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第 65 章
黃泉路過後便是奈何橋, 不少走完黃泉路回憶完自己生平的生魂,正排着隊等着喝那一碗傳說中能讓人忘卻一切記憶的孟婆湯。
顧弛帶着溪白經過的時候,原本兢兢業業的孟婆被吓了一跳, 還以為自己在不知道的時候做出了什麽玩忽職守的事情,居然引得鬼王大人親自來抓捕她。
“沒有, 只是路過。”顧弛象征性地安撫了一句。
溪白正好奇地看着孟婆, 驚訝這一位在很多傳說故事中都有出現的女性,居然并不是先入為主或者刻板印象裏描述的那樣是一個老婆婆。
相反的, 孟婆看上去非常年輕, 頂多也就三十歲的樣子。
連頭發也烏黑亮麗。
顧弛看習慣了,在被溪白問到之前,他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于是他摸了摸下巴,猜測道:“或許是她偶爾也喝自己煮的湯,沒有了憂愁,所以不容易老吧。”
溪白:“可是她在上班诶。”
顧弛:…………
孟婆見溪白還在看自己,于是小心翼翼地送上了一碗湯。
溪白眨眨眼, 身旁的顧弛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孟婆端着湯的手又縮了回去。
“或許人家只是在表示友好。”溪白對顧弛道。
你不要對人家女生那麽兇。
“我沒兇。”顧弛摸了摸鼻子,“我只是對你和對別人不一樣而已。”
溪白紅着耳朵,沒話說了。
告別了碰上突然視察而更加戰戰兢兢的孟婆, 繼續往前便是望鄉臺。
溪白還是活人,也沒什麽想回憶的,于是直接走了過去。
再往前便是三生石了, 前往轉生的鬼魂會在拿到孟婆湯後先在望鄉臺上回望自己的故鄉,然後在三生石前觀看自己的前世今生與來世,最後喝下孟婆湯, 徹底忘記一切,前往轉世輪回的道路。
溪白不喝湯, 也不望鄉。
但他還是有點好奇自己的前世和來世的。
但才邁出一步,就被顧弛勾着腰拖回來了。
“你幹嗎?”顧弛語調有些上揚,但聽着似乎不怎麽爽的樣子。
“我就看看!”溪白說,“有些好奇嘛!”
“不行。”顧弛一口否決,帶着人繼續往前走。
他難得地霸道,以至于溪白都忘記了要争取一下。
整個人被顧弛輕松地摟着一路向前,溪白就聽他說:
“反正以後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了,你想走我也不會放你走的。”
因此前世今生什麽的,也就無所謂了。
雖然語氣硬邦邦,但溪白卻敏銳地從顧弛的話語裏,捕捉到了一絲努力藏得很好的不安感。
他伸手摸了摸顧弛的腦袋。
後者轉頭看他。
“嗯。”溪白彎起眼睛,手掌在顧弛柔軟的發頂上輕輕按了兩下,“我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過了三生石,前面便是一段無盡的黑暗。
喝下孟婆湯後的生魂目光裏沒有了神采,排着隊向前移動着,甚至連步伐都有些整齊,一步接着一步,直至被黑暗吞沒。
溪白看着這對于活人來說實在有些詭異的場景,下意識地抱住了顧弛的腰。
後者笑着說:“我們不走這裏。”
他擡起手,在半空之中揮了一下。
溪白就見左側原本凝聚着的黑霧突然動了起來,呈現漩渦狀流動,最終向兩旁分開,露出一條同樣布滿彼岸花的路來。
顧弛帶着他往前,黑暗裏,彼岸花散發着淡淡的類似火焰一樣的紅光,照亮了前進的道路。
“走吧。”顧弛摟着溪白往前。
雖然有男朋友陪着,但走上這條路的時候,四周的聲音和景物全都消失了。
溪白甚至回頭尋找過其他的蹤跡,卻發現剛剛看到的那些排着隊的生魂,還有三生石、望鄉臺之類的東西,都全部不見了。
目力所及之處,只有無邊無際的彼岸花與黑暗。
一只手覆蓋上了溪白的眼睛。
“別怕,我在。”
這是顧弛今晚第二次和溪白說這句話。
但卻神奇地将溪白的心安撫了下來。
他被顧弛帶着往前走,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停了下來。
四周的聲音似乎漸漸變得嘈雜,溪白耳朵動了動,還聽見了呼喊和叫賣聲。
