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受傷
受傷
一輛樸素的馬車停在端王府門口,片刻後蓮玉荇和賀硯随一前一後走了出來,停在馬車附近。
“阿荇,我已經安排妥當,今夜之後你便離開京都。”賀硯随眉眼深沉,貪戀一般盯着蓮玉荇的臉。
賀硯随:“我讓迎月跟在你身邊保護着,萬事小心。至于你說的那件事,我差人将信送到了賀沅安手上,至于他會不會來……”
“無礙,你身邊才是危機四伏,便叫迎月跟着你吧。”蓮玉荇淺笑,“我猜賀沅安肯定會來見我的,就算他不來,我也有辦法在離開京都前給他添點麻煩。”
“我身邊有很多暗衛跟着,迎月身手不錯,跟在你身邊更合适。”賀硯随不容拒絕地說道。
和賀沅安打過這麽多次交道,隐約對賀沅安的脾性有所了解。他以玩弄他人為樂,定然是要來看看她的狼狽模樣。
蓮玉荇輕笑。
上了馬車,蓮玉荇掀開簾子,斜探出頭來看,朝賀硯随笑着揮手,“快回去吧,我在城外等你。”
賀硯随目送馬車離去,轉身回了王府,召下人來沐浴更衣。
他還有一場硬戰要打。賀硯随眼底情緒翻湧,最終趨于幽深。
**
“主子,外面有人送來書信,指名道姓要送到您手上,讓您親自打開。”侍衛恭敬地呈上書信。
賀沅安原本正處理着積壓的公文,接過之後掃了幾眼信件,忽然笑開了,眼裏興致不減,“有意思。”
蓮玉荇是大理寺張榜通緝的犯人,不夾着腦袋躲遠點,反倒大張旗鼓給他送信,邀他在城外相見。
真是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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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蓮玉荇已經察覺到蓮丞相下獄、丞相府被抄家和他有關系,所以才冒險來見他。
賀沅安若有所思,他有點好奇蓮玉荇看到他的反應,是冷着臉皺眉質問他,還是想殺了他?
……
半個時辰後,賀沅安如約出現在京都郊外樹林裏,身後還跟着許久未出現的眠霜。
賀沅安出門時,不知道腦子裏哪根筋搭錯了,不要暗衛随身保護,卻帶上了之前刺殺過自己的眠霜。
大概是追求刺激,被換下來的暗衛不懂。
眠霜也不懂,但畢竟這是賀沅安第一次放她出門,難得有機會出來走走。
她步履沉穩跟在賀沅安的身後,始終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跟上。”賀沅安仿佛知道她的小心思,停住腳步等她跟上。
眠霜眉心一跳,擡腳走上前去,走到賀沅安身邊。
賀沅安他們如約而至,蓮玉荇卻不見了蹤影,樹林裏鳥雀争鳴,風聲獵獵,吹起暗紋衣裳下擺。
這個地方實在熟悉,賀沅安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拿到燕州太守通敵叛國的證據之後,他便是邀蓮玉荇在這個地方相見,告知她此事。
就此将蓮玉荇引入棋局之中。
那時他姍姍來遲,将蓮玉荇晾在原地,掌握主導局面。如今局勢全然逆轉,蓮玉荇是在效仿他的舉動,意在威懾。
“呵……”賀沅安哼笑,大概沒想到蓮玉荇會這麽做,心道這女子真是睚眦必報。
周邊寂靜無聲,唯有風聲刮過,卷起地上的枯黃落葉飄搖着飛向遠處。
眠霜站在賀沅安身邊,發覺賀沅安的臉色有些不對勁,稍稍往後退了一點。
賀沅安淡淡道:“出來吧蓮玉荇,你若是還像個縮頭烏龜一樣躲着,浪費本王的時間,本王也沒必要和你耗下去,這便走了。”
樹林裏傳出細微的聲音,像是在回應賀沅安的話。
賀沅安眼眸微動,拔步走入樹林裏,身後的眠霜猶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穿過密林,眼前赫然是寬廣陡峭的懸崖,蓮玉荇懶散地坐在崖邊的石頭上,神色淡然如水,似乎感覺不到身後就是懸崖。
聽到動靜,蓮玉荇擡起頭來,銳利的眼神落在賀沅安身上,往他身後一掠又收回。
“我還以為景王殿下不會來呢,現在出現在這兒,還真讓我意外。”蓮玉荇緩緩站起身,眼尾帶笑,笑意卻沒有深入眼底,十分淡漠疏離。
賀沅安背着手,淡笑道:“蓮姑娘不顧安危都要見本王一面,本王不來怎麽行。不過,蓮姑娘就不怕本王将你的行蹤告知大理寺麽?”
