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殿下先請坐下歇息一會兒。”
祁元娘将劉據引入桌案旁落座, 讓銀柳奉上溫水,歉意道,“本以為殿下看到柏山進獻的玻璃碗後或會傳召, 民女一直候着消息,不料殿下竟親自來了。
“此地簡陋, 民女沒來得及清理, 還請殿下将就将就。”
劉據搖搖頭, 對這些并不在意, 只是對祁元娘所求更多了幾分好奇。
祁元娘起身來到書架前,從上頭取出幾卷竹簡捧到劉據身邊,逐一解釋。
“這一卷是民女根據縣邑日志與可查資料,結合走訪調查的情況總結出來的,現今長安周邊各陵邑家財百萬錢以上的數目與名錄。雖未必詳盡, 但可供參考。
“這一份是民女問過柏山後, 自制了視力檢測表,召集各家為其檢測得出的其中視力不佳者的人數。”
說完這些,祁元娘捧出第三卷竹簡, 卻沒有急着打開, 而是問道:“殿下可知, 眼鏡近兩月來風靡長安, 為求得一副,已有人開出了上萬錢的價格,甚至還有繼續增加之勢?”
劉據懵懂點頭:“并不十分清楚,但聽過幾句傳言。”
“不是傳言, 是真的。”祁元娘輕輕點了點第二卷竹簡, “殿下曾說,只需有了琉璃, 眼鏡或可批量制作。那麽殿下覺得,倘若使其流入民間,這些人會有多少願意購買?”
說完便又自問自答:“不說十之八/九,至少也有十之七八,且是在上萬錢的價格上。倘若這個價格能有降低,人數會更多。
“民女曾問過柏山,眼鏡的造價并不太高,至少與一兩萬錢相比,如九牛一毛。這麽算,此為一本萬利的買賣。”
“所以你是想讓孤許你做這門買賣?”劉據神色疑惑,一想覺得此法倒也可行,“這般一來,你研制所耗的錢財就能以最快速度收回。不錯。”
祁元娘搖頭:“這門買賣民女做不得,也非民女所求。”
說完她看向劉據,補充道:“不過殿下卻是可以的。殿下若想,民女可幫殿下來辦。”
劉據:!!!
彈幕:!!!
——卧槽,這女的什麽意思。她想當太子的錢袋子?是這意思嗎?
——這主意好,可行。當儲君的,哪能沒有錢袋子啊。錢權從來不分家。沒錢的儲君不好當的。
——自從知道劇中可能是真實存在的人物後,我就有個種雲養崽的感覺。所以,據崽啊,答應她。這錢必須搞!對你大有好處。
劉據沒說話,沒答應,也沒否決。
“只是……”
但聽祁元娘畫風一轉,她的視線看向旁邊的玻璃果盤:“民女不知殿下為何想要這種玻璃,又想用來做什麽,可這項技藝既然已經攻克,那麽從前那些帶有顏色的便也可以做的同等清澈無暇,甚至我們還能研制出更多色彩。”
更多色彩……
劉據眨眨眼,腦中資料就出現過多彩玻璃的圖片,顏色多種多樣,美輪美奂,與之相比,現有的顏色簡直太單一了。
劉據果斷點頭。這個可以搞。
祁元娘神色卻倏然嚴肅了兩分:“殿下,這其中的利益更甚眼鏡。”
劉據頓住,越發疑惑了:“你想讓孤兩個買賣一起做?”
祁元娘搖頭:“若只有眼鏡便罷,但加上琉璃,其利太大。民女恐即便殿下身為太子,也不好獨占,更不能獨占。”
“那你的意思是……”
“殿下,自陛下上位以來,便将攻打匈奴作為畢生之願,屢有對戰。從十年前的馬邑之圍,到五年前的河南之戰,再到去歲的定襄北之戰。
“雖則我朝除卻最開始的受挫外,近幾年在大将軍的帶領下取得了還算不錯的成績。但其中耗費不可估量。将士吃用,軍需糧草,武器軍備,皆出國庫。
“民女不知具體花費幾何,但細細思量計算便知,這個數字定然十分龐大。即便有文景二帝的積累,撐得了一時,後續呢?當如何辦。
“殿下應知,自秦以來便有犯罪者可以金來贖之律,此法我朝沿襲。然不知殿下可曾關注過,贖金的金額近些年在逐步增加?”
