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得了聖旨, 劉據心滿意足,屁颠屁颠跑去平陽侯府。
彼時霍去病也在,兩個人正喝着酒不知說些什麽。劉據直接将聖旨扔過去:“這可是美差, 我特意給你求來的。不用謝。”
曹襄霍去病莫名其妙,一頭霧水, 待展開竹簡看完, 一個呆立當場宛若石化, 一個神色微妙, 看對方的目光充滿同情。
好半天,霍去病才伸手拍了拍曹襄的肩膀:“無妨,又不只你一個人,還有畜牧史呢,你跟着跑跑, 分配好人手, 把控好進度,別的事讓畜牧史去就行。”
“這怎麽行!”
劉據握拳。
兩雙眼睛齊刷刷看過來。劉據調整好表情,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 既擔了差事就該好好幹, 別想着投機取巧。
“此事父皇十分重視, 不要壞了父皇的大事, 辜負了父皇對你的期許和栽培。
“你身為主管之人,若不去深入了解,怎麽能明白這劁豬與黑室養雞的關竅;怎麽能讓百姓信服并接受?”
曹襄試探詢問:“所以?”
“所以我覺得你需得親自去看一看瞧一瞧,将閹割喂養之法了解透徹, 必要時可自己上場試試。你覺得呢?”
曹襄:……我不敢覺得。
霍去病:……
他瞄向曹襄, 腦海中浮現出他端着食盆入黑室喂雞,又拿着小刀親身上場劁豬的場景, 忽然一個激靈。
打住,打住。那畫面太美,他都無法直視這位好兄弟了!
再看劉據,霍去病神色複雜。好小子,你是懂怎麽折騰人的。虧得要娶公主的人不是他,不然這小舅子誰受得了啊。
劉據見曹襄一直沒回答,冷眼掃過去:“你不說話是不願意嗎?你嫌差事不好,看不起劁豬養雞之事?”
曹襄吓得連連擺手:“沒有沒有,絕對沒有。差事很好,真的很好,于國于民大利之事,如何會看不起。”
霍去病挑眉:“兄弟,他這麽明顯是在刁難你,你能不能有點骨氣?”
曹襄瞄了眼劉據,弱弱道:“骨氣也得看用在什麽方面。”
要骨氣就沒媳婦了。這骨氣誰敢要啊。
劉據眯眼,态度還算不錯,勉強滿意吧。
他朝霍去病一揚下巴:“所以說為什麽人家能有媳婦,你沒有,是有原因的。”
霍去病:……
突然想到什麽,劉據頓住,疑惑地眼神掃過去:“跟他出主意,讓他先躲幾天,別來我跟前礙眼的那個狗頭軍師不會是你吧?”
狗頭軍師?霍去病不解,他怎麽就成狗頭軍師了。他說得哪裏不對!
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劉據翻了個白眼,呵呵。
——哈哈哈,狗頭軍師居然是霍去病。一個沒媳婦的人去指導一個有媳婦的人。霍去病,你到底哪來的勇氣,梁靜茹嗎?
——還有據據真的是要笑死我。嘴上問你覺得呢,實際上渾身上下都在說我要我覺得,不要你覺得。曹襄:寶寶心裏苦,寶寶好委屈,但寶寶不能哭,寶寶還要強顏歡笑。
——只有我覺得奇怪嗎。劉據是穿越的,他一個成年人芯子,就因為曹襄要跟衛長定親便不開心,搞這麽多小動作,是不是太孩子氣了點?
——或許他穿越前年紀就不大?不過說實話,他很多舉止動作,行為處事都讓我覺得跟真小孩一樣,很多時候他的認知也更偏古代。總覺得不太對勁。而且這電視劇哪哪都給我透着一股奇奇怪怪的感覺。
——确實很奇怪。視覺單一,劇情跳躍,節奏混亂,故事背景介紹不明,槽點疑點一大堆。我是進來純看顏的。不過我很好奇,你們難道都是來看顏的?