“賀硯随平日裏不是心系于你,看得緊,怎麽會讓你孤身一人來見本王?”賀沅安淡淡開口,狀似無意。
蓮玉荇眸光微閃,她知道賀沅安并沒有接觸大理寺,要是大理寺的人來了,賀沅安便不好看戲了。
讓她沒想到的是,賀沅安還真是時刻抓住機會挑撥她和賀硯随的關系。
不過她毫不在意,就算賀沅安告知大理寺,他們也抓不到她。
她會讓賀沅安付出代價。
“景王殿下想如何便如何,想告訴誰便告訴誰。”蓮玉荇撇過臉,冷聲道:“正如不久前景王殿下在此地将燕州太守通敵叛國一事告訴我,轉頭又設局陷害丞相府一般。”
蓮玉荇言語直白,語氣裏的厭惡絲毫不加掩飾,幾乎化為實質,往賀沅安身上唰唰紮去。
賀沅安挑眉不語。
蓮玉荇問:“我父親的私印是不是在你手裏?是不是你用私印坐實丞相府通敵叛國的罪名?”
提到私印,賀沅安沒開口,身後的眠霜不自覺動了動,眼神微妙。
“……”賀沅安終于開口,語速稍快,“蓮姑娘想象力是否太多豐富了,本王只是将自己所知道的悉數告知與你。你不感激便罷了,怎麽還倒打一耙,誣陷于本王?至于蓮丞相的私印,本王從未見過。”
蓮玉荇:“你還不承認!”
怎麽會這麽巧?賀沅安前腳告知她燕州太守通敵叛國之事,後腳蓮丞相的私印被偷,坐實了丞相府勾結突厥叛國的事實。
就算私印不在賀沅安手裏,也絕對與他脫不了幹系!
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蓮玉荇怒目而視,賀沅安不動聲色,袖子裏的手悄然捏緊。
賀沅安突然笑開來,看向蓮玉荇的目光深邃:“蓮姑娘如此疾言厲色,步步緊逼,難道是想從本王口裏套話嗎?”
“本王确實知道一些實情。”賀沅安緩了語氣,嘴角噙着笑意,“但本王不是聖人,蓮姑娘想知道什麽,可以拿自己的東西來換。”
賀沅安又道:“又或者,你站到本王這邊,本王可以幫你照顧丞相府衆人。”
他對蓮玉荇沒有什麽仇恨之意,怪只怪她執意和賀硯随一起,給他添堵。
此女聰慧,若是能與賀硯随割席,為他所用,也算是錦上添花。
蓮玉荇心道果然,輕蔑地看着他,“賀沅安,你不僅無恥,還有點異想天開,趕緊回去請大夫治治,免得耽誤了。”
本就是他陷害丞相府,丞相府衆人因他下獄,如今又來假惺惺。
賀沅安竟然還敢跟她談條件,蓮玉荇壓住心底的怒火,讓自己保持冷靜。
賀沅安臉色變了又變,似乎勉強才壓下心中怒意,扯了扯嘴角。
伶牙俐齒。
蓮玉荇心想,這就忍不了了,待會兒有你好受的。
她作思索狀,仿佛是覺得賀沅安一番話有道理,神情也松動了不少。
這是被他說動了?賀沅安心道,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
“蓮姑娘,想好了嗎?”
片刻後,蓮玉松了口,唇齒微張,“景王殿下不妨上前一點,我有話想對你說。”
“有話直說便可。”蓮玉荇這是想做什麽,賀沅安不禁想,難道是想殺了他?
蓮玉荇攤手,“那好。”
她将手伸進袖子裏摸索着,賀沅安瞬間變得警惕,緊緊盯着蓮玉荇的手。
眠霜發覺不對,趕緊擋到賀沅安面前,“蓮姑娘冷靜!殺了景王殿下,你也逃不掉的!”