劉據微微蹙眉。贖金之事是只要有心便能打聽到的。祁元娘不至于弄錯,更不可能撒這種拙劣的謊言。
所以劉據雖然确實沒有關注過這方面,不知詳情,但祁元娘說增加,就肯定是增加了。
那這代表什麽呢?
祁元娘的意思是他父皇沒錢了,在用這種方法撈錢嗎?
說實話,劉據身為太子,完全沒有“缺錢”這個概念,也并沒有察覺到他父皇有“缺錢”的跡象。
但有一句話他聽進去了。即便有文景二帝的積累……
這點彈幕也提過。再思及讓少府大力研制玻璃時父皇的态度,劉據恍然發現,祁元娘的猜測或許是對的。
他父皇缺錢,國庫缺錢;又或者暫時還不是特別缺,還能應付,但并不富餘,得未雨綢缪,不能真等到捉襟見肘的那一步,鬧出笑話來。
不管怎樣,形勢似乎都比他以為的要嚴峻。
劉據思量起來,看向面前的竹簡,一個念頭自心底升起,同時祁元娘的聲音在耳畔再度響起,與他所想不謀而合。
“民女認為太子可奏禀陛下,以此二物,聚天下巨賈豪紳之財,以豐國庫,以強國力。”
祁元娘雙膝跪地,低下頭,雙手将第三份竹簡高高舉起。
劉據接過打開,發現赫然是一份奏疏,奏疏中以他的視覺立場陳述利弊,分析時局,進獻良策。
劉據震驚了。彈幕更震驚了。
——誰剛剛說她想當太子錢袋子!人家想的是國家財政。什麽錢袋子。就說,你們承不承認自己格局小了!
——承認,承認,我可太承認了。這女的不簡單啊。不只有思想有主見,情商也不低。聚天下巨賈豪紳之財。
——這個聚字用的妙。明明是謀。但謀聽上去過于算計,聚就顯現出皇權的威嚴了。天下之財皆歸天子,天子不過是“聚”一下而已。
——所以她想幹嘛,沒弄明白,劉據問她要什麽賞賜,她說了這麽多,又是市場調查報告,又是分析時局,又是獻策,然後呢?她到底想要什麽!
——樓上你是不是傻,你都說又是調查又是分析又是獻策了。這還不明白嗎!祁元娘這妥妥是想做太子的人,入太子門下。
劉據:……???
鑒于彈幕信誓旦旦如何如何,結果壓根不是那麽回事的時候多了,劉據不怎麽信,但他又有點好奇,這麽想,便直接這麽問出口了:“你想入孤門下?”
太子門下有許多種,謀士、幕僚、賓客等等,凡是效忠于太子,為太子服務之人,皆可稱門下。
祁元娘本只是想讓太子知道她的本事,記住她,有需要可供其差遣,借助這層關系,她就能扯虎皮大旗,撐起祁家,再以振興之祁家來謀更上一層,并不敢一來就如此直接。
但劉據既然問出口,祁元娘深吸一口氣,當機立斷,雙手貼額,伏地跪拜,十分虔誠:“是。民女願為殿下驅使,以效犬馬之勞。”
劉據眨眨眼,心裏有點小欣喜。
門下他知道,也見過許多,但他年幼,尚未有之,今日這遭還是頭一回,覺得甚為新鮮。
尤其他雖為太子,但年紀小啊。祁元娘願意此刻就毫不猶豫選擇他,代表什麽。
代表他真的不錯,也代表祁元娘有眼光!
看着旁邊的玻璃果盤,看着屋內足有一整面牆大架子上的琉璃器具與竹簡,再看桌案上的“調查報告”,手中的“獻策”,劉據眼波流動,似乎也不是不行。
不過……
劉據眼珠轉動:“你說的很好,但玻璃可不只能做器具。”
他的目光重新掃向琉璃架:“孤瞧着這上頭所制器具或食碗、或食盤、或寶珠,皆是體積小且造型簡單之物。可曾嘗試制過其他?”