當遮擋着眼睛的手掌移開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漫天浮動的無數盞橙黃色天燈,柔暖的光影灑落,千萬燈海之下,是一座令人為之驚嘆的,巨大而繁華的黑色城池。
長街短巷交錯縱橫,攤位推車組合成了市集,無數的身影穿梭期間。提着竹籃的老妪買好了蘑菇,抱着孩子的婦女挑選着牛奶,騎着牛的農夫,趕着羊的牧民,又或是站在檔位上叫賣吆喝,和顧客讨價還價,偶爾急眼了真會吐出長長一條舌頭扯着繞脖子三圈自證清白的商賈……
溪白震撼于這與“陰司地府”幾個字格格不入的熱鬧繁華。顧弛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他笑望着身邊的溪白,正式說了一句。
“歡迎來到酆都鬼市。”
來到,屬于他的世界。
市集繁華,人……鬼影憧憧,摩肩接踵的。
但鬼多似乎并不會影響市集的體驗,畢竟在這的大夥兒基本都沒有實體。
就是偶爾某個小孩鬼從大人鬼的身體裏穿過,勾出一根腸子之類的時候,會被追上來的家長提起來一頓胖揍,而被撞到的鬼會一邊把自己的五髒往肚子裏頭塞,一邊擺着手說沒事沒事別打孩子。
雖然沒有血跡。
但看上去還是挺詭異的。
生魂身上的氣息,和已死的鬼是不一樣的。
溪白的到來吸引了集市裏不少目光,但當它們注意到溪白身旁的那個高大黑影時,所有的好奇者都瞬間變成了乖巧的鹌鹑。
“這裏的人……鬼們,都是鬼城裏的居民嗎?”溪白好奇地打量了一圈,道。
“嗯。”顧弛點頭,“有長住的,也有一些其他的情況。”
其他的情況?
“什麽情況?”溪白追問。
一個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
“诶!恩公啊!”
溪白一開始并沒有注意到這混雜在集市喧鬧裏的一句。
直到顧弛摸了摸他的腦袋,示意他往一個方向看的時候。
一個鬼魂穿過熙熙攘攘的集市,徑直朝溪白的方向沖了過來。
被鬼突臉這件事,還是有些唬人的。
溪白下意識退了一步,後背靠上顧弛的胸膛,他趕緊抓着男朋友的胳膊環住自己。
保護我!
溪白認真地看了顧弛一眼。
後者滿足地将人抱緊。
那沖過來的鬼看清溪白身後環抱着人的顧弛,當場來了個臉着地的急剎車。
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鬼王殿下。”鬼躬了躬身,又看溪白,“恩公!”
诶?原來是叫的他嗎?
溪白下意識指了指自己的臉,但還沒說話,仔細看了一下那鬼的長相。
“有點眼熟。”溪白嘀咕了一句,“我們認識嗎?”
“恩公你不記得我了?”那鬼瞪大了眼睛,張開嘴扯住自己的舌頭往外拉長,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上面有一圈清晰的黑痕。
溪白一拍手,“哦!”
他想起來了,去年剛開學,他還沒遇到顧弛的時候,曾經在學校附近的小巷子裏幫過一個吊死鬼。
“你舌頭恢複了啊!”溪白驚訝了一句。
他記得當初這吊死鬼不能說話,只能吚吚嗚嗚地叫,而且一開口就舌頭就滾一地,鮮血淋漓的,怪吓人來着。
吊死鬼點了點頭,随即立刻朝旁邊的顧弛一躬身。
“這還是鬼王大人憐憫我們!”
顧弛?
吊死鬼道:“您幫助過的很多鬼都受到了鬼王大人的恩澤,現在都生活在酆都城裏呢,大家都想當面感謝您來着!”
溪白訝異地回頭,就見顧弛掩着唇輕輕咳嗽了一聲。
“順手,而且他們的确也配得上而已。”
還挺傲嬌。
也許是獲得正常的舌頭後想要把之前欠的話都說完,吊死鬼叽叽喳喳地講了很多他和其他被溪白救助過的無辜鬼魂的近況。
那些鬼來到酆都城後,因為本身并無過錯但蒙了冤屈,是會獲得補償性的優待的。
不想那麽快轉世的,可以生活在酆都城裏。
要是想趕緊前往下一世的,可以盡快安排投個好胎。
但或許是因為生前太過失望,大多數鬼竟然都選擇了留下,在酆都城裏安了家。
一道金光自頭頂飄過,溪白仰着臉目光跟随。
就見那道元神傳訊飄到了顧弛身邊,後者伸手接住,聽完裏頭的信息後,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怎麽了?”溪白問。
顧弛的神色很快恢複如常,他将那道元神送離,上前兩步,對着那吊死鬼道:“你等幫我照顧一下溪白嗎,帶他到四處逛逛之類。”
吊死鬼一愣,随即挺直了腰板,“請鬼王大人放心!”