——我不是。我是因為全劇未見演員表,其中扮演者全娛樂圈查無此人,圈內都一無所知。沒有出品方,沒有發行方,突然開播,全平臺都是。播出至今未見任何片方、劇組人員露面宣傳。然後你們再看片名:《西漢觀測日志》。你們品,你們細品。
——卧槽,你這麽一說,我回過味來。何止這些,還有一直追随劉據永遠不變的視角。混亂的剪輯。像不像是某些直播,我們一直追随主播的角度去看主播的生活。而由于某些不知名原因,偶爾會關直播,關閉這段時間,就會導致我們看不到,劇情銜接不上?
——西漢觀測日志……觀測……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嗯。你們懂的!
彈幕瞬間嘩然,滿屏飄蕩着“震驚”“我夥呆”“我石化了”“媽媽問我為什麽突然跪下來”等字眼,然後滋滋閃爍歸于平靜。
劉據:……淦,又是這樣。你們能不能不要總在關鍵時候掉鏈子?
懂什麽懂,懂個屁啊,他不懂。你們別震驚了,說清楚點行不行。摔!
劉據罵罵咧咧,在心裏把彈幕後網友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來問候了一遍,正罵得起勁,但聞門外噠噠的馬蹄響起,一聽便知馬速極快。
可這是未央宮牆附近,北門甲第,何人膽敢在此縱馬狂奔?除非加急信使。
霍去病與曹襄心頭一凜,同時起身跑至大門,馬匹正好自門前呼嘯而過。觀騎馬之人的打扮,與京中大不相同。
“不是邊關來的。”
霍去病松了口氣,曹襄點頭附和:“看衣着,似是南邊屬國。”
“南越!”
兩人異口同聲,齊齊望向前方,那是南越太子趙嬰齊府邸的方向。
南越恐怕出事了。
********
趙宅。
仆從們步履如風,來來回回,忙碌着整理行裝。日常換洗的衣物與搭配的飾品、日常所需的各色器具、大漢陛下給予的賞賜,并這些年主子收集的許多藏品……
大大小小,零零總總,堆滿庭院,以至于整個府邸顯得亂糟糟的。
但趙嬰齊站在廊下,心情難得的明媚舒爽。他舉目遠眺,看着熟悉的宅邸,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京城,嘴角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這個桎梏他十餘年的囚籠,終于再困不住他了。
他将飛去,飛回他的南越,他的故國。
長安雖好,終究不是他的家,不是他的江山,不是他的天下。
侍從陪在左右,亦滿臉欣喜。
他是當年跟着趙嬰齊一起來京的。趙嬰齊遠離故土多久,他便遠離故土多久。如今馬上就要回去,不知是不是太高興,竟有些膽怯,還有幾分不敢置信。
他在心裏一遍遍跟自己确認,得到無數遍肯定的答案後,忍不住發出感慨:“繁小郎君當真厲害。”
“是啊,繁兒這份手段,真是讓人刮目相看。”趙嬰齊眼波閃動,“我本以為他為達目的會冒險行事,還擔心他出纰漏。沒想到他做得這麽漂亮。”
先是用王孫的身份日日入宮,營造父王甚為喜愛他的假象;再放出父王有意向大漢陛下請旨召太子回國,另擇王子為質的流言。
趙嬰齊哂笑。他不只一個兄弟,沒來長安前就有個王弟,但與他年歲差距較大,生母不顯,父王也不看重,絲毫威脅不到他。
可他為質十年餘,這十年,王弟漸漸長大,發展勢力不可小觑。
更別提,父王又另娶國內大族之女為繼後,另生二子。
自己即便不在南越,終歸還是太子。父王年邁,此時召自己回去,于外人看來便是令自己繼位之意,又兼要另選質子入京。
消息一出,不論王弟一黨,還是繼後一派,如何坐得住?接下來劉繁再遣人挑撥一番,必有人會铤而走險,對父王下手。
趙嬰齊眼角含笑:“好一招借刀殺人,兵不血刃。還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不論事後怎麽調查都是他人手筆,與我們無關。端得精妙!”
更妙的是,劉繁深知南越王不能死。
南越王一死,他無法及時趕回去,國內便是他人天下了。
所以劉繁盯着對方,在對方下手時略抽了點藥量,讓其得以活命,卻陷入病危。
南越王出事,南越恐生亂象,閩越便可能借機開戰。
大漢陛下雖不怕閩越,但在北方匈奴未平的情況下,肯定不希望閩越再來擾局,所以南越必須穩,他需借南越來牽制閩越,如此才能先專心對付匈奴。
而他剛去面見過陛下,陛下也确實是這個意思。讓他歸國,若南越王已無法定國事,令他繼位,穩定時局。
當然劉繁這麽做或許還有一點考量。
南越王終歸是他生父,即便他們未必還剩多少父子情。但劉繁不能擅自為他做決定。南越王的死活,必須由他來抉擇。
如此思量,如此心機,如此手段,哪裏是他其餘兒子能比?