這話題轉的有些突兀,祁元娘怔愣:“殿下的意思是……”
劉據伸手指向窗戶開始比劃:“可否做出這般大,厚度約莫與竹簡片厚度差不多的?不必額外造型修飾,保證現有的透明度,四四方方,平整無暇就好。”
窗戶這般大,四四方方,平整無暇……
祁元娘眸光微動,好像有什麽在腦海中劃過,她敏銳抓住:“殿下是想以玻璃代替窗紗?”
話語一出,祁元娘自己都唬了一跳,轉而欣喜萬分,雙眸放光:“這辦法妙,殿下果真心思靈巧。”
劉據驚訝地瞪大眼睛。想說,你才靈巧啊。我不過指了下窗戶,話都沒說出來,你就領悟到了。
他想了想,又道:“還可以嘗試吹玻璃。”
“吹?如何吹?”這就讓祁元娘不解了。
劉據提示:“用空心銅管。”
銅管……
祁元娘呢喃一聲,忽然眼睛再次一動,立刻又懂了:“殿下的意思是将玻璃溶液包裹在一端,對着另一端吹氣,讓玻璃溶液鼓起來?”
劉據更驚訝了。卧槽,你居然這麽聰明的嗎!一點就透。
嗷嗷,不愧是孤看重想收入門下的人!
祁元娘沒有察覺到他的神色變化,仍在思考可行性:“這種方法倒是與我們現有的模具成型之法截然不同。”
劉據笑盈盈望着她:“确實不同,那你能做嗎?”
祁元娘毫不猶疑,深吸一口氣:“能!民女一定能!”
劉據點頭:“若這麽大的可以,那更大的呢?”
祁元娘剛要開口,劉據擺手:“不急,孤的話還沒說完。玻璃的妙用可不只這一個。”
他晃了晃手中的竹簡:“這個寫得不錯,确實應當禀奏給父皇。但空口述說總不如親眼所見來得有力量。唯有讓父皇看到那番場景,才更能切身感受到玻璃的價值。
“玻璃若用來聚財,那花樣可多了。你去取一份空白竹簡來,坐近點,孤來說,你負責記。”
祁元娘依言照做,翻出空白竹簡,手握竹筆,認真聆聽。然每記一項,心中驚奇與震撼便勝一分。
等全部記完,祁元娘聲音都有些顫抖:“殿下……殿下所說這些民女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當……當真嗎?”
“孤說的自然是真,關鍵是你能按孤的要求做出來嗎?”
祁元娘怔住,她低頭看着竹簡上的內容。
玻璃越大越容易起泡與碎裂。所以制作整塊大玻璃與制作小物件是不一樣的。若只是窗戶大小,她尚有把握。可若是按劉據所言,方方面面都把控到位,做到精準,難度很大。
祁元娘握緊竹簡,即便如此,但她不甘心。
玻璃容易嗎?同樣不容易,她不也做出來了?一百步走了九十九,還怕這一步嗎!
她祁元娘的人生絕不畏難,永不言怯,尤其是未戰而先怯!
祁元娘放下竹簡,再度跪拜:“請殿下給民女一點時間,民女一定辦到。”
“一個半月如何?”
祁元娘愣了一瞬,轉而想到,一個半月後正是天子壽誕。
“殿下是想在陛下壽辰當日,将之作為獻給陛下的賀禮?”