眠霜的突然舉動讓賀沅安愣了片刻,随後一把将她推開,道:“一邊待着去,別添亂。”
“诶……?!”賀沅安用的氣力極大,将眠霜推出幾步遠,眠霜踉跄着穩住身形,十分不爽,低聲嘀咕,“要不是為了任務,誰願意替你擋刀。”
“誰說我要殺了他。”蓮玉荇一時無言,眼神複雜地看向賀沅安身後的眠霜,她将手上的東西展開。
“這是丞相府幾十年苦心經營的情報網,我知道景王殿下想要,若是你同意護丞相府衆人周全,我便把東西給你。”蓮玉荇握着卷軸往前一遞,示意賀沅安自己過來拿。
賀沅安腳步動了動,眼神晦暗,丞相府遭難之後,情報網便隐匿暗處,各方勢力都在找這條線。
“只要蓮姑娘願意,本王會護住丞相府衆人。”賀沅安神情堅定,承諾蓮玉荇。
說完,賀沅安便邁步往前走,眠霜都來不及阻止。
很快賀沅安便到了蓮玉荇身前站定,伸出手,“拿來吧蓮姑娘。”
蓮玉荇松手,卷軸直直往地上墜去,賀沅安伸手去接。
而後凜冽的寒光迎面而來,賀沅安下意識眯了眯眼睛,下一刻發現蓮玉荇揮着匕首,朝他的心口紮去。
賀沅安眼神一凜,偏頭躲過鋒利的匕首,站穩後利落地反擊。
因為男子和女子的體型差異,再加上賀沅安不再保留實力,招式狠厲,步步緊逼,蓮玉荇已然力不從心,一不留神差點被賀沅安擒住。
兩人你來我往,打得難舍難分,不遠處人影攢動,是大理寺的人往這邊趕。
蓮玉荇一時失神被賀沅安奪取匕首,原本刺向賀沅安的匕首頃刻間調轉方向,朝蓮玉荇刺來。
突然,蓮玉荇面露鋒芒,意味不明地看向賀沅安。
下一瞬,蓮玉荇肩膀處多了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登時悶哼一聲。
由于兩人靠近懸崖邊,蓮玉荇沒再反抗,在賀沅安耳邊留下一句話,脫力一般飛向懸崖。
清澈明亮的瞳孔倒映出賀沅安驚訝的神色,蓮玉荇心裏卻松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
“景王殿下!”
“沒事吧!”
“蓮玉荇方才是被景王殿下打落懸崖了嗎?”
大理寺的人紛紛湧了上來,有的關心賀沅安的情況,有的趴在懸崖邊觀察情況,面帶愁容。
照這個高度,蓮玉荇八成是死透了。可是陛下并沒有下令處置丞相府一幹人等,燕州那夥叛國者也還沒有抓到,蓮玉荇就這麽死了,要是讓蓮丞相知道了可不得了。
這可如何是好啊。
賀沅安愣在原地,沒管亂做一團的大理寺官員,征征看着蓮玉荇先前跌落的地方,臉上罕見地浮現不知所措,不過很快便恢複如常。
良久,賀沅安疲倦地閉了閉眼,複而睜開,終于意識到——
他被蓮玉荇擺了一道!
賀沅安根本沒有将蓮玉荇的行蹤告知大理寺,而大理寺的人卻剛好在蓮玉荇墜崖之時出現,目睹了整個過程。
那大理寺的人或許根本就是蓮玉荇自己找來的。
蓮玉荇身死脫身,賀沅安卻要承擔燕州通敵叛國者之後動作的責任。
還有更多不可預料之事。
賀沅安眼底漆黑,逐漸意識到這趟渾水他可能真的出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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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的藤蔓遮掩下,蓮玉荇一手抓着粗壯藤蔓,懸挂在懸崖之上,手臂顫抖不已。
肩頭的血不斷往外流,帶走身體內的力量和體溫,崖頂的嘈雜聲音逐漸消失,蓮玉荇恍然睜眼,才發現自己快撐不住了。
還是太冒險了。蓮玉荇心想,當務之急是得找了落腳的地方。
蓮玉荇低頭四處搜尋,終于在意識模糊不清之前找到一個栖身之地。
來之前她讓迎月在另一處接應她,後來她臨時改變了計劃,只有這樣,才能讓賀沅安脫不開身。
沒想到這個安排卻坑害了她自己,如今她被困在懸崖之上,不知如何脫身,還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蓮玉荇費力地扯出一抹笑,接着用盡全身力氣,将自己蕩出去,卻因為力度不夠徑直墜落懸崖。
一瞬間天旋地轉,蓮玉荇被人攬在懷裏,熟悉的菖蒲香氣讓蓮玉荇心安。
“賀硯随……你不是上朝去了,怎麽在這兒?”血被止住了,蓮玉荇劇烈喘息着,勉強擠出一抹笑意來。
賀硯随抱着她,眉頭緊皺,“才幾個時辰不見,你便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還是太縱容你,才讓你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身體。”
“我會心疼。”賀硯随聲音低沉沙啞,蓮玉荇以為自己聽錯了,賀硯随竟然會有這麽脆弱的時候。
她勉力握住了賀硯随的手,道:“賀沅安處心積慮,若是我就這麽離開京都,任由賀沅安潇灑威風,心裏總是不得勁。”
語氣微頓,“方才在場的人都親眼見到賀沅安将我打落懸崖,也證明賀沅安是為了得到丞相府情報網對我痛下殺手,背後之人也會對賀沅安懷疑猜忌。往後他的日子不會好過。”
蓮玉荇緩過來不少,心情頗好地把玩着賀硯随的頭發,“你既然到了城外,那事情已經談妥了?”
“嗯。”賀硯随垂頭看她,手掌摟住她的肩膀,腳下一蹬,飛身下了懸崖。