趙嬰齊嘆息:“劉陵倒是給我生了個好兒子。”
侍從愣住,不經意間微微挑眉。
這會兒又承認是你兒子了?你不是一直不确定嗎?
他看着趙嬰齊對劉繁的态度一點點變化,從最初的質疑與不在意,到後來的審視與看重,再到如今親口承認。
侍從垂首,聰明地選擇不開口。主子的事豈是他能置喙?
不知想到什麽,趙嬰齊眉宇微微蹙起:“繁兒從前的劉姓也不必保留了。既是我的兒子,以我南越王孫身份存世,便只能有一個姓,那便是趙。待我歸國,便将他納入王室族譜。”
侍從:……你是主子,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
南越之事并沒有引起劉據太多的關注,南越太子的離去也未牽動他的心神。
鑒于當日瞧見南越信使,他回宮後問了兩句,然後就丢開了。該幹嘛幹嘛。
讀書學習,跑馬游獵,勞逸結合,兩不耽誤。偶爾得空便爬爬腦海中的“天梯”,整理一下收攏的資料。
當然對于當日彈幕所言,他也記在心裏,并通過其中透露出的信息羅列了幾點。
第一,彈幕後的人對他這邊的情況并不十分了解,對為何會出現“這部劇”也一無所知。
第二,他們已經隐隐察覺到這或許不是劇,懷疑他是真實存在的人。他所在之處也是某個真實存在的平行時空。
但仍舊覺得他是穿越者。由于有些“因素”,他穿越了。也由于這個“因素”,他們可以以“劇”的形态觀測到這邊的情況。
至于這個“因素”是什麽,初步懷疑或許是某種玄幻事件,涉及玄學範疇;或許是某種能傳輸時空影像的黑科技。尚處于迷惑階段,沒有定論
第三,系統不是他們搞出來的,他們跟他一樣,都像是無端被系統卷入的無辜者,亦或是……試驗品。
試驗品……
這三個字讓劉據很不舒服,但還是強壓了下去。
以上是他暫時弄明白的幾點,可就此産生的疑問也不少。
其一,如果真是黑科技,黑科技是誰發明?很明顯不是他們大漢該有的東西,似乎也不是彈幕那邊能達到的科技水平。
其二,如果是玄幻事件,究竟是什麽樣的鬼神手段,能做到這個地步,還能影響他的行為,讓他無法“洩密”?
其三,“它”為什麽偏偏找上他。純屬巧合,還是另有緣由?若是前者便罷;若是後者,緣由為何,“它”又是何企圖。
彈幕曾說過一句話,命運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标好了價碼。
他很高興系統帶給他浩如煙海的知識,讓他接觸到許多本不該屬于他的東西,借此充實己身,強盛大漢,可若這背後藏着巨大陰謀呢?
他日對方要來收取的“價碼”,是他付得起的嗎?
劉據眉宇皺成一團,苦思冥想也想不出答案,無奈只能丢到一旁,按下不表。
算了。真相如何尚未可知呢,何必杞人憂天。他就算“憂”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既然如此,不妨專注當下。
嗯,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
劉據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正打算去尋姐姐們玩耍,便聽侍女來報:“柏山少令求見。”
柏山進來時手裏捧着個匣子,端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生怕一個閃失給摔了。
劉據十分好奇,歪頭笑道:“什麽東西這般寶貝?”
“殿下請看。”柏山将匣子奉上去,打開匣蓋,赫然是一只碗,還是一只琉璃碗。純淨無垢的琉璃碗!
劉據睜大眼睛:“玻璃!”
柏山笑意盎然:“正是殿下所說透明澄澈之玻璃。”
劉據立時拿出來端詳,是的。是玻璃,是他想要的玻璃!
他欣喜無比:“誰做出來的?哪家的琉璃窯?”