劉據點頭。
“這确實是個絕佳的時機,殿下的想法極妙。”
只是如此一來,她的時間就很緊迫了。尤其彼時陛下會親至,跟随的文武重臣也不會少。此事越發疏忽不得,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是風險,更是機遇,還是碩大的機遇。
祁元娘語氣铿锵有力:“請殿下放心将此事交給民女,民女必不負殿下厚望。”
劉據莞爾輕笑,他看向燕綏:“拿你的腰牌給孤,回頭你再去領一個。”
燕綏不明所以,将腰間令牌取下遞給劉據,劉據轉手交予祁元娘:“孤門下還未收過人,不知道是不是要制專屬令牌。這牌子是侍衛用的,你暫且用着。若有何事,可憑此令牌入東宮面見孤。”
“諾。”
祁元娘雙手小心翼翼捧着牌子,小小的一塊,卻好似有千斤之重。
這一刻,她腦子裏劃過許多東西。多年來潛藏在心底的“不安分”“不甘心”,去歲家中變故後遭受的種種诘難,近一年傾注在琉璃上的所有努力與希望……
祁元娘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她感覺眼眶溫熱,逐漸濕潤,但始終沒讓眼淚掉下來,大大方方屈膝謝恩。
——哈哈哈,就知道我家據據會願意收她的。據據終于收門下從屬了。不錯不錯,加油。希望努力點,強大自身,搞好跟劉豬豬的關系。歷史上巫蠱之禍太悲了。這個平行時空就別出現了吧。
——哎,忍不住說一句,玻璃真的是穿越必備嗎?十個穿越,九個玻璃。就不能有點新意!
——沒辦法,誰讓玻璃在古代昂貴且有市場呢。這是斂財神器啊。你不搞玻璃,想搞什麽?別的有些不适合用來斂財,有些即便适合,能有玻璃斂財能力強?
——确實,玻璃在古代的斂財能力無敵,尤其當這門技藝掌握在國家手裏的時候。再結合一下現有經濟發展的某些形勢。譬如國企,事業單位,公私合營,招商代理,品牌加盟等等都可以參考下,總結個合适的方案出來,那就更加大有可為了。
——+1。有技術有原料有權勢,這就是底氣。現代商業為了推銷自己的産品,手段何其豐富,稍微改良一下,讓其本土化。豬豬的軍費問題不說全部解決,至少可以解決一大半。
……
彈幕風起雲湧,網友們紛紛開始出謀劃策,談論着怎麽做才能讓利益最大化,不浪費這等神器;又要如何做能兩全其美,既讓國家得利、解朝廷財政困局,又不讓劉據吃虧。
畢竟太子可以為公,但不能毫不為私。
沒有家國大義的太子要不得,然心中唯有家國大義而無私心的太子只怕也長久不了。
這就是現實。
太子需為江山社稷努力,為黎民百姓着想,也需為自己籌謀。
于是一條條評論如潮水般湧動,劉據看得眼花缭亂,瞠目結舌。
卧槽,這是什麽意思,居然還能這樣。
記下來,趕緊記下來。
劉據帶着一堆的“奇思妙想”回宮,絞盡腦汁總結篩選,将有用的留下,沒用的丢掉。主打一個“去其糟粕,取其精華”。
而祁元娘呢,轉頭已再度鬥志昂揚投入到新一輪的工作熱情當中,財力、物力、人力不要命的往裏砸。
時間就這般在二人興奮而忙碌的期待中悄然流逝,很快到了六月初九,劉徹生辰。
這日,後宮前朝喜氣洋洋,慶賀者不絕。
劉據看着一場又一場獻禮,聽着一句又一句祝詞。每一個禮物都是他人精心挑選,貴重而珍稀,且寓意極佳;每一句祝詞亦是他人搜腸刮肚,提前準備,恭維贊頌,卻又不顯俗套。
後妃朝臣你唱罷來我登臺,好不熱鬧。
就連堪堪一歲多的劉闳都送上一副用樹葉黏貼制作的壽字:“父皇,我,親手,做的。父皇常青不老,福運永昌。”
一歲多的孩子,即便說話早,也還不能大段大段吐詞,可後面這一句說得卻堪稱利落。
尤其賀禮極具創意,雖不貴重,卻盡顯心意;去繁存簡的祝詞,雖藻飾不華,卻滿是赤誠。再配上流利的語速,奶奶的口音,白嫩肉嘟的臉頰,讓人心底不由自主軟了兩分。
劉徹驚訝于他的語言天賦,開懷大笑,順勢将他抱起來:“闳兒的意思是這全是你親手貼的?”
