻站起:“嘿嘿,三太保,你都願護着我兄妹三人進城了,這還不算同意麽?咱們就跟定你了!”而後恭恭敬敬收拾起來,又主動替敖起背上了彥卿,送上車內,繼續揚鞭趕車。
只不過一盞茶的功夫,關系就大變樣。
如玉在車內無奈看向彥卿,彥卿也無奈搖了搖頭,卻轉面朝身旁昏迷的女子小聲笑道:“我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連你模樣都沒見到,也不知你性格如何,為人是善是惡,就這樣豁出自己也要救你。你最好拼命活下去,也對得起我。”
那女子卻毫無反應,出谷路上還曾發出些嗯嗯嘤嘤的聲響,現在卻死一般沉寂。
入城時,守城兵士查驗身份,薛蕤機警,鑽進車內,任由敖起與如玉出面應對。薛蕤在車內側眼留意,只見如玉從懷中取出通關文書官牒,那兵士就點頭哈腰,将車馬放行。薛蕤心中揣測,莫非他們此行是朝廷授意?那又何必走斷龍谷這條小道而來?這幾人此行星海,定是內有大乾坤,更篤定要緊随。
待入得城內時,已近天黑,不便就診,衆人商議先行投宿。薛蕤倒是闊氣,由不得衆人拒絕,驅車趕到城中最好的酒樓,大手一揮,包了三間大房,先将最好的一間留給了如玉和月紅,而後才安置敖起與彥卿,自己則遣薛毅扛了那女子進了另一間屋子。
彥卿放心不下,交代敖起:“只怕他們今夜會偷偷害了那女子,你且去他們那邊打探一下。”
敖起剛欲開門,卻發現薛蕤機警站在門外。
薛蕤回頭問道:“可是有什麽需要?要不要我喊小二過來?”
敖起借口道:“哦,準備入睡,想着打點洗腳水來,給三哥消消乏...你怎還站在門外?”
薛蕤:“你們初來星海,恐怕還不知,龐軍亂黨多烏合之衆,早已無孔不入,我擔心三太保的安危,特在此守着,你們只管安心休息,洗腳水我這就安排小二去。”轉身朝外吆喝道:“小二,燒些熱水來!”
只聽小二在樓下應聲,敖起只好讪讪關門,退回屋內。
彥卿:“他防的哪裏是龐軍,分明是怕你我跑了啊,唉...如此心機!今夜,只能靠你家夫人了。”
敖起:“夫人如今是少主,哪能以男子身份去看望那女子?今夜恐怕只有靠月紅姐姐了。”
如玉和月紅可不正在屋內盤算着,如何趁今夜将那女子一同救走,也好趁機擺脫了薛家兄弟,可奈何等了許久,薛蕤竟還寸步不離地守在彥卿屋外四處掃望,似要豁出一夜不睡似的。
月紅在窗內瞧着,小聲罵道:“他還真是厚臉皮,跟個狗皮膏藥一樣!”
一籌莫展之間,客棧之外忽然一陣騷亂,似有一群人破門而入。掌櫃的急忙披衣迎客,卻被一群頭戴紫巾的散兵手持刀劍抵退。掌櫃的有些經驗,沖其中一位做主的軍爺陪笑道:“這個月的共濟金,昨日就交上了,軍爺今夜來,是還有什麽吩咐?”
那軍爺将大刀拍在桌上,單腳踩住凳面,一身匪氣地大笑道:“哈哈哈,昨日交了?交給誰了?”
掌櫃的:“自是交給了咱們這片的黃巾軍軍爺了。”
那軍爺笑道:“哦~掌櫃的還不知道吧,這片已經劃歸我們紫巾軍了,你昨日交錯了人,不能作數!”
掌櫃的大呼一聲,求饒跪在地上:“軍爺通融下吧,我這客棧如今每日只有零星幾個客人,勉強度日糊口,若不是祖宗的基業,我是早就撐不下去了!自打交了咱們義軍的各種擁軍款,這共濟金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如今若還分巾交納,小的哪還有活路啊?”
那軍爺收起笑容,呵道:“我等拿命為你們掀翻了星海王,你們卻連這點金銀都吝啬!來人啊,上去搜!”
掌櫃的急忙勸阻:“不行啊,這時辰若擾了客人休息,小店還要退錢的!”
那軍爺卻不理,義正嚴辭道:“掌櫃的,不妨告訴你!今日城門混進來幾個廢朝餘孽,龐帥下令,今夜關門打狗!若被我發現你這客棧果真包庇,恐怕就不是這點共濟金的事了!”
掌櫃的癱倒在地,哭喊:“這...小的實在不知啊!冤枉啊!”
那軍爺卻一腳将他踢開,大喊一聲:“搜!若真搜出來那幾個人,将這老吝啬一道拉走,到龐帥跟前領賞錢!”瞬即率兵沖向上下內外各處。
小二趁機偷偷上前,扶着掌櫃躲到桌下,小聲道:“莫非是今日傍晚來投宿的那幾人?登記時,我好像瞥見一眼,那人懷中大約揣着官牒。”
掌櫃的嗚呼哀哉道:“啊?我今日完矣!星海亂成這樣,怎還有人敢受封來這裏做官?只怪我看他們闊氣,一時貪錢,沒問情來路,今夜只怕要被他們害慘吶!”
小二卻回道:“若是他們幾個,今夜便無事!我前頭上去送熱水時,那幾人就已不在屋內了,剛才躲在後院,發現他們停在後院的馬車也不見了!該是已經趁亂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