“祁家琉璃窯,元娘主導所制。”
劉據愣了半晌:“祁元娘?”
他還以為是那天在場的哪家皇親與朝臣,沒想到居然是祁元娘。祁元娘還有這等本事?
劉據心生好奇,立刻拍板:“走,帶孤去瞧瞧。”
“諾。”
********
祁家的琉璃窯在長陵邑郊區,四周清淨,視野廣闊,随處可見綠草如茵。進入窯廠就見兩個巨大的琉璃熔爐。
祁元娘站在熔爐前,一身布衣荊釵,頭發全部挽起,袖子延袖口往上半個前臂都用布帶綁着,方便勞作。身上灰撲撲的,臉上也有些許髒污。
約莫是幾人進來的動靜太大,又剛好擋住光線。祁元娘有所察覺,回過頭來,愣了一瞬,立刻上前行禮。
劉據擺手詢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進行到哪一步了?”
“回殿下,原料已經經過篩選、洗淨與幹燥,放入熔爐加熱燒制,算着時間,現在約莫可以出爐了。”
劉據點頭:“那你去吧。孤正好瞧瞧你們怎麽做的。”
他看過腦海中的資料,有那麽零星閃過的幾個視頻畫面,也同少府工匠了解過關于燒制的過程,可現場近距離觀看還是頭一回,眼中透露出幾分好奇。
祁元娘福身應是,退回原來的位子,同匠人們吩咐了一句,便道:“開始吧。”
火紅的玻璃溶液自熔爐流出,引入凹槽,倒入模具,成型後冷卻退火,再做抛光打磨。祁元娘全程參與其中,甚至後兩項程序還是獨自完成,動作半點不顯生疏,可見是做過不少次的。
劉據看着眼前晶瑩剔透的玻璃盤子眨眨眼:“同柏山進獻的那只碗質地一樣。”
一樣的澄澈,一樣的純淨,無色透明,沒有氣泡,沒有雜質。
祁元娘言道:“是。民女與幾位工匠鑽研許久,已基本掌握了玻璃制作的方法與關竅。不敢說制十爐能成十爐,卻也能保證有七八了。”
從以往的十不存一,到而今的十之七八。尤其産出的不是劣質琉璃,而是優質玻璃。這不單是量的提升,更是質的飛躍。
劉據指了指眼前的盤子:“這是第幾爐?”
祁元娘一滞,低頭老實回答:“第二爐。第一爐成功後,民女便托柏山進獻給殿下;自己留下重制了一爐。”
一共才制兩爐,便誇口七八之數,委實有點虛張的成分。祁元娘恐劉據認為她故意擡高,又道:“殿下請随民女來。”
劉據跟着去,繞過熔爐,入後舍,看到一排屋子,似乎都是窯廠用來堆放雜物或器具的,其中有一間被臨時開辟出來作為工作室。
入內發現空間不算大,布置也簡陋。東側一角隔了個簾子,從簾子縫隙可見裏頭是張小塌,塌上疊放着被褥。該是供祁元娘有時忙碌太晚趕不及回城,或白日太累偶爾歇息之用。
簾子旁邊是一套桌案,案上擺放着筆墨竹簡。屋內另有兩個大木架,靠牆而立,幾乎各自占據了整面牆壁。
一個木架位于桌案之後,上面放着一摞摞竹簡,一排排清晰羅列,每個格間寫着标簽,若有需要,坐于案前,回轉身體便可拾取。
另一個大木架位于北牆,也是一個個格間布置,但放在裏面的不是竹簡,而是許多琉璃器具,品相不一,良莠不齊。
有最好如玻璃的;有品質低劣滿是雜質的;有燒制失敗歪扭開裂的;甚至還有許多烏七八糟一坨,連是什麽玩意都看不出來的……
零零總總,已然占據了整面書架,只餘最低三兩個格間空着。
劉據正疑惑,祁元娘已解釋起來:“自民女執掌窯廠、研制琉璃開始,每制一爐,不論是否成功,民女都會留存樣品,并記錄在案,以供時時翻看,對比查閱。
“所以民女雖只開了兩爐,卻敢說十之七八,并非無的放矢。民女是根據這些時日的資料收集與彙算,以及反複實驗得出的結論。”
這龐大的琉璃架與竹簡架就是她最有利的證明。
劉據心頭觸動,颔首道:“孤信你。”
他指向琉璃架,很是驚訝:“這些都是近兩個多月的成果?你們這麽短時間制了這麽多?”