劉闳點頭:“父皇,壽禮。我做。我想。不讓別人。”
劉徹挑眉:“不只是你做的,還是你的主意?那看來你準備了不少時日,你有心了。這份禮物,父皇很喜歡。”
聽他喜歡,劉闳顯得尤為高興,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
劉徹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額頭,轉而看向淡定觀望、巋然不懂的劉據:“旁人都送了,你就沒給朕準備點什麽?”
劉據笑眯眯:“當然有,不過我的賀禮不在這,需父皇纡尊移駕,所以我等其他人的賀禮都送完再說。否則只怕我這賀禮一送上來,旁的賀禮,父皇都不想看了。”
劉徹:……
他睨劉據一眼:“神神秘秘,故弄玄虛。”
嘴上“輕罵”,到底随了他,令衆人繼續,待祝壽完畢才又道:“現在可以了吧?”
劉據點頭:“父皇讓人去備車吧,咱們得去宮外。”
“宮外?”劉徹怔愣,忽然想到什麽,“可是博望苑?朕還好奇呢,你這博望苑到底想修成什麽樣。
“聽聞前陣子又問少府要了許多人,敲敲打打,大刀闊斧,還日夜不辍,更使親衛在周邊圍了界限,并派人戍衛,不許人靠近。”
“既是給父皇的驚喜,父皇都沒瞧呢,他人怎能先瞧見。若被人探究到裏頭的秘密,傳揚出去,這驚喜就沒了。父皇,咱們快走吧。嗯……”
劉據頓了下,指向少府寺卿與大農令:“讓他倆也跟着。反正就算現在不跟,待會兒還得再宣他們來的,不如一起,還能省事些。至于其他人,父皇決定便好。”
劉徹挑眉,思及他從前弄出的許多東西,隐隐有些猜想,神色鄭重起來。
衛青霍去病這倆愛将自然是要跟着的。另外又點了丞相公孫弘、主爵都尉汲黯,侍中桑弘羊等好幾個人陪同。
一個小小的身影扒住劉徹的褲管:“父皇,去,我也去。”
劉徹低頭便對上劉闳烏溜溜的大眼睛,微微愣住,還沒開口,便聽劉據道:“你去湊什麽熱鬧啊。你去了也看不懂。太子哥哥跟父皇是去幹正事,定然顧不上你的。”
劉闳抿着唇,很不高興。
劉據拍拍他的頭:“乖,你聽話,太子哥哥回來給你帶好東西,保管比你現有的玩具都稀奇,拿出去羨煞所有人,到時候你就是全長安最靓的崽。”
這熟悉的話語,霍去病嘴角抽了抽。
一聽就是哄小孩。
劉闳更不高興了,王夫人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劉闳嘴角撇了撇,最終擡頭乖巧回答:“聽太子哥哥的。”
這段插曲揭過,誰也沒在意。聖駕啓銮,前往博望苑。
博望苑選址在未央宮東南,距離不遠,車馬小半個時辰可至。
自二月立太子後開始修建,如今離完工尚早,但也造了些許屋舍場地。
劉據這回要做的東西也需要屋舍場地,事情又趕得及,時間太緊,臨時再選,需從零開始,必定來不及。
劉據大手一揮,十分大方的表示,就博望苑吧。博望苑修好的那些不是現成的嗎,就很合适啊,稍微改改就能用。何必那麽麻煩,再去費時費力。
于是在他的主張之下,便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屋舍這邊與祁元娘的琉璃窯同時趕工,敲敲打打,幾乎集劉據權勢人力之所極,三班輪倒,日夜不辍,終于在兩日前勉強完成,沒有誤了劉徹生辰。
衆人來到地址,順着劉據指引的路線,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家……店鋪?
因是太子別院屋舍改修,店鋪外觀壯麗巍峨,店內空間也十分寬敞。但這确實是一家店鋪的布置,還是一家新穎奇特的眼鏡店!