“我有點事要去處理。”顧弛眼神溫柔下來,摸了摸溪白的臉。
“很嚴重嗎?”溪白問,“我剛看你皺眉了。”
“不嚴重。”顧弛說了一句,面對着溪白不太相信的眼神,他笑了笑,“真的不嚴重,只是很重要而已。”
聽他這麽說,溪白道:“那你快去吧,別耽擱了。”
“嗯。”顧弛點頭,捏了捏他的耳垂,“是不能耽擱。”
臨走前,顧弛在溪白的耳側留下一個淺吻。
當着吊死鬼的面被親了一口,後者還哎呀了一聲擡手捂住了臉,溪白頓時有一種當着別人面秀恩愛的羞恥甜蜜感。
一朵彼岸花的簡筆畫紋樣,在溪白的耳側亮起,又變淡隐沒了一些。
有了這個東西,沒有誰敢太過靠近他的小男友。
“那我先走了。”顧弛說了一句,“如果有什麽情況,按一下你耳朵上的标記,我會立刻回來。”
溪白眨了眨眼,到了旁邊小攤附近的鏡面前照了一下,這才看見自己耳朵下方的那個彼岸花的淡淡輪廓。
紅意迅速覆蓋,顯得那花的色澤更淡了些。
大型犬的領地意識嗎,走之前還要給他蓋個戳什麽的。
溪白悄悄揉了揉自己的臉。
感覺掌心都被燙了一下。
顧弛離開後,吊死鬼帶着溪白往市集的中心走去。
“你叫什麽名字呀。”溪白問了他一句。
都見第二面了,人家還給自己當導游,他總不好吊死鬼吊死鬼地叫着。
“我叫蘇竹。”吊死鬼說。
蘇竹帶着溪白拐到了集市中心的一小片商區,溪白發現這裏的鬼氣質也有些不一樣。
其他地方的鬼都是比較熱情地在叫賣,但這一片相對來說比較安靜,和不遠處的熱鬧氛圍泾渭分明。
攤主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有客就和和氣氣地做生意,沒客似乎也不想招攬。
但因為位置處在市集中心,也是整個酆都城居住區的中心,飄來蕩去的鬼還是不少。
但這份安靜只持續至溪白到來的前一刻。
蘇竹站在鬼群裏大喊了一聲:“家鬼們,你們看是誰來了!”
無數雙黑洞洞的鬼目在這一瞬間擡起,看到溪白的那一瞬間,原本幽幽的黑影裏,瞬間燃起了一點光。
“是恩人!”
“啊,是,那* 個很善良的男生!”
“我記得他,北城大學的,我兩百年前就埋那裏!”
“那你現在怎麽……”
“那個缺德包工頭把我挖出來的,還要盜賣我屍體,是這個小哥幫的我!”
有熟悉的,也有已經在記憶深處裏許久而淡忘了的,但越來越多的鬼,都帶着自己攤檔上最好的東西,輪流飄到溪白面前,道謝并送上了他們的禮物。
溪白沒多久就抱不下了,慌亂地道:“各位,不用,不用這樣!”