“殿下誤會了。民女……”祁元娘看了柏山一眼,“民女是去歲便開始研制,距今已有近一年。
“民女自幼喜琉璃,更好奇琉璃制作。祁家的琉璃窯是祖上傳下,但因為工藝普通,耗費巨大,一直處于半閑置狀态。
“父親在時也未重視,見民女喜愛,便允民女常來做耍,只當是個供民女閑暇取樂之物。去歲祁家出事,門庭凋零,流言蜚語不斷。
“民女若想重振祁家,必須有拿得出手的東西。民女從柏山處得知殿下重視無色琉璃,便想若民女能制出來……”
後續的話不必言明,在場之人都懂。
祁元娘與柏山同時跪下來:“望殿下恕罪。”
劉據半點不在意,笑起來:“孤重視玻璃又不是秘密,也非不可說之事。孤身邊的人大多曉得。但獨你能從柏山言語中獲知信息并加以利用,付諸實施。這便是你的本事。何罪之有?”
理是這個理。真正不可說之事,以柏山的品行與心性,即便親如摯愛也不會開口。但罪還是要請一請的。至少得把此事過了明面,讓劉據知悉。
“起來吧。同孤說說,你是怎麽做到的。”
祁元娘輕笑:“多虧了殿下公開的信息。裏頭提到的配方比例雖不全,卻可供推敲。尤其所謂調整熔體成分,升高爐溫,增加融化時間等手段,極大程度上減少了氣泡的産生。
“另外,适量添加方解石也減少了很多雜質,使琉璃更加澄澈。殿下請看,以此格為界,此格之上為二月前所制,此格之下為二月後。”
二月,正是他公開竹簡信息的時間。
劉據轉頭,順着祁元娘手指方向看去,确實,自這一格後所制琉璃品相肉眼可見大幅度提升。
但在此之前,約莫一行之數,所制之物已有好轉,失敗的展品也鮮見出現了。顯然她們彼時已經有了些許成果與心得。
可以說劉據的竹簡信息給了他們更多靈光,讓他們的方向更加明确,為他們節省了更多時間。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們前期努力的基礎上。
若沒有前期的辛苦付出,他們未必抓得住竹簡信息的“靈光”。
需知信息公開至今,謄抄者衆多,嘗試制作者亦不在少數,但做成的唯有祁家,唯有祁元娘。
劉據仰望琉璃架:“鑽研這麽久,制這麽多,花費不小吧?”
“是。”祁元娘實話實說,“為制琉璃,民女幾乎是舉全家之力。”
劉據頓住。祁家雖為貴族,卻漸入沒落,家底恐怕是與當今權貴不可比的。那些權貴之家,便是有用心研制的,也都會尋合作之人,量力而行。
祁元娘此舉何等冒險,又是何等魄力。
劉據好奇看向她:“你不怕傾其所有仍一無所獲嗎?”
“這點民女想過,但民女不怕。”
劉據訝異。
祁元娘嘴角揚起,笑意中夾雜着幾分無奈與苦澀:“父兄出事,民女以女子之身獨掌門戶,豈是容易之事。
“外人不必說,就連宗族,也未必會容得了民女。民女現今不過是借柏山與殿下的關系暫且震住他們,卻也只能一時,非長久之計。
“民女若無自身立足之本,手握巨資宛如孩童抱金過市。不瞞殿下,琉璃乃民女如今知道且有望抓住的唯一機會。民女不得不孤注一擲,破釜沉舟。
“再有,錢財沒了還能再賺。我們的辛苦總不會白白浪費。”
她指向另一邊與琉璃架一樣,幾乎占據整面牆的竹簡資料,繼續道:“我們的每一步都記錄在案。若我們最終沒能成功,這些東西也有它的價值。可将它交出去,旁人便可依此少走些許彎路。”
劉據蹙眉:“若是這樣,你便不是首功,甚至未必有人記得你的付出。”
“那又如何?”祁元娘輕笑,“殿下,祁乃原楚國八大姓之一。民女讀《左傳》,得聞莊公三十年,鬥谷于菟擔任楚國令尹,深感楚國之貧弱,捐全部家財以助。①
“民女讀之,甚為觸動。而今雖形勢不同,大漢更非當年楚國能比。民女亦不知殿下與陛下需要琉璃做什麽。
“但民女知道,琉璃于國有用,且有大用。那麽學一學鬥谷于菟,為國家略盡綿薄之力又何妨?”