店面東邊牆上挂着視力表,距其一丈半的地面畫有橫線,這便是測試之處。
店面西角落有個工作臺,此為調試鏡片之處。
最讓人驚訝的是店面中間,擺了好幾個展櫃。展櫃約莫半人高,底部是木制,而上方卻是透明的,可以清晰看到裏頭排列的整整齊齊的眼鏡邊框。
各類邊框基本都以竹片竹篾為材料,但每個邊框描畫的顏色與花紋各有不同,琳琅滿目,應接不暇。
衆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透明展櫃:“這……這……太子殿下不是說眼鏡材料不夠用不能制嗎?”
不能制眼鏡,拿來制這玩意?
衆人不理解,衆人很困惑,衆人覺得劉據有病!
劉據笑眯眯:“不是原本做眼鏡的材料。”
他伸手遞出一副眼鏡:“你們摸摸,兩者是不一樣的。”
衆人狐疑,摸摸眼鏡,再摸摸展櫃,全都愣住了。
确實。看似一樣,實則觸感并不相同。
所以……
衆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太子殿下曾說若做出純淨透明,澄澈污垢的玻璃……這是玻璃?太子殿下,你做出玻璃了?”
劉據笑眯眯昂首,得意非常。
這意思不言而喻。
衆人只覺得心髒梗塞,雙眼泛紅。今日來的人大多都知望遠鏡之事,即便并不完全清楚的,也隐約曉得一部分。因此劉據默認帶給他們的沖擊不可謂不大!
汲黯甚至直接跳起來:“殿下可知玻璃代表什麽!這是重要軍需,怎可這般使用,簡直浪費,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大農令與少府寺卿等人紛紛點頭,一個個肉疼的好似挖了他們的心肝一樣,臉上表情難看的宛如便秘。
劉徹瞄了劉據一眼,對于玻璃之事,他是知道的,劉據同他報備過,但彼時劉據說還需等一等。
他本以為是制成了但沒完全制成,需要改進,既然如此,他自不會多過問,只等着完全弄出來便是。誰知竟是為這個!
劉徹眉宇微微蹙起來,卻還是選擇先相信兒子,且看看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這般想着,便聽劉據道:“各位別急,還沒完呢。咱們先把東西看完。”
衆人:???
還有?
劉據帶路,繞過眼鏡店,後方是另一間屋舍。屋子似乎不大,但一擡眼就可見其“與衆不同”“特立獨行”的窗戶,在陽光的照耀下還反射出刺眼的光,同方才展櫃的材質一模一樣。
是玻璃,又是玻璃!
劉徹心頭微微一滞,衆臣子心髒更疼了。
劉據仿佛毫無所覺,拉着衆人入內,笑眯眯說:“既能擋風遮雨,又不影響視野,陽光也可暢行無阻,是不是比原來的窗紗強多了?”
衆人:……強當然強,可這是關鍵嗎!
“別太驚訝,還有更厲害的呢。”劉據一揮手,“繼續走!跟我來!”
衆人:……
從屋舍步入回廊,衆人怔在當場,宛若石化。
他們看到了什麽?
那是……那是玻璃房子?
其實說玻璃房并不準确,因為時間太緊,做四面玻璃的大房子不太夠,劉據便讓人将屋外的回廊格局改動,用一面牆體支撐,其餘三面為玻璃,裏頭安置創意桌椅,再配各色花卉。俨然是某些“現代”電視劇裏的景觀大陽臺。
劉徹睜大眼睛,衆人只覺得連呼吸都停滞了。
劉據仍舊笑嘻嘻地,拉着劉徹坐下曬太陽,說道:“父皇,身邊花色環繞,還能遠眺屋外,毫無視野遮擋,閑暇時煮個茶或酒,曬曬太陽,喝上一杯,是不是十分惬意?
“如今天氣漸熱,或許你不覺得如何,但冬季呢?冬日天冷,屋內暖和,卻沒了室外的景致;室外美景,卻又無法取暖。
“現在有這個就不同了。即便呆在屋內,也能觀屋外雪景,若是再在前方栽種一片梅林。皚皚白雪配上傲骨紅梅,煮酒論賦,豈非人間美事。”
劉徹:……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麽?