蘇竹在旁邊幫着溪白拎拿不下的心意,他站在溪白的後面,注意到他恩人的耳朵下有一朵紅色小花一樣的印記,正在閃閃發光。
每收到一樣來自鬼住民的禮物,那印記就會有金光閃爍一下。
這不僅是一份認可和一份記挂,也是一份功德。
當年溪白種下的善舉,在今日成了他的善果,要是有誰正在看着地府的生死簿,将會震驚地發現溪白名字之後的陽壽正在瘋狂地往上增長。
也許當年的幫助只是順手而為,在幾十年的歲月裏看着也不過是星星點點,零散分布着。
但有朝一日它們一次性爆發出來的時候,只有見證者才知道那是怎樣的震撼。
溪白收了禮物,很多大件的不方便拿的,他道了謝就退回去了。
留下的都是方便攜帶的小物品,或者說像地府裏的食物、飲料之類。
“你們鬼也要吃東西嗎?”溪白小聲詢問道。
蘇竹說:“本質是不用的,但大家習慣了活人時的生活嘛,而且這些東西基本上都是護養魂魄的,吃了對我們有好處。”
“那我能吃嗎?”溪白指了指自己,他還沒死呢。
蘇竹:“呃……應該可以吧。”
有點超綱了。
溪白嘗了一口看着像果汁一樣的飲料,冰涼酸甜,喝完之後覺得魂魄都有些清爽。
“看着沒啥問題。”溪白說着,又嘬了兩口。
他在導游蘇竹的帶領下,在鬼市裏逛了起來。
因為身上帶着顧弛的氣息,不少鬼住民雖然看出了他活人的身份,但也僅限于好奇,并沒有誰敢上前冒犯。
溪白走到一家賣小玩意兒的店前。
攤主看着像是匠人,而且應該是很多年以前去世來到地府的了,他身上的衣服都是麻布做的,樣式看着也像古時候,約摸唐宋年間的打扮。
他的魂體保持着四五十歲的模樣,有了一點歲月的痕跡,但并不蒼老。
見溪白好奇地看着,攤主露出一個很溫和的笑容:“喜歡什麽可以随便看看。”
攤位上擺着的,多是一些小陶器、瓷罐之類的手工藝品,樣式和溪白之前逛博物館時看到的唐宋時期的東西差不多。
做工和博物館裏官窯燒出來的肯定不能比,但還算是比較精細。
溪白拿起一只鹌鹑毛筆架,一邊翻看着,一邊随口問了一句:“老板,這些年來,你們出過鬼城嗎?”
“沒。”攤主搖頭,“我們都是亡魂,也沒處去,大部分人和我一樣,都在這裏等着陽世裏的另一半下來,再一起往生。”
“鬼王大人恩德,讓我們在這鬼城裏生活,雖然很多人明面上不多說,但私底下,我們都是很感念大人的。”
他的語氣神态不似作僞,而隔壁攤檔上有聽到他說話的攤主或者鬼客人,聞言都贊同地點了點頭。
溪白道:“我來之前,真的以為地府會很荒涼。”
沒想到這鬼城之中,其實有這麽多曾經是人類的存在,在這裏過着平靜而幸福的生活。
“以前真不是這樣子的。”店主說着,問溪白,“你過三生石後有走那一段很吓人的路嗎,一路上黑漆漆的,除了零散的彼岸花,其他什麽都沒有的那段。”
溪白立刻點頭。
他沒好意思說自己是被顧弛蒙着眼睛帶進來的,但要他一個人在那條路上走,溪白是真的不太敢。
攤主說:“在很久以前,地府大部分的區域,都是這個樣子的。”
溪白張大了嘴。
攤主放下手裏正捏着的陶土胚,一邊擦手一邊回憶了起來。
“我剛來的時候,是一千多年前吧。”
一千多年前,新一任鬼王,也就是現在的顧弛,成為了酆都地府的新一任主人。
從那個時候開始,整個地府就慢慢變了。
“本來的地府只有一片荒原,和十八層地獄,荒原上面游蕩着像我們這樣不想離去的鬼,而地獄裏是受罰的惡靈。”
但顧弛的到來,卻讓這原本應該代表着死亡與寂滅的酆都城裏,出現了一些本不該有的“人味”。
不是所有鬼都會進入地府之後立刻投胎的。
或許是怨念,或許是對陽世有着留戀,又或者是其他的特殊情況,比如謝必安和範無赦……地府作為華夏億萬魂魄死後歸還的故裏,并不應該只是一臺只負責接收生魂并送往輪回的機器。
“至少在這一任鬼王大人的眼裏,不是。”
很多走不了,或者因為執念不想走的鬼,都被留了下來。
“你也是嗎?”溪白問了一句。
攤主笑了笑,“我在等我的妻子。”
妻子……溪白張了張嘴。
一千年前嗎?