劉據怔住。
他很清楚祁元娘這麽做是有私心的。甚至她的私心坦坦蕩蕩,毫不遮掩。可這并不妨礙她心底深處仍然留存着為公的一面。
其他人呢?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為私的同時,還能想到公。
劉據嘆道:“世間多少男子都沒有你這般的魄力與胸懷。”
祁元娘眼珠微動:“他們沒有,民女便不能有嗎?”
劉據再次怔住。
“殿下請看。”祁元娘伸出雙手,“即便失敗了,民女還有雙手,有健全的身體,有能思考會學習的腦子。民女無錢再做琉璃,還可學釀酒,學織布,或是與銀柳一起上山采藥。
“民女尚有祁家這個遮蔽風雨之所,有能活命的辦法。所以殿下或許覺得民女若失敗會一無所有。但于民女而言,遠不到山窮水盡之處。
“民女只是不能再如從前一般錦衣玉食而已。”
只是……而已……
說得輕巧,可正是這份錦衣玉食,是多少人為之追逐,也是多少人無法割舍的東西。
“殿下,民女幼年之時,大父②猶在,常感慨祁家沒落,不負當年盛景,不負貴族榮光。家父家兄亦耿耿于懷。
“所以家兄欲将民女高嫁,家父亦是此念,皆是因無別的門路,想以此道為祁家尋一條通往權貴之路。
“但民女覺得他們錯了。大父所感貴族榮光。所謂貴族,貴之一字不應該只是身份、地位、權勢,更在傲骨、胸懷、大義。若失了後者,那這貴族也只是虛有其表。
“民女想成就祁家貴族之名,但民女不願成就的只是虛有其名。所以民女想試一試。”
劉據懂了。
若成功,祁元娘能如願,真正有了“立身之本”,有了可支撐門庭的底氣,有了能重振貴族榮光的可能;
若失敗,在她看來,至少也保住了貴族該有的傲骨、胸懷與大義,沒有辱沒祁家門楣。
貴族,傲骨,胸懷,大義……
這幾個詞在劉據的心間纏繞。
他看着祁元娘,無比震驚。
此前他是見過祁元娘的,更在柏山的嘴裏聽過許多次,但今日他好似才頭一回認真去看這個不同尋常的奇女子。
就連彈幕也為之動容。
——我去,我賭五毛,這女子必成人物。就她這份胸襟,這份魄力。這份不因成功而驕傲,不因失敗而氣餒的品性,即便錯失這次機會,日後也定能出頭。
——确實。她很明确自己想要什麽,該怎麽做,并且敢于去做一切嘗試。光這點就已經很厲害了。
——可惜生不逢時。身處的社會環境嚴重桎梏了她的發展。這要是在我們這個時代,必能一展所長,成為光彩奪目的女強人。哎可惜了,生在萬惡的封建帝王時代。
——正是因為生在封建帝王時代,還能保有這樣的思想和行動力,才更難能可貴啊。
劉據:!!!
帝王時代怎麽了!帝王招你們惹你們了。
劉據很不高興,他拉住祁元娘:“孤當日說,不論是誰,只需做出玻璃,都有重賞。你想要什麽,孤許你自己開口。只需要求合理,在孤權利範圍內,孤都可答應你。”
快說。你想怎麽重振祁家,孤都幫你。趕緊說。
孤才不要被彈幕看扁。憑什麽只有在你們的時代可以。孤是一國太子,能給的不比你們更多!
更何況玻璃的用處良多,可不僅僅關乎望遠鏡。它值得如此重賞,值得當朝太子的承諾。
然而祁元娘卻突然有些猶疑。
劉據:???
诶,不是。你怎麽回事。之前不還侃侃而談,不卑不亢嗎,怎麽這會兒不說話了。
他很是訝異,張大嘴巴。不是吧,不是吧。你不會是求的東西特別大,大的都不敢開口了吧!
祁元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