轉頭一瞧,很好,如他所料,衆臣子們全都臉黑如炭。
汲黯橫眉冷對,桑弘羊面沉如水,大農令捶足頓胸,少府寺卿雙眼赤紅,恨不能把東西拆回去收歸若盧與考工。這倆部門現今還在為望遠鏡勞心勞力發愁呢!
玻璃何等重要,用國之重器來滿足私欲,只為貪歡享樂,驕奢淫逸,這怎麽行!
太子聰明能幹,做出了不少功績不假,但也不能這麽造啊。你要是造點別的就算了,玻璃絕對不行!
沒事沒事。太子只是年紀小不懂事,他或許還未能理解玻璃的重要性,覺得新奇好玩而已。
一定是的,一定是這樣的。沒關系,太子尚幼,現在開始慢慢教,好好教,能改過來的!
衆人一邊懊惱暗恨,一邊安慰自己。
這回不等汲黯“沖鋒”,所有人都按捺不住了。尤其是大農令與少府寺卿這倆掌管財政者,張着嘴正要勸谏,劉據早知他們的想法,搶先一步開口:“看完了嗎?這邊看完,咱們就要準備去下一個喽。”
一句話成功把所有人的言語堵了回去。
衆人:!!!
什麽?還有下一個!
你把玻璃用來當展櫃,弄出那麽“別開生面”的眼鏡店不夠,還用來做窗戶做花坊,如今跟我們說還沒完?居然還有下一個!
你是要上天嗎!
這頭衆臣子震驚得腦子都快炸了,那邊劉據已經挽着劉徹繼續向前。
劉徹側頭看着他,上下打量,左右審視。
知子莫若父。他不信這臭小子一點沒發現臣子們的氣憤,半分不在意便罷,還笑嘻嘻拱火,劉徹不知緣由,但他很清楚劉據在搞事!
劉據察覺到他的目光,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劉徹:……
進入下一個場地,仍舊是間屋子。
行至門前,衆人靜等劉徹先行。
有劉徹在,誰敢走在皇帝前面?之前的眼鏡店與玻璃屋俱是如此,可這回劉據拉住他,小聲道:“父皇,這個得讓別人先進去。”
還神神秘秘同他眨眼睛:“你信我。”
衆人:……你要不要聲音再大點。我們聽得到!
衛青霍去病對視一眼,提議道:“陛下,不如臣去吧。”
話音剛落就被劉據一手一個按住:“舅舅跟表哥也不行。”
劉徹&衛青&霍去病:……
其餘人:……你幹脆直接點我們的名字得了!
“臣去。”
汲黯冷嗤一聲,看向劉據。
這是個朝堂上的“刺頭”,素來倨傲耿直。他從不會故意針對誰,他只會非常平等地針對所有他看不慣的人。
朝臣看不慣,他怼;皇帝看不慣,他怼;難道輪到太子,他就怕了嗎!
不,絕不會。
汲黯一臉“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弄出什麽東西,嬌奢到什麽地步”的表情,一馬當先,推門而入,然後便聽撲咚一聲。
落後一步剛要推門的大農令:???
“汲黯都尉,可是發生了何事,不小心摔了嗎?”
裏頭沒有回應。大農令疑惑入內,丞相公孫弘、少府寺卿等人緊随其後。
接着便是咚咚,撲通好幾聲。
像是摔倒,又像是碰到牆壁。
“汲……汲黯都尉,這……這是什麽東西!”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我也剛進來!”
“莫不是妖孽?”
“妖孽?何方妖孽,膽敢在此造次!”
“妖孽,你聽着。我不管你是哪來的,此乃我大漢國都,陛下是天選之子,有真龍庇佑,還有衛大将軍與冠軍侯護衛左右,英勇無敵。你若敢生事,定讓你有去無回!”
“妖孽,怎麽不出聲回答我們!有膽子吓唬人,沒膽子露面嗎。”
“藏頭藏尾,只會這等幻化技倆,算什麽本事。跳梁小醜,有能耐就出來,同我們衛大将軍與冠軍侯大戰一場,讓你瞧瞧我大漢的神威!”
站在屋外的劉徹&衛青&霍去病:???
劉據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劉徹&衛青&霍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