那不應該……
“她是妖來着。”攤主笑了笑,唇角泛上一絲苦澀,“當年她原身敗露,我們被除妖師追殺,我替她擋了一劍。”
說到這裏,攤主的聲音帶上一絲哽咽,“說讓我在下面等她,她把那些牛鼻子殺了,很快來找我。”
看到攤主眼裏的一點水光,溪白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
即使是妖,也有三魂七魄,也會在死後去往地府,轉生輪回。
除非……魂魄來不了了。
其實很多時候,人之所以活着,只是為了一份念想。有的事情其實明明早已經有了答案,但當事人卻依舊抱着一份期待,不是他們不知道,而是……有的時候,答案并不那麽容易接受。
哪怕死後變成了鬼,也是一樣。
而比起看着無盡的永夜與黑暗,在其中漫無目的,也無所依靠地漂浮,亦或是踏上輪回,去賭那明知沒有結果的來世再續前緣。
還不如勉強維系着他們本就脆弱的那一絲執念。
起碼,是個念想。
“我像一株無根的浮萍一樣,在無邊的荒原裏漂浮了好久好久。”攤主說。
久得他幾乎已經記不清歲月,只靠念想吊着。
和他一樣的鬼成千上萬,大家開始還會相互鼓勵,說說話排解一下心中的苦悶。
但時間一久,也都麻木了。
“有一段時間裏,荒原上聚集了大量的游魂,大家的眼神都是虛的。”
它們孤零零的,看不到自己的去路,也幾乎已經忘記了過往,只記得心裏還有一個放不下的執念,還沒有完成。
而直到千年前,終于有人給這些無家可歸,也無處可去的魂靈們,搭起了一個遮風擋雨的棚。
……
“笨蛋。”溪白小聲說了一句。
攤主:“什麽?”
“沒。”溪白笑着揩了揩眼角,搖頭道,“您繼續說。”
他只是想起一個笨蛋,眼睛有點熱而已。
一個自以為經歷了鬼之間的搏殺,走上了無情冷血的道路。
卻沒看穿自己胸膛裏那顆溫暖而善良的心,實際上從未改變過的笨蛋。
攤主和溪白緩緩講述着酆都城的變遷史,耕種栽樹,飼養牛羊,搭建房屋……漸漸的,滄海桑田,地府裏多了一片像是從陽世人間直接承下來的區域。
而他們這些不願離開的,來自各個年代的游魂,有的在等待了多年後了結了夙願,和思念之人一同離去赴往來世,也有像他這樣,為了一個執念,永遠守在此地等待着心裏那個身影到來的那一天。
他們現在,管這裏叫做“家”。
“而從此之後,酆都城有兩個核心。”攤主伸手指腳底下,“我們家這邊,是居民區的核心。”
溪白聞言看了一眼腳底,又下意識地擡起頭,看向遠處。
璀璨的星空之下,萬千繁星彙聚旋轉,成為了銀河漩渦,無數半透明的魂魄飄向其中,昭示着那地方所通往的方向——往生輪回。
而一座黑色的巨大城樓,便矗立在那銀河的下方。
攤主擡起手,指向他所看着的地方。
“那邊,是輪回域的核心。”
随着他話音的落下,一陣接連不斷的哨聲劃破了天際。
萬千鬼影紛紛聞聲擡頭。
看到的是照亮了整個地府的漫天焰火。
熟悉的氣溫自身後而來,溪白擡起頭,在顧弛的那幽深的眼睛裏,他看到裏面映着的漫天流光。
他突然想起自己過年時曾說過一句,有點遺憾沒看到煙花。
顧弛當時問了他一句,溪白随口回答,也沒往心裏去。
但有個笨蛋卻記住了。
“寶寶。”
顧弛将人摟住,在那柔軟的小耳朵上親了一下。
“喜歡嗎?”
溪白的眼睛彎了起來。
他用力地大聲回答道:“喜歡!”
随着顧弛低下頭,眼裏映着的煙火,變成了溪白笑顏的倒影。
他抓住了溪白的手。
兩人十指相扣,碧綠色的草葉戒指輕輕碰在一起,像是交纏的天鵝頸。
在接連不斷的哨聲與煙花綻放的響聲之中,酆都城裏熱鬧非凡,無數的住民、鬼差,游魂,都從所在之處飄了出來,看着這與人間久別後便不曾在見到過的焰火,想起了許許多多記憶裏封存已久的故事。
有人歡笑,有人流淚,有人嬉鬧……
站在這一幕熱鬧與美滿之中,顧弛望着懷裏的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愫,低頭,将溪白深深吻住。
溪白送了他一枚不朽的戒指。
那他便還一場在記憶裏永存